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殿下少年時(重生) 第91節
李弗襄的眉峰一挑,似乎在回應——是,只有你。 人沉溺于情愛中總容易忘乎所以,高悅行好歹沒忘了正事,問道:“你帶進宮的那位溫昭容,是什么來頭?” 李弗襄道:“我們上次好像談過這個問題,我以為你猜到了?!?/br> 高悅行:“我是猜到了一點?!?/br> 李弗襄點頭:“就是你猜的那樣?!?/br> 在宮里,有許多話是不敢往明了說的,即使是在此時空無一人的乾清宮里,也要掂量墻根上爬著的螞蟻是否可信。 李弗襄忽然提起一個人:“阿行,還記得李弗逑嗎?” 那個人都快已經淡忘在高悅行的記憶中了,她說:“還記得?怎么了?” 李弗襄說:“我曾見過他?!?/br> 高悅行神情一變:“在哪?” 李弗襄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停了一會兒,笑了笑,道:“夢里?!?/br> 可他一點兒也不像是在開玩笑。 高悅行喃喃問道:“夢里……你在夢里怎會見到他呢?” 李弗襄:“我很早很早之前就見過他,在小南閣,在遇見你之前,他從那個磚洞里,給我送過銀錠子?!?/br> 高悅行用了很大的力氣才壓住了心底的驚訝,讓自己顯得和從前一樣冷靜,可是李弗襄說出的話還是令人出乎意料。 李弗襄:“他送給我銀錠子的時候,趴在地上,隔著墻洞,還對我說了一句話——他說,對不起??上夷菚r還不能很能理解這三個字的意思?!?/br> 他給李弗襄送銀錠子的舉動必然是善意。 可他們當時都太小了。 一個不知銀子為何物,一個誤以為銀子就能讓人的日子好過。 李弗襄被囚在小南閣里,給再多的金銀又管什么用呢? 他為什么要對李弗襄道歉? 愛和恨都不是無緣無故的,歉意亦如此。 高悅行首先反應是,他因為他得知了自己鳩占鵲巢的身世。 是出于良知嗎? 高悅行心里突兀地升出一絲矛盾感。 李弗逑逮著一只杜鵑幼鳥,說什么天生壞種。 可高悅行仍然覺得,少有人天生就壞。如果李弗逑曾經是個會給李弗襄送銀子并為自己的身世道歉的孩子,他后來緣何又會養成那種乖戾的性情呢? 那起狐胡細作必然脫不了干系。 可這宮里,也不乏對他好的人啊。 皇帝自不必說。 柳太傅乃當世鴻儒。 景門宮的惠太妃是宮里一等一和善的長輩,對于李弗逑這個皇帝最喜歡的兒子,也是疼寵到了骨子里。 那么多的愛都抵消不了他心中的怨和恨么? 李弗襄道:“那段時間,皇上在查宮里的細作,不僅僅是浮于表面的那些,還有已經深扎根在京中和宮里,正在偷偷啃噬大旭朝根基的那些?!?/br> 高悅行:“那件事情我知道,據說用了很長時間,才真正動手一網打盡?!?/br> 李弗襄說:“李弗逑作為知情者,被皇帝秘密關押拷問了,錦衣衛動的手,他消失的那幾個月,人其實就在宮里,哪兒也沒去。他想見皇上,但是皇上不肯見他,乾清宮里的事兒瞞不住我,于是我尋到了機會……” 高悅行領會到他未說完的話。 他去見了李弗逑。 高悅行五味雜陳地問道:“他說恨我了嗎?” 有一幅畫面,在高悅行的心里,一直藏得很深很難忘。 檐角下的日光已經褪色了,明暗并不分明,一個少年沖她慘淡地笑,說:“高悅行,你就是來克我的?!?/br> 高悅行對那句話也記得很深刻。 他應該早就看出來了。 她不遺余力地查他,拼命也要把塵埋的真相挖出來大白于天下,她就是奔著要他命去的。 高悅行閉了閉眼,撫住前額,半晌,說道:“我曾經做過一件事,我明知道我所作所為會將一個孩子逼到死路上,可我還是去做了?!?/br> 甚至心腸硬到不曾有任何猶豫。 許多年來,也不曾有半分后悔。 李弗襄抬手扳住她的肩膀,要她睜開眼看著他,說:“我也殺過很多人,他們有的年紀比我還小,刀兵相見的時候,我能清楚的看見他們眼里的懼意,我知道他們渴望活著,但還是親手斬下了他們的頭顱?!?/br> 高悅行慢慢地靠過去。 李弗襄與她額頭相抵。 高悅行陡然發現,相識這么多年,自己一顆越變越軟的心,皆是因為眼前這個人的存在。 