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殿下少年時(重生) 第37節
高悅行眉目在香火的繚繞下,顯得靜謐且柔和:“若是悟明白了,就不會來叨擾大師了?!彼舆^大師親手斟地苦茶,輕輕抿了一口:“請大師解惑,一個人,該如何辨明夢境和現實呢?” 住持道:“記憶回溯?!?/br> 高悅行:“記憶回溯?” 住持道:“人是意識不到自己在做夢的,一旦他們發現身處夢中,夢便會立即醒來?!?/br> 高悅行:“可他們若是發現不了呢?” 住持說:“那便會永不得解脫,直至死去?!?/br> 高悅行心里砰砰直跳,她預感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已近在眼前:“大師方才說的記憶回溯是什么意思?” 住持臉上的笑容多了些許:“夢境和現世的不同就在于,現世的記憶是連續的,是可以無限回溯的,你的記憶和生命是一條完整的清晰的線。而夢境不同,當你身處夢中時,你是找不到源頭的,有些人會平白出現,有些人會無故消失,甚至連你生命的起始點都是模糊的?!?/br> 高悅行怔怔地落下淚,雙手合十:“我明白了,多謝大師?!?/br> 求佛何如求己? 她既然已預知了多年后的結局,難道真的還要什么都不做,靜等待著悲劇的發生么? 不能! 高悅行跟著父母回家,表面上乖乖讀書、刺繡,實際心里早就滋生了反叛的種子,她這一生,倘若繼續當那個養在深閨的天真大小姐,那慘烈的結局必然早已注定。 她必須得想辦法改變些什么。 一晃三個月的時間。 聽聞皇宮里,陛下終于將所有的狐胡細作連根拔除,他當初故意放走的那幾條漏網之魚,非常上道,如他所愿,成了魚餌,成功給皇城,乃至京城來了個大清洗。 高悅行還聽說,皇上命禮部呈上了幾個字,要給五皇子和那位養在乾清宮的孩子取名。 五皇子最終擇定了一個“宥”字。 李弗宥。 而李弗襄的“襄”字據說并不在禮部的提供之內。 是皇帝親自選了這么一個字,他心里還念著西境的那個邊陲小城。 皇家玉牒上,為五皇子留了一個缺,按理說,名字已取好,也該將他填上去了,可皇帝卻暫時按下的這件事,說是要等來年夏秋之際的月祭時,拜宗廟,再給他上玉牒。 朝中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皇帝拖著遲遲不肯辦,是留時間想辦法到時給李弗襄一同正名。 皇帝心知此事不能硬來,否則,亂改玉牒失于禮,失于祖宗規矩,底下那群耿直的言官還不得在朝堂上撞死一片。 他們真能干出來。 李弗逑失蹤了。 這還不是最可怕的事。 可怕的是他消失的悄無聲息,景門宮的主人惠太妃日日守在宮門里,都沒有察覺分毫,整整三天,才有人察覺到不妙,一推門,東側殿里外一片寂靜、干凈,床榻,柜子,空空如也,抹平了所有的痕跡,仿佛這個人從來沒有存在過。 惠太妃匆匆趕到乾清宮。 今年的乾清宮比往年都要暖和,火龍燒得旺,暖爐炭火也一點不含糊。窗外落了好幾天的雪,皇帝在宮里只穿了一件單袍。 惠太妃脫下裘衣,皺眉道:“皇上日理萬機,留心保重龍體,屋內屋外驟冷驟暖,反倒更容易受寒?!?/br> 皇帝請惠太妃坐,道:“多謝太妃關懷,今年不比尋常,我宮里養著孩子呢?!?/br> 李弗襄自一病再病之后,一直將好未好,用藥養了這么些日子,早晨晚間還是不太爽利。太醫說他受不得寒涼,冬天尤其要仔細溫養。 惠太妃想到此節,一時也不好再勸,人人都知道那孩子現在是皇上的眼珠子,金貴得很。 提及正事,惠太妃很是自責:“都怪我看護不力,辜負了皇上的信任,竟然讓那孽種逃出生天?!?/br> 皇帝非常平靜地說道:“此事與太妃無關,這十年來,原是朕為了一個孽種,平白給太妃添了許多麻煩?!?/br> 惠太妃從皇帝的態度中品出一絲不同尋常,詫異地抬眼。 皇帝笑著給她遞了一杯茶。 鄭千業的次子前往藥谷,請回了谷主為李弗襄診治,詳情不知怎樣,江湖瞬息萬變,谷主不能久留皇城之內,于是只呆了半年,留下一位名叫“藥奴”的弟子。 高悅行知道的是,李弗襄的喘疾終生都沒有根治。 她想他了。 年后開春,有一場盛大的春獵,在京郊的蕭山獵場,朝臣們的家眷早早就已經開始籌備了。今年高夫人去不了,她懷了孕的身子逐漸不方便,高悅行經常趴在母親的肚子上,聽里面還未成型的小家伙有什么動靜,母親這一胎將會生個男孩,聽話懂事,但將來從武,拜了當朝的武狀元為師。 