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上仙三百年 第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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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不見? 烏行雪這才意識到,遲遲沒有聽見那幾個手下的動靜。仿佛身邊風雪成罩,把旁人都隔在了外面。 他舔了舔唇,沉聲道:“你弄錯了,我不是他?!?/br> “我并非你們說的那個魔頭?!?/br> 蕭復暄依然看著他,良久之后,眉心慢慢蹙起來。 “我不知道那魔頭是不是心機深重,鬼話連篇,所以你不愿信我?!睘跣醒┱f著又有些無奈,“這倒也正常?!?/br> 他扯了一下唇角,又道:“但我真的不是他。我甚至不是這里的人,你若是同話本里的神仙一樣,應當能探出來,我頂多算個倒霉的游魂,你要探來試試么?” 他說著抬起左手,將腕部要害露出來。 蕭復暄看著他的動作,依然沒有應聲。 烏行雪料定他還是不信,靜默片刻,覺得徒勞無功。 正想說罷了,突然聽見蕭復暄低聲問:“那你何名何姓,從何而來?” 烏行雪倏然抬眸看向他,想了想說:“那地方叫鵲都,同這里很不一樣,一兩句也難說請。既然是仙,你會的一定不少,你有法子幫我么?” 蕭復暄:“我掌刑,只會抓人罰人?!?/br> 烏行雪:“……” 他還舉著手腕呢,無言片刻又咣當放下。 不知他這模樣讓蕭復暄想起了什么,他看了片刻,忽然斂眸直起身,拔了長劍。 烏行雪:“?” 好突然。 這是信了?也不對…… 頸邊鋒芒和寒涼氣撤盡,烏行雪撐坐起來,他剛一站定,就見蕭復暄還劍入鞘。 鏘啷一聲響,環繞的風雪驟然歇止。 寧懷衫他們就像是被人凝進了石像里,保持著古怪僵立的姿勢。在風雪散開的剎那,終于有了活氣。 “城主!” “城主那軀殼怎么——”寧懷衫似乎缺失了中間須臾的工夫,還停留于蕭復暄將烏行雪抵在地上的那一瞬,正要焦心詢問,就見他們城主好好站著,蕭復暄就在他旁邊。 “???”寧懷衫話音一剎,滿頭霧水。 他看看城主,又看看那天宿上仙,思忖道:“先前嚇我一跳!所以,那是因為軀殼里還有一點兒靈識殘留,才會動手嗎?” 烏行雪心說只有一點殘留可動不成這樣。 “那現在呢?”寧懷衫小心瞄著蕭復暄,依然有些忌憚,但又止不住兩眼冒光,“這是成了吧?現在這軀殼是城主的傀儡嗎?要是成了,那可真是賺了??芏际侵倚淖o主,說一不二的?!?/br> 蕭復暄冷冷看了寧懷衫一眼。 烏行雪正要說這不是傀儡,還沒開口,就聽整個蒼瑯北域里鳴聲四起,地動山搖。 蕭復暄曾經安眠的白玉棺槨碎了個徹底。巨樹搖晃不息,荒原裂開巨縫,尖石從上空砸落,到最后幾乎震耳欲聾。 “這蒼瑯北域好像到盡數,真要塌了!”手下在叫。 巨石如雨,而他們還在三十三層,想要出去簡直難上加難。 “城主——” 手下們叫著,又被分隔到了不知多遠的地方,聲音模糊,不知死生。 一塊巨崖不知從哪掉落,崖底數丈,利如劍尖。倘若沖著凡人去,能直貫頭頂,命喪當場。 而那巨崖之下的人,正是烏行雪。 他所站之處也天塌地陷,只剩一塊頑石,左右不靠。他就如青霧一樣,站在那塊頑石上,于命懸一線之時,抬頭望向崖尖。 下一刻,無數金色長劍驟然而至,帶著“免”字銘印,將他包裹其中。 他什么也看不見,但感覺有人護了一下他。 *** 蒼瑯北域垮塌,引得無端海巨震。 仙門百家子弟匆忙應對之時,一葉不起眼的烏篷船正穿過無端海盡頭的婆娑道上。 烏行雪摟著個暖手爐,倚靠在烏篷角落里不吭氣。 船篷上吊著一盞紙皮燈籠,在風里輕輕晃著,幽長火舌卻怎么也舔不到燈壁。 那幾個手下在蒼瑯北域崩毀的時候失散了蹤跡,唯有寧懷衫和那個斷了一臂的手下離得近,被一并撈上了船。 斷臂損耗不小,上了船就在昏睡。倒是寧懷衫底子好,依然說個不停。 他在船外絞了袍擺沾到的水,又搓著雙手進篷來,對烏行雪報道:“馬上就進白鹿津了,城主。您剛剛聽見了么?