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上仙三百年 第2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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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青來雙眸暴突,猛地抬眼。 烏行雪已經沒了蹤影,此時擋在他面前的是另一個人。就見那人個頭極高, 長劍朝地上不輕不重地一抵,扶著劍柄垂眸看著他, 冷冷道:“來?!?/br> …… 來不了了。 趙青來瞬間垮塌一地,吼叫聲從粗啞變得尖利,猶如哨音, 響徹整個墓xue, 帶著nongnong的不甘。 不止是趙青來。 撲向那三個仙門弟子的人,也被飛竄的劍意割碎厚襖。 仙門弟子利劍直刺出去, 卻刺了個空。眼睜睜看著上一刻還兇意暴漲的人驟然坍塌,倒落在破布堆里。 他們被“點召”來大悲谷時,就已經被切得支離破碎,陰怨極深,煞氣沖天,本該是人人懼怕的兇物。 可當他們七零八落地滾在地上,軀體青白僵硬,遍布斑痕。頭顱轉了好幾圈,眼睛泛著紅,竭力瞪張著…… 眾人又有些不忍心看了。 那畢竟都曾是活生生的人。 幾個仙門小弟子年紀尚輕,表現得最為明顯,臉色煞白地朝后退了幾步,拎著劍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最后不知所措地看向出手的蕭復暄。 醫梧生是花家四堂長老,類似場面見得多了,退倒是沒退。但他醫者本性,還是不忍卒看。也下意識望向了蕭復暄。 人間關于這位上仙的傳聞其實不多,因為跟他打交道的都是至邪至惡之徒。他不問福禍、不管吉兇,不會聽見誰家的祈愿,也從不庇護什么。 他畫像很少,神像也不多,大多都立在葭暝之野那種尋常人不敢去的地方。 其他諸如靈臺眾仙,畫像、神像都帶著笑意,春風拂世。 唯獨他,不論哪尊神像、不論雕得像不像,神情永遠是冷冷的,不帶一絲笑。 也難怪百姓不愛在家里供他。因為乍看起來,尋常人家的聚散離合、生死悲歡,在他眼里根本掀不起任何波瀾。 就像此時此刻,他垂著眸,目光從長長的眼縫里投落下去,掃過滿地殘肢和頭顱,掃過那些怎么也不肯瞑目的眼睛,臉上依然沒有任何情緒。 他掃看完,也只是抬了一下薄薄的眼皮。 趙青來他們的尖嘯聲變得凄厲至極,在墓xue里回蕩著,留下略帶悲傷的尾音。 蕭復暄對那尾音置若罔聞,他攏了劍意,還入鞘里。 那一瞬間,墓xue里的人幾乎都感到了不舒服。 并非出于喜惡,而是鋒芒太利,料峭凜然的那種不舒服。 就像斬殺過很多東西的刀劍,就算洗干凈了沾染的血,裹上玉質的殼,再襯上溫涼孤皎的月色,也還是沒人敢碰的兇兵。 唯獨烏行雪感受不同。 因為他手指抵著蕭復暄的背,當趙青來他們垮塌在地,肢體頭顱四處亂滾的時候,他清晰地感覺到蕭復暄微微側了一下身。 那是一個極小的動作,小到連烏行雪都沒能立刻反應過來。 直到他看向殘肢的視線被截斷,再看不到那些不瞑目的眼睛,他才意識到,蕭復暄在擋他,讓他看不到地上的那些。 這實在稀奇。 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居然有人會擋一下他的眼睛。 而被擋住之后,烏行雪才緩慢地意識到,他確實不想看見那些東西。 或許是鵲都那場大夢改了秉性。他看見那些殘肢頭顱時,心里是不舒服的,就像他殺完陰物后,忍不了手上沾的血。 烏行雪靜了片刻,抵著蕭復暄的手指動了一下。 “蕭復暄?!?/br> “嗯?!笔拸完焉ひ舻统恋貞?。 烏行雪前傾身體正要開口,卻見蕭復暄沒等到下文,偏過頭來。 那一瞬間他離得有些近,呼吸幾乎落在鼻前。 烏行雪抿了一下唇,片刻后直起身。 蕭復暄低聲開口:“叫我做什么?” 烏行雪:“無事,話到嘴邊,我忘了?!?/br> 蕭復暄抬了一下眼,薄薄的眼尾壓出一道線條鋒利的褶。 烏行雪看著他,輕聲道:“那就……多謝上仙?” “……” 寧懷衫和方儲聽到這么一句謝,感覺要死了。 *** 那些垮塌在地的殘肢并沒有安靜下來,一直在執著地掙動著,尖利的手指抓撓著,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似乎還想再拼拼湊湊站起來。 