他們高家一向開明,高景雖為文臣,但性情爽朗,從來也沒有瞧不起武夫,高家幼子在叛逆的路上不僅沒有受到任何阻攔,而且高景還大方地助他一臂之力。 高夫人去不了獵場,卻也不想因為自己拘著孩子們,好在高家長子也大了,懂事又有擔當,把兩個meimei托付給他關照,父母都極為放心。 春獵什么的,高悅行不是不期待。 她也喜歡那種天地一線盡情跑馬的爽快。 可如今最期待的,是她要見到李弗襄了。 春獵,皇帝一定會將李弗襄帶在身邊的。 她或許會在獵場上見到他。 即便只有遠遠的一眼,也能緩解她這段時間的焦心。 獵場行宮早兩日布置好了,皇帝便迫不及待帶著李弗襄動身。 鑾駕東行,李弗襄坐在車里看書。 手邊的案幾上,一個精致的食盒里,只盛了三塊點心。 皇帝最近在克扣他的點心,因為他發現李弗襄這孩子喜歡吃甜不說,還總拿點心當飯吃,一旦點心管夠,他就不吃飯。 那怎么能行,皇帝只好用點手段,不許他多吃。 ——“你快看一路了,眼睛累不累?” 李弗襄還是不愛說話,但偶爾會回應幾句。 一開始,有些謇澀的說辭他還是聽不懂,可他悟性非同尋常,慢慢教著,其實學得很快。 皇帝一勸,他便聽話地放下書,皇上遞給他一個小匣子,沉甸甸的,打開一看,滿是金燦燦的小南瓜和小花生,皇帝說:“留著賞人用,外面不比宮里,雖然有朕關照,也難免行宮的下人疏忽,你手腳大方些,他們自然會更盡心?!?/br> 李弗襄把那匣金子收好,擺放在行李旁邊。 皇帝掀了簾子,讓他看外面的景象。 暮色四合,他們走在郊野上,氣候轉暖,但夜風中還帶著絲絲涼意,李弗襄閉上眼,他很喜歡風吹在臉上的感覺,沒有被囚禁過的人,是感覺不到風中有一種自由的味道,令人心向往之。 沿途的河在郊野上,像一條蜿蜒的絲帶,一路往山上去,望不到盡頭。 李弗襄趴在窗上,收不回眼,直到進了山路之后,皇帝才放下簾子,說:“天黑之前約莫就能到了?!?/br> 到了行宮。 賢妃娘娘先行一步,早已安排妥當,但總有些事是需要皇上親力親為去交代的,于是他把李弗襄安頓在自己的寢宮里,交代宮人好生看照,便匆匆出去了。 李弗襄雙手捧著一匣金子,站在高高的階前,望著各處忙碌而又不失穩重的宮人,忽然把匣中的金子全部都倒了出來。 作者有話說: 今晚有二更,十二點前,熬不了夜的小伙伴們明早看呀 第32章 皇帝正忙著, 忽地一個奴才騎馬奔來,砰的一下跪倒在他腳下。 通常這樣失態多是因為有刺客或叛軍,皇帝身邊的侍衛刷的抽出刀。 那奴才扶正自己跑歪了的帽子, 惶恐地喘息著:“稟陛下……小殿下他、他下山了??!” 皇上:“……下山?下什么山?他干什么去了?” 奴才哆哆嗦嗦地從懷里摸出了一捧金南瓜,道:“小殿下剛剛忽然倒了一匣金子,還刻意往殿前開闊的地方撒,金子沿著三百玉階滾下去, 小殿下吩咐奴才們撿回來, 可奴才們一時大意, 撿著撿著, 一掉頭卻不見了小殿下……只聽后山的守衛報,小殿下和丁副統領, 一前一后, 騎著馬沖下山了?!?/br> 人跑了。 皇上哪還有心思圍獵? 追兵部署下去, 他百思不得其解, 李弗襄為什么要跑呢? 明明很乖很聽話,原來內心始終還橫著恨么? 皇上最難過的不是人跑了,而是他終于意識到,小南閣的那十年是他終生都無法挽回的了,而今年已經十歲的李弗襄也已不再需要父親的疼愛。這孩子,他養不親了。 皇上平靜地下令——追。 天涯海角也要把人追回來。 令皇上唯一感到安慰的是, 幸好丁文甫跟上了, 至少他的安全無虞。 堪稱天羅地網的搜查, 皇上幾乎調動了所有獵場的兵力, 天亮之前, 在山下一處廢棄的廟中找到了丁文甫留下的記號。 證明李弗襄曾在那停留過。 皇帝親自趕過去。 侍衛們扣下了廟里幾個叫花子, 進行審問, 得知,李弗襄確實在這里歇過腳,還從其中一個叫花子的包里搜出了李弗襄離宮前穿得衣服,照這些叫花子的說辭,李弗襄用自己身上華貴的衣服和玉飾,換了他們一身破爛、一張狗皮斗篷、還有幾口梆硬的干糧,幾乎沒有多停留,連夜離開了,還將馬甩在了河邊,他也知道,騎馬不便于藏匿。 皇帝想知道他離開的方向。 叫花子們指向了西。 這和丁文甫留下的訊息一樣。 他往西邊走了。 他要離京城越來越遠。 一行人騎馬向西追去。 丁文甫只能沿途留下些記號,他根本不敢來報信,李弗襄的狡猾實在有點出乎意料,他怕一錯眼,把人給跟丟了,再回來真未必能找著。 一路的圍追堵截。 侍衛騎馬,李弗襄徒步。 侍衛有成千上萬,李弗襄只有一個人,身邊還帶著一個通風報信的丁文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