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殿下少年時(重生) 第77節
一波連著一波的箭,越來越密集,他們彼此又拉開一些距離,松散著站著,不免有人中箭。 箭簇不能拔。 拔了就會立刻在地上留下血跡。 血腥味為狗鼻子的刺激沒那么容易改變。 但是李弗襄的身后,很多人悄悄地挪了過去。 高悅行尚未察覺時,忽然聽到背后很近的地方,有人悶哼了一聲。 她和李弗襄一起轉頭。 只見他們身后的人,或遠或近,雖然稀稀落落,但卻將有可能射向他們的箭擋得嚴嚴實實。 中箭的那位士兵,是驍騎營的手下。 李弗襄并不知道,在當年奔赴戰場的路上,此時這位替他擋箭的士兵,曾經在營帳里和兄弟把酒閑談,言語間對他頗有不屑。 那支箭正好在他的后心出。 那人悶咳著:“殿下不必多說,放心向前走便是?!?/br> 第64章 高悅行從腰上取下一只木葫蘆, 反手拋向那位兄弟,說:“吃藥,先護住心脈?!?/br> 那人將藥從葫蘆里倒了出來, 發現這藥丸子十分潦草,足有半個雞子那么大,與尋常見的藥丸還不一樣。 一個是丑,一個是味道難聞。 似乎只是將幾位草藥捏和在了一起, 嚼起來又苦又澀, 比草還難吃。 五大三粗的漢子們好在不挑剔。 他們幾個受傷的人將就著將藥分了吃。 高悅行隨身帶的藥皆是應急而用, 數量不多, 有幾位輕傷的不愿做無謂的消耗,將藥葫蘆小心存放了起來。 箭雨停了, 因為他們隨身的箭囊見底了。 戰場上, 有經驗的將軍, 可以根據箭的數量, 推算出隊伍中的弓箭配置情況。 高悅行聽到李弗襄念叨了一句:“約百余人……” 李弗襄的手現在好似長了她的腰上,高悅行想說自己的體力尚且可以,但是目光一觸及到李弗襄的表情,便什么也說不出了。 高悅行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心中的感覺,像是悶在層層疊疊黑云里的悶雷,醞釀著一場瓢潑大雨。 記憶中李弗襄的模樣似乎離她越來越遠。 但他們在此刻又貼得無比近。 高悅行自問, 上一世, 她做了那么久的襄王妃、太子妃, 她真的了解自己的夫君么? 她的天地只在京城中, 只在后宅的那一點方寸, 只在皇宮的紅墻碧瓦下。 李弗襄遠赴西境披甲上陣時的少年意氣, 她只在話本中聽說過, 卻從未親眼得見。 他在戰場上受過傷,但是回京時都已長好了。 他的身體也兇險地病過,但等她見到時卻瞧不出任何異常。 他養在京中遇冬時的幾次不大不小的傷寒都能嚇得她睡不著,那戰場上的兇險又當如何? 人是長大了,也變得不同了。 可高悅行知道,他們之間的牽絆才剛剛纏到一起。 此時此刻不能分開,從今以后更不能。 甩開了一段距離。 高悅行不知到底深入到了哪里,他們走在林中,似乎不需羅盤就能辨別方向。這需要天賦,不是尋常練練就會的,高悅行就沒有此等天賦,她在藥谷的山林中磋磨了整整四年,也還是一進山就迷路,輕易不敢獨自出門。 高悅行抬頭問:“還有多久?” 李弗襄抬頭看了看太陽的位置。 高悅行說:“我并不累,只是覺得,他們的傷需要照料,拖得久了,怕是會不好?!?/br> 李弗襄打量四周:“不行,還是危險,再等等?!?/br> 高悅行他們最終穿過了這一片山林,前方有路,但是高悅行聞到了風中送來的血腥味。 那血的味道太濃了,遮都遮不住。 從山林中脫身,前方視線開闊,高悅行終于見到了路。 可是眼前的情景卻讓她愕然。 山路上停著一輛馬車,正是她和李弗襄上山時乘坐的那一輛。 馬車周圍散亂著很多尸體,他們都穿著粗布短打,打扮得像是尋常山民,但是山民可不會持刀劫人家的馬車。 高悅行聽到馬車里有聲音,忍不住要去看。 李弗襄一橫刀攔在她面前,握著她的腰,把人往后帶,緊接著,用刀尖挑起了車門上的簾子,讓她看了個清楚。 里面繞著圈捆的正是清涼寺中俘獲的假僧,只剩了這么幾個活口,都塞進馬車里了。 那些人劫了馬車之后,發現里面并不是真正要抓的人,于是掉頭追上了他們,卻萬萬沒想到,他們竟然兜了一圈,又回到了這里。 馬車是高府的。 