無端海雪池那邊的雷鳴,那叫一個炸耳?!?/br> 烏行雪其實并不明白他樂個什么勁。 好在他嘴碎,會自己說:“可見那蒼瑯北域波及到了多遠,那些圍在外頭的仙門子弟肯定很狼狽。只要想到他們不痛快了,我就痛快了?!?/br> “想想他們,再看看咱們——”他朝烏行雪對面的人瞄了一眼,“照理說,蒼瑯北域只進不出。但誰能想到呢,咱們有法寶啊?!?/br> “還是城主厲害,知道把這天宿上仙的軀殼做成傀儡。出蒼瑯北域的路,誰能比他更熟呢。傳言誠不欺我,這傀儡還真是說一不二,忠心護主?!?/br> “得虧天宿上仙本尊已經殞了,他要是泉下有知,自己留守蒼瑯北域的軀殼,有朝一日居然救了照夜城的魔頭,那真是……嘖嘖嘖” 倒也不用泉下,他就看著你叭叭呢。 烏行雪心說。 他樂得看熱鬧,一邊聽得津津有味,一邊毫不避諱地瞄向對面。 就見蕭復暄寬肩窄腰,抱劍倚著船篷,面無表情地看著寧懷衫在那嘖嘖嘖,眼里仿佛有六個大字——你怎么還活著? 若是眸光能成劍,寧懷衫頭已經沒了。 烏行雪看了一會兒天宿上仙那難以形容的表情,沒忍住,抱著暖手爐笑了起來。 寧懷衫條件反射嚇住了口。 蕭復暄聽見笑音,也轉過來。 他看向烏行雪的時候,眸光從薄薄的眼皮里投落,映著燈籠微亮的光。 片刻后,他又轉眸朝船外看去,一言難盡地……繼續裝著傀儡。 在蒼瑯北域里,寧懷衫胡說八道時,他還能有理宰人。 這會兒卻不行了,他實打實抱了個魔頭出來,在雜人面前,只能裝傀儡。 “城主,咱們照夜城如今又擴了,連以前的閬州和大悲谷都納了進來。一會兒從白鹿津過去,往西上岸,就能進城了?!?/br> 更深露重,寧懷衫打了個哈欠,沒多久就跟斷臂作伴去了,沒一會兒鼾聲如雷。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剛閉眼沒多久。他口中的傀儡就開了金口。 “巨崖砸落的時候,為何不躲?”蕭復暄從船外收回目光,沉聲問。 烏行雪原本摟著手爐子昏昏欲睡,聞言抬了一下眼。 他眼里有困意,盯著蕭復暄看了半晌才反應過來,懶懶道:“怎么躲?” “兩邊沒路,我也不是妖怪,沒有三頭六臂。我說了,我只是凡人一個,你就是不信?!彼致]上眼,說起話來咕咕噥噥的。 他看上去已經睡著了。過了好半晌,卻忽然含糊開了口:“蕭復暄?!?/br> 抱劍的人驟然抬眸,看見那人閉眼把手爐往袖里籠了籠,露出的手腕筋骨勻長,他問:“既然不信我,那你剛剛為何要救一個魔頭……” 蕭復暄沒應聲。 問話的人似乎也沒有要等回答的意思,眼也沒睜,沒過片刻就又睡著了。 *** 烏行雪是被寧懷衫嚷嚷醒的。 “不對啊,那船桿我擱的,定了朝西。這會兒咱們本該在白鹿津上岸,怎么還他娘的會變向?!這下好了,照夜城那邊估計要耽擱了……” 不知道他惦記著照夜城什么事,催著趕著想讓烏行雪趕緊回去。 那烏行雪必不可能答應。 那可是魔窟,他瘋了才去。 烏行雪半睜著眼聽了一會兒,終于明白,可能有人半夜動了那個定向的船桿。 寧懷衫和斷臂睡得跟豬一樣,誰干的不言而喻。 但上仙這會兒還在裝傀儡,對叫嚷置若罔聞。 “別嚷。這會兒往哪去了?”烏行雪依然困著,半闔著眸子問。 寧懷衫蔫了吧唧:“看朝向,咱們得從春幡城繞一下了?!?/br> 春幡城…… 春幡城?? 烏行雪瞬間支棱。 他還記得先前聽到的那句話,說春幡城有個奇人醫梧生,如果想回去,可以找他幫忙。 動船向的是蕭復暄。 難道這上仙大人終于想通,信了他的話,決定找醫梧生幫忙把他送回去了?! 也是,早日把他送回去,這軀殼才能早日還給那個魔頭,到時候是斬殺還是囚鎖,就跟他不相干了。 但愿那位醫梧生是個耳根子軟的好人,能信他的話,也樂意幫忙吧。 *** 他們是卯時下的船,上岸的地方掛著一道白色笙旗,上面藍字繡著“燕子港”三個字,還有一只燕雀。 明明正是日出時候,這燕子港卻霧氣森森,只站著兩個負劍的年輕人,估計是哪家弟子。 烏行雪踩著木橋經過時,看見他們面色不渝,脖子上都掛著半掌大的木雕神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