仙門弟子聽得寒毛直豎,搓著脖子,在身上翻找著。 “我乾坤袋呢?師兄你帶了么?要不將這些、這些……” 高娥、趙青來他們的眼睛還轉著,看著眾人,嘴巴開開合合似有話說。當著這些視線,幾個小弟子實在說不出“兇物”這種詞。 “這些人都收進袋里?也不能就這么散著,要不也貼上符?” “這可怎么貼?我也沒帶這么多符??!” 之前那樵夫好歹還有整樣,貼張符防他突然乍起作祟也就罷了。眼下這一片狼藉,到處都是肢體,就算要貼符,也不知道該貼哪一塊。 小弟子好不容易翻出乾坤袋,蹲下身正要動手,卻被其中一只斷手猛地攥住。 “?。。?!” 他一蹦而起,拔劍就要把那斷手弄下去。卻聽一道嘶啞聲音響起來:“求你,求你了小師父……” 小弟子欲哭無淚,差點跟她對著求:“求什么啊,你你先你先把手撒開?!?/br> 那尖利的指甲扎進他rou里,攥得極緊:“求你,小師父,我不能在這,我不能在這的,我真的有兩個女兒,我真的有啊……” 那嘶啞的嗓音開始嗚嗚地哭。 聽到這,眾人才認出來,那是高娥在說話。 “我不能在這的,我得找人替我,我要回家的……” “我要回家的,我要回家的?!?/br> 她頭顱狼狽轉著,地上另一只手爬得飛快,就近抓住一個人的腳踝。 被她抓的不是哪個仙門弟子,而是寧懷衫。 “哎你——”醫梧生下意識要出聲阻止。 寧懷衫的臉已經拉了下來,表情里透著一閃而過的兇相。 他畢竟是照夜城出聲,尸山尸海里摸爬滾打過,沒有仙門小弟子那些人性。 就見他手肘架著膝蓋蹲下·身,舔著尖牙,笑得比兇物瘆人多了:“你可真是求錯人了,這位大娘,別看我瘦就覺得我好拿捏了,我脾氣很糟的,你若是敢讓我腳踝破一點點皮,我——” “求你,求你了小哥,我那兩個小姑娘還等著我呢,她們很小的?!?/br> “我男人已經沒了,我要是不在,她們活不下去的?!?/br> “這世道,她們活不下去的,她們真的太小了,求求你……” 高娥攥著他的腳踝說。 醫梧生一步過來想要橫插一手,卻見高娥尖長的指甲已經刺破了寧懷衫的腳踝,鮮血順著他突出的骨骼蜿蜒下淌。 他手指已經曲起來了,青色的筋脈透過蒼白皮膚清晰可見。 明明蓄了氣勁,卻沒有捏碎那只不知死活的斷手。 不知為什么,他中途停了手,居然在聽高娥說話。 “我就這兩個孩子,她們是我的命啊,求你了?!?/br> “求我有什么用呢大娘?”寧懷衫突然出聲,還是那種惹人打的腔調,“你已經死啦,已經回不了家了。你那兩個丫頭也注定活不下去。你這樣的我見過,見得多了——” 他輕聲道:“我娘當初也這么求的人,有用嗎?沒有的?!?/br> 醫梧生剛巧聽到這句,一愣。 寧懷衫蹲著,沒人能看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利爪似的手指和發頂。 醫梧生忽然想起來,數十年前見到這個小魔頭的時候,他十三四歲,干瘦如柴,似乎隨便一招就死了,唯有那雙眼珠里透著一股倔強的兇意。 他當時心想:這是哪家的孩子,作孽走上歧途。 隔了數十年再看,這小魔頭倒是沒那么干瘦了,卻還是單薄。蹲著的時候只有一團,明明滿身殺意,卻遲遲不落地。 或許高娥讓他想起了歧途的起始。 “有用的,有用的,有法子的……”高娥不依不饒地哭著。 “呵,什么法子?有法子你能碎成這樣?你看你們整天供著那些神像?,F在哭成這樣,哪個神仙理你呢?”寧懷衫道,“你現在又偏偏挑上了我,那我教你個道理,要么想辦法活著,要么死就死了,別求別哭,認——” “命”字沒出,他被人從后面踢了一腳。 不重,就是不重才惹他惱! 寧懷衫殺氣騰騰地回頭,看見了他家城主的臉。 寧懷衫:“……” 又怎么了嘛! “話多,啰嗦??嚢胩焓忠矝]見你動,起開?!睘跣醒┠媚_撥拉了他一下。 寧懷衫:“……” “起不開,她賴在我腳上呢?!睂帒焉涝捳Z里有幾分委屈,人讓開了,腳還支著,供他家城主看。 烏行雪看著那尖利的斷手:“你方才說有用,應當不是平白亂說的,我聽聽,怎么個法子?” 高娥立刻叫道:“找人替我!替我就行!” 她幾乎是欣喜的,嗓音尖得破了音:“只要有人替我,我就能回去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