不見上仙三百年 第7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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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禁落成之后,烏行雪和神木之間的血脈牽系便徹底斷了,他不再與神木同感同知,但封禁對他的影響卻還有殘留—— 在極長的一段時間里,他都處于五感皆喪的狀態中。 他是仙都最早的仙。 因為自神木化出,感知過生死輪回,承天之靈,所以被封為靈王。 又因為曾經在落花臺上俯瞰過百年人間,所以他喜歡人語紛雜的地方,天性偏愛熱鬧。 偏愛熱鬧的靈王在黑茫茫的寂靜中孤坐了三年,整整三場四季。 五感恢復的那天,恰逢人間三月,杏花大開,暄和暖意隨著云氣漫上仙都。 烏行雪睜眼時,看見花瓣斜落,在窗臺邊積了一小片,心情忽然便好了。 他瞄了一眼空空的門額,心中一動,想給這地方提個名字。但窗邊春光正好,他支著腿靠著,懶嘰嘰的不想下榻。 他在屋里掃視一圈,想找個趁手的東西,結果在榻邊看見一根長枝。 那是他給神木劃地時順手折的,他倒是記得。但那長枝已經變了模樣,上面裹著一層冷白玉色。 烏行雪愣了許久,終于反應過來是怎么一回事。 他啞然失笑,拿了起來。 那玉色長枝在他手中挽了一道漂亮的弧,化作了靈光流動的長劍。 …… 那日,途經的仙使都看見了那一幕。 玉瑤宮窗欞寬大,飄著霧一樣的紗簾。靈王踏著窗臺邊積成片的落花,抬簾而出,飛身至檐上。 他穩穩落在檐角,手里長劍一轉,笑意盈盈地在瑤宮門額上刻下三個字—— 坐春風。 他收劍時,正好有一縷春風掃起窗邊落花,撲了他滿身。 后來仙使們再提及,都說那是驚鴻一瞥。 *** 靈王靜坐的那三年里,仙都已然有了欣榮之相。天道化生出靈臺,人間修士陸續飛升,靈臺十二仙當時已有五仙在位。 曾經對著神木的祈愿與供奉隨著神木被封慢慢消散,如今落到了靈臺眾仙身上。 靈臺眾仙執掌不同、各司其職。而那些紛雜的祈愿一旦分散開,竟然顯出了幾分井井有條的意思來。 但那僅止于靈臺眾仙,對于烏行雪而言,這世間從未井井有條過。 后來仙都的人總會好奇——天宿掌刑赦,其他眾仙也各有其職,賜福人間。唯獨靈王,始終無人知曉他執掌的是何事。 曾經有人好奇難耐,又有幾分傾慕之意,試著悄悄跟隨靈王下人間。想看看他不在仙都時究竟是去做什么了。 但他們從來都一無所獲,因為每次跟到人間,他們總會眼睜睜地看著靈王忽然消失,毫無痕跡也毫無征兆。 那并非常用的隱匿之術。同身為仙,倘若用了隱匿術,他們多少能看出來。但除了隱匿術,他們又想不出別的答案。 那始終是個迷,也注定是個迷。 因為天詔總是直接落到靈王手里,而天機從來都不可泄露。所以真正知曉答案的,只能是靈王自己。 只有烏行雪自己清楚,他每次接了天詔下人間,究竟是去做什么…… 他是去斬斷那些線的。 那些妄圖“重頭來過”的人強行將一切拉回從前、改天換命,以至于錯亂橫生,就像一道長枝忽然分出數道細椏,還相互交錯。 致使不該死的人死去,不該活的人活著,生死無序,時歲顛倒。 而靈王就是去斬斷旁枝的人。 他將無序的生死歸位,顛倒的時序撥正。拉回不該死的,殺了不該活的。 天上眾仙蕓蕓,多是悲憫溫和之相,所做之事不是賜福便是庇護。即便天宿,劍下所斬所降也皆為邪魔。 唯獨靈王殺過人。 第54章 童子 仙都的人都說靈王愛笑。 他笑起來有時很淺, 懶懶散散就掛在眼尾,顯得眸色如星。還有些時候則明亮又恣意。確實很合他那個住處的名字。 他在仙都地位特殊,卻沒有半點兒高高在上的架子。誰同他搭話, 他都不顯生疏, 常逗弄人也常開玩笑, 有時揶揄有時狡黠。 這本該是個極容易親近的性子,但很奇怪, 哪怕是后來那些心懷傾慕的人,也不那么敢親近他。 或許是因為他所執掌之事不為人知,那種神秘感平添了距離。 仙都眾仙的玉瑤宮里都有仙使和童子, 跟前跟后打點日常。而靈王依然是那個例外。 他明明喜歡熱鬧, 但偌大的坐春風最初既沒有仙使、也沒有仙童。 仙都有個專管神仙日?,嵤碌牡胤? 叫做禮閣。 