高悅行見到車,心里就放心了一半,隨身帶的藥雖然緊缺,但是車上有。李弗襄上車用腳把幾個假僧踢開,拎了藥箱給她。 高悅行先去查看那個受傷最重的人。 那受傷的軍士見她是個未出閣的姑娘,不敢直接看著她,頗有些不好意思,側了一下臉說:“有勞小姐了,您留下些傷藥,讓他們幫我就好?!?/br> 高悅行溫聲勸:“若是小傷小病我就不管了,你傷在后心,還是讓我看看吧?!?/br> 身邊有人用拐子捅他:“你扭捏什么,你還不知道吧,咱們這位高小姐曾跟著鄭帥在胡茶海里奔波了幾個月,一場一場的交兵下來,好些弟兄們能保住命多虧了她?!?/br> 那人一驚,偷眼打量了她一下,又立刻低下頭,作了個揖:“怪我孤陋寡聞,有眼無珠了?!?/br> 一側有好些人笑了起來:“哎,你這人,大老粗一個怎么還忽然拽起文了,牙酸不酸?!?/br> 高悅行讓他就地找了個安全的地方趴伏,剪開了他身后的衣物,箭簇從左側夾脊刺入,直直地透了進去,rou眼看,倒是不偏。 李弗襄一見傷的位置便知不好,在她身邊蹲下來:“怎么搞?” 高悅行說:“不好搞,傷處刁鉆,得切開取箭?!?/br> 李弗襄:“在這恐怕是不行?!?/br> 高悅行給那人切了脈,其實覺得他傷勢尚有余地,已經放下了一半的心,說:“嗯……也不是不可以,早拔早好,等回營怕是不知要拖到什么時候去了?!?/br> 李弗襄環顧四周,一指背后靠著的坡頂,吩咐將人抬到那里。 高悅行也跟著爬上去,隨意向低處瞥了一眼。 這一眼,讓她瞧出幾分不對勁。 山間有風。 風吹草會動。 夏末的雜草灌木都能長到半人高,他們剛剛的來路上,走的就很艱難。 可現在,馬車旁邊的那處,好大一片地方都幾乎都被踩平了一般,一眼望去,沒有任何遮擋。 萬一追兵逼殺到這里,他們便是真正的靶子。 李弗襄難道沒有考慮到嗎? 高悅行驚疑不定地想,還是說他另有安排? 李弗襄見她總盯著一個方向看,于是走到坡下,抬頭看著她:“怎么了?還需要什么?” 高悅行搖頭,說:“沒什么,我只是有點擔心……” 李弗襄:“放心,你相信我,不會有人靠近你的?!?/br> 只要他這么一句話,高悅行不問緣由立刻安定了下來,展眉一笑,說:“好?!?/br> 她簡單給傷兵處理了一下傷口,敷上藥酒,而后從藥箱中取出一把只有手指寬的小刀,在火上烤了,試著比劃了一下。 傷兵不安地問了一句:“箭上喂毒了嗎?” 高悅行說:“瞧血的顏色,不像?!?/br> 傷兵松了口氣:“那就好,老子當年被狐胡堵家的時候沒死,深入胡茶海也沒死,萬一今天栽在這群流寇手上,死都沒臉?!?/br> 高悅行沒接他的話,她搓了搓手指,有點緊張。 只聽傷兵嘴上不曾閑著:“高小姐,我看您手起刀落的,想必一定很熟練了吧?!?/br> 高悅行等了半晌才回答他:“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傷兵頓覺不妙:“什……您什么意思啊,高小姐?” 他背著身子,看不清高悅行的表情,但感覺到高悅行頓了一下,話中似乎帶了點笑意:“抱歉,我也是第一回 親自動手?!?/br> 傷兵:“我……” 高悅行出言安慰:“你別怕,我基本功還是很扎實的。只是從前身邊總有師兄師姐,他們知我膽子小,還是嬌生慣養長大的,所以遇到事情總是將我藏在后面??墒?,師兄師姐也不能一輩子在身邊,大家總有散的時候?!?/br> 她離開藥谷之后,已經很久沒再見谷中的師兄師姐們了。 高悅行忽然開始懷念在西境的那段日子。 真是呆得久了厭煩,離得遠了又想念。 高悅行隨口幾句感念的話,卻意外戳到了這位傷兵的痛處,他一咬牙:“誰不是呢……我的父兄,早年都戰死在西境了,他們去時,我才不到十歲,是鄭帥派人將我接近了軍中養大。啊啊啊——” 殺豬一般的慘叫聲,引得下邊所有人都側目望過來,一愣之下,奉上了毫不客氣的嘲笑。 ——“老項啊哈哈哈,瞧你那點出息?!?/br> 高悅行飽含歉意:“對不起哈,動手之前我應該先和你打個招呼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