李弗襄說:“有很多次,我閉上眼,覺得自己站在懸崖上,腳下只有方寸之地,進不得,退不得,我有時候想,就這樣墜下去算了,可是,我總能想到你,我一想到你,就覺得有根繩子拴在我身上。我不管落到哪,最后都要回頭去找你的。阿行,清涼寺的住持說,你是我的福緣?!?/br> 他們就站在窗邊上。 燈燭將他們的纏綿的影子投到了窗紙上。 此刻,進退不得的另有其人。 乾清宮外的玉階上,皇上站著吹了半柱香的冷風了,禁衛們跪倒一地,鴉雀無聲?;噬县撌滞巧却?,一言難盡的表情只有最前方的丁文甫能偷眼瞧到。 不過看著倒是沒有動氣。 丁文甫心里嘀咕。 許修德陪著站了許久,琢磨著差不多了,輕輕開口:“陛下……” 皇帝一拂袖,打斷他接下來的話,說:“罷了,朕今夜還是留宿靡菲宮吧?!彼皖^對丁文甫吩咐:“你機靈點看著里頭,晚些好好護送高小姐回去?!?/br> 丁文甫立刻回是。 皇帝自己有家不能回,帶著許修德,一步一步走進暗處,從哪來回哪去,丁文甫起身一個眼神,幾個禁衛無聲的上前護送。 丁文甫用自己的精鋼護腕貼了貼臉側的汗,再回望一眼窗上的燈影,心里感慨頗多。 ——已經得了賜婚圣旨的小鴛鴦,就是底氣不凡啊。 第77章 纏綿了片刻, 高悅行告訴自己不可沉溺其中,將自己□□,她側了側頭, 問:“你那時見到了李弗逑,他是什么光景呢?” 李弗襄說:“他就被關在東宮下的那個地牢里,曾經關過你的地方?!?/br> 高悅行:“原來如此……” 李弗襄:“倒是沒有用刑,皇上每日只給他一口水和三口飯, 那里暗無天日, 但是不許點燈……每日只有半個時辰的時間, 錦衣衛會帶著燈和紙筆進去讓他寫。他若是能寫出些有用的東西, 錦衣衛才會有另外的獎勵給他?!?/br> 高悅行嚴肅地聽著。 那可還不如上刑好受呢。 一天兩天尚可,他足足幾個月, 是如何熬過來的。 李弗襄說:“他很想見皇上, 他說, 只要皇上肯去, 他愿意將所知道的一切和盤托出?!?/br> 可是皇上不愿再見他了。 即使話說到那份上,皇上也始終沒有動搖過。 皇上是心狠。 皇上更怕自己的心不夠狠。 畢竟皇上疼了他那么多年。 李弗襄道:“我見到他的時候,他幾乎已經不成人形了,他認出了我,他還問我,恨不恨他?!?/br> 高悅行皺眉:“他沒瘋?” 李弗襄:“他很平靜……他說, 他還很想見見你, 但他知道是不可能了?!?/br> 那種程度的折磨對于他的過往來說, 也許根本算不上什么。 誰都不知道, 他在得知自己的身世, 身邊又插了狐胡細作的眼睛之后, 過的是怎樣的日子。 他在宮城之中游走的時候, 心里又在想些什么。 聽李弗襄繼續說道:“我去的那一日,他在紙上寫下了惠太妃的名字?!?/br> 高悅行愕然:“什么?!” 李弗襄一雙清亮的眼睛盯著她,點了點頭,說:“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沒聽錯,是惠太妃?!?/br> 高悅行控制不住地微微搖頭。 李弗襄:“皇上將那張紙當場燒了,怒斥其一派胡言,亂攀亂咬?!?/br> 高悅行也覺得不靠譜。 先帝駕崩后,他的妃嬪們,育有皇子的,隨子嗣前往封地,而無子無女的,通通送到寺里帶發修行去了,而這位惠太妃膝下并無子女,卻能留在宮中頤養,皇帝不僅對其敬重有加,而且還賜了她單獨的景門宮,獨一無二的恩寵,自然成了京城中的焦點。 高悅行也了解個大致。 惠太妃膝下雖然沒有子女傍身,但她與先太后的情誼非同尋常,在閨閣時便是手帕交,入宮后又互相扶持。先帝駕崩之后,先太后做主,皇帝首肯,才特許惠太妃留下?;实塾啄陼r,和這位惠娘娘極為親近,所以,后來他經過再三斟酌,才選擇將李弗逑交給她養著。 高悅行說:“惠太妃待他不薄,他為什么要那樣做?” 李弗襄一聳肩,不置可否,道:“或許吧?!?/br> 高悅行:“你有別的看法?” 李弗襄不肯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