那時候負責禮閣的仙官是兩位, 一位女仙叫做夢姑,是個仙都出了名的暴脾氣,一言不合便拂塵一掃請人有多遠滾多遠。 另一位做叫做桑奉, 生得高大俊朗,眉眼如鷹,卻極愛cao心?;蛟S飛升之前習慣了照顧人, 到了仙都依然難改本性,熱衷于給人當兄長、當管家、當爹。 那次就是桑奉實在看不下去了, 在坐春風蹲守了七天七夜,終于蹲到了從人間歸來的靈王。 上來就行了個大禮,給靈王嚇了一跳。 “哎?這么大禮我可要不起?!膘`王側身讓過, 順手捉了桑奉自己的小童子擋在身前, 接了那禮。 小童子:“……” 桑奉:“……” “你有話好好說,別彎腰?!膘`王一手搭著小童子的頭頂, 戴著他常戴的面具。嗓音悶在面具后面,有些模糊不清。 “這……”桑奉看著那鏤著銀絲的面具,有些遲疑。因為戴著面具的靈王總是更神秘一些,哪怕他正開著玩笑。 靈王似有所覺,抬手將面具摘了一半。 桑奉瞬間放松下來。他把小童子拎回來,苦口婆心地沖靈王道:“其實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大人啊,你就要幾個仙使和童子吧?!?/br> 靈王笑得唇角彎彎又收回來,道:“不要?!?/br> 桑奉:“……” “這算是日?,嵤?,歸我們管。禮閣早早就給你備了幾個,在那杵了好久了,你就要一要吧?!?/br> 靈王脾氣好,卻并不容易說服:“上回便說過不要了,我也不是日日都在坐春風呆著,要那么多仙使和童子做什么?” 桑奉:“眾仙都有,就剩大人這里空空蕩蕩,我看著著急?!?/br> 烏行雪自己不是cao心的性子,并不能理解為何他宮府空著,別人要著急。 他笑著回了一句:“真的眾仙都有?就沒一個不想要的?我不信?!?/br> 桑奉:“……” 過了片刻,桑奉不甘不愿地承認道:“行吧,天宿那邊也不肯要?!?/br> 烏行雪挑了挑眉。 桑奉又連忙找補:“但天宿畢竟是那種性子嘛?!?/br> 烏行雪:“哪種?” 桑奉斟酌片刻,道:“用夢姑的話來說,仙使和小童送過去,要不了兩天就該凍死了?!?/br> 烏行雪:“?” 他當初在坐春風睜眼之后,依稀聽說過天道又點召了一個人成仙,受天賜字為“免”,號為天宿。 但一來他對于仙都又多了什么仙并無興趣,二來他雖然跟誰都能聊笑,卻從不主動去誰的宮府串門,想來那位天宿也不熱衷于結識仙友。 再加上他們各有其事,大半年下來,只聞其名,竟然從未碰過面。 他每每回仙都,總在旁人的只言片語里聽到天宿的名諱,每次都伴著“他那種性子,居然如何如何”之類的話。 聽得多了,想不注意都難。 不過,烏行雪即便好奇也十分有限。 他剛辦完事回來,斬毀了一條詭生的線,正是犯懶的時候,想要休息。 但他彎起的嘴角會騙人,所以桑奉根本沒看出來。 “哎,不提旁的了。我聽聞大人喜歡熱鬧,哪有喜歡熱鬧把住處弄得這么冷清的?!鄙7钫f,“莫不是……怕仙使和童子添亂?” 沒等靈王張口,他又道:“禮閣辦事你放一百個心,那些仙使和童子懂事又聽話,一言一行都十分妥帖,絕不會添亂!” 他夸完勸道:“要一個吧?!?/br> “不?!?/br> “……” 烏行雪心說就你們禮閣放出來的仙使和童子,聽話倒是聽話,卻一個賽一個古板,全是悶蛋。我弄回來擺一排也熱鬧不起來,要了作甚? 但據說那些仙使和童子的性格,是這位桑奉大人親自調的,烏行雪想了想,未免毀人顏面,唔了一聲道:“我雖喜歡熱鬧,但屋里有人就闔不上眼?!?/br> “……” 這理由無可反駁,桑奉勸說無果,長長哀嘆一聲,一步三回頭地走了。走前烏行雪見他實在可憐,客氣道:“倘若哪天缺人了,再問你要就是?!?/br> “行,我記著了?!?/br> 怪就怪桑奉還是太老實,但凡他匿在坐春風旁多看幾晚就能發現,靈王所說盡是鬼話。 尤其是那句“屋里有人就闔不上眼”。 他生于落花臺,聽著最熱鬧的聲音化生為人,從來就不介意屋里有人或有聲音。相反,他休憩是需要有些聲音。 落花聲也好、風聲也行,有幾回他閉目養神時,順手在榻邊丟了個幾個靈氣凝成的影子,敲著鑼镲呀呀唱戲。 他支著頭聽著,居然睡了個好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