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殿下少年時(重生) 第16節
其實最開始,皇帝是想直接立后的。 登基之前,他是最受器重的親王,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幾個妾室是先太后給的,養在王府里,至于王妃,也是由先太后cao勞,在朝中挑選合適的人家,嚴格考校家世和品行,才能定下。 先皇駕崩得突然。 皇上在還沒有完全準備的情況下,匆忙登基,國孝期間,禁宴樂婚嫁,皇上當時尚未大婚,但是太后已經相中了禮部尚書家的女兒,口風遞下去,相當于定下了,就等出了國喪,便cao辦婚事。 那時的皇上于男女之情這方面很是遲鈍,他性情也懶散,覺得一男一女無非就那么回事,加之先太后從小便在他耳邊念叨,娶妻一定要娶賢,他貪圖輕省,樂得撒手不管,全副信任地交由太后cao辦,心想,隨便娶誰吧,不丑就行。 皇上自己也沒想到,他的一時糊涂,竟成了他的一生之憾。 國喪第三年,他在宮里閑不住,微服往西北邊境走了一遭,在那漠北狂沙中,邂逅了鄭千業大將軍的千金——鄭云鉤。 他終于知道,一男一女之間并不是簡單的那么回事。 但是遲了。 禮部尚書家的女兒何其無辜,等了他三年,錯過了最好的議親年紀,他可以胡鬧,他是皇帝,他只要一句話,就能讓自己得償所愿,就能毀一個姑娘的名節。 可正因為他是皇帝,他做不到。 但他這此生,也絕不肯再立其他女子為皇后。 宮里雞飛狗跳了一陣子,最終,雙方各退一步,取了個折中的辦法。 禮部尚書家的女兒稱病修養,帝后大婚體面取消。 皇帝迎鄭云鉤入宮,條件是暫不能封后。 鄭皇貴妃是他在向天下宣告她的獨一無二。 他原本的打算是,耐心再等幾年,等鄭云鉤誕下皇子,再順理成章冊封皇后,到時誰也不能說什么。 可惜,世事無常,鄭云鉤終是沒能熬過生產的鬼門關。 賢妃伺候皇帝用過午膳,奉上茶點,溫聲勸道:“陛下累了,就在臣妾這歇息吧?!?/br> 皇帝確實累,頭也疼,閉著眼哼了一聲。 賢妃蔥白的手指輕輕按揉著他的xue位。 皇帝安靜了許久,久到賢妃都以為他睡著了,他忽然冷不丁開口:“小南閣的事到此為止吧,朕不想再追究了?!?/br> 提及小南閣,賢妃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小心,回道:“陛下終究仁慈?!?/br> 皇上又想起了久遠前的事情,心情不順暢,頗多煩悶:“梅娘自縊后,朕曾一度反省自己,是不是朕的冷落令她覺得無法忍受,才做下那樣的驚世駭俗的事情……” 秉承著陛下是天、陛下最大、陛下永遠不會有錯的原則,賢妃寬慰道:“陛下無須反省自己,是梅娘自己糊涂。我們姐妹幾個,當初都不是富庶人家的孩子,跟了陛下,不僅免了我們的顛沛cao勞,還惠及了家中父母兄弟……哪有什么無法忍受的,不過人心不足蛇吞象罷了?!?/br> 皇帝簡短地點評:“阿諛?!?/br> 賢妃察言觀色,判斷他情緒可能好些了,也不再那么拘謹,笑道:“冤枉,臣妾說的都是實話?!?/br> 皇帝又不說話了,他睜開眼,望著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賢妃是個聰明人,不愿意主動去撞皇帝的霉頭,便想撿著些開心的事兒說,眼下恰好正有一宗。 “再過幾天,是老三的生辰,燈會還是照著往年的規制辦,仍將賞錢藏在花燈里分給孩子們,一來讓百姓們都跟著討個彩,二來也是給小人兒積些福分,陛下覺得可好?” 皇帝神色稍霽,說好。 賢妃又道:“去歲春節的時候,三殿下得了一幅畫,愛不釋手,上頭畫得是咱們皇家圍獵時的盛景,臣妾命人照著畫刻制了俑人,正好快完工了,當做三殿下的生辰賀禮?!?/br> 這事兒不是秘密,皇帝早就知道。 賢妃安排的禁軍幫忙辦,禁軍是皇帝最親密的心腹。 皇帝沒有阻止,就是默許。 賢妃心里有數,這事兒她也辦對了。 可是賢妃忽略了一點。 臘月初一生辰的不止李弗逑一個人。 提起這一個,心思稍微歪一歪,自然就會想到另一個。 皇上此刻的心思就歪過去了,只聽他緩緩道:“十年前,宮里同時出生了兩個孩子……” 賢妃一聽這話頭,呼吸一窒,又繞回去了。 ——“云鉤的早產,是朕沒料到的,陰差陽錯,讓兩個孩子生在了同一天……其實,那一天,朕最先見到的孩子,是從梅娘屋里抱出來的,那么小,想來也是,他親娘懷他的時候,成天提心吊膽,生下的孩子先天不足也是意料之中?!?/br> 賢妃嘆息:“陛下心里還是邁不過那道坎嗎?” 皇上拍了拍她的手:“朕明知道,皇家血脈不容混淆,但朕還是留了那孩子一命……朕告訴自己,留著他是因為他有用。那賊子藏得太深,朕始終查不到蹤跡,留下那個孩子,或許能釣他上鉤?!?/br> 賢妃道:“臣妾明白,所以臣妾這些年一直暗中盯著,可惜,至今不曾發現可疑的人?!彼q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了口:“陛下命人封死小南閣,是當真不打算追查了?” 皇帝從榻上坐直了身體,道:“不查了,十年了,好歹曾有過一面之緣,朕賜他一個痛快,你宮里的人最擅制點心,等到他生辰那日,賞一盤過去吧?!?/br> 在皇位上日復一日的熬著,十余年過去,他模樣與過去相比,沒多大變化,仍舊是明月清風的俊朗,但心機卻沉淀下去,令人再難琢磨。 賢妃怔怔地應了一聲是,話音才落,便見一個碧色的小瓷瓶遞到了眼前。 瓶身上還貼著太醫院專用的簽,用清秀的梅花小楷標注著藥名——孔雀膽。 *** 高悅行此前沒見過活著的許昭儀。 李弗襄的書房里,收著她的一幅畫像,不過那畫容貌模糊,重意境,輕寫實,與真人是有差別的。 高悅行和公主一同走上演武場,許昭儀畢竟是公主的庶母,遇到了,理應上前請安。 宮里現在的這幾個孩子,沒有嫡庶之分,勉強論的話,只有三皇子算半個嫡出,之所以算半個,是因為鄭云鉤的皇后之位是死后追封的,到底沒那么名正言順。 高悅行保持著一貫安靜乖巧的模樣,不怎么出聲,卻暗暗觀察著。 令高悅行感到意外的是,許昭儀竟然主動關照起了她。 許昭儀沖她招手,示意她靠近一些,和顏悅色道:“……好乖巧的女孩,你叫高悅行?” 高悅行穩穩當當福了個禮:“給許娘娘請安?!?/br> 許昭儀隨手從腰間摘下一個玉環,放進高悅行的手里:“你母親繡工厲害,我曾受她指點過一二,也算有半師之誼,你若是得閑,多上我柔綺閣來玩,想吃什么,告訴我,我讓小廚房給你常備著?!?/br> 高悅行聽出了幾分不同尋常的意思。 許昭儀在邀請她去柔綺閣私下一敘,而且意思表達得非常明確、露骨,生怕她聽不懂似的。 假若她不是以一個孩子的身份站在這里,她們之間的溝通應該能順暢很多。 高悅行當即欣然答應。 許昭儀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高悅行恨不得立刻跟上去,只是礙于公主在側,不好做的太明顯。 公主望著許昭儀離開的背影,嘴里還在嘟囔著奇怪,高悅行正打算詳細問問,春和宮的人來了,說賢妃娘娘正到處找公主呢,都快急壞了。 公主和她打了個招呼,匆忙跟著人回去。 正好。 高悅行自己一個人晾在演武場,環視周圍,無人注意她,掉頭就追著許昭儀的腳步往柔綺閣跑去。 許昭儀也沒想到高悅行來得這么快。 她才剛回宮換下衣服,外門的內侍立刻來報,說高家小姐已候在門外了。 許昭儀站起來不安地踱了兩步,遣散了屋內伺候的人,并派心腹守住了四面門窗,這才把高悅行迎了進來。 “瞧我,點心尚未來得及準備,高小姐不如先喝點花茶?” 吃什么喝什么都無所謂。 高悅行又不是為了這一口吃的才巴巴趕過來。 抿了一口花茶,嘗不出什么味道,因為太燙,舌尖都紅了,一陣陣的發麻 。 高悅行舔了舔牙,保持著神色如常。 許昭儀的待客之道有點草率啊。 堂堂昭儀娘娘不至于這么不體面,只能說,她太慌了。 她在慌什么呢? 高悅行打量著空蕩蕩的花庭,瞧這架勢可不簡單。 許昭儀語調柔和地寒暄:“高姑娘在宮里住得可還習慣?” 高悅行說很好。 許昭儀又隨便扯了些旁的,她是個做母親的人,知道哄小孩這事兒急不得,須先耐心取得孩子的好感和信任才好說話。 高悅行也耐著性子陪她扯,她不是小孩子了,她同樣知道,人情來往向來沒有一根棍子直通到底的,總要委婉一些才好說話。 茶水從guntang放到溫吞。 許昭儀終于準備切入正題了:“闔宮里都知道,再過兩日就是三殿下的生辰,我這個做長輩的,平時懶得出門,也不知道三殿下如今喜歡些什么,擔心送的賀禮不合他心意,便想著問問你……”前半段說的有理有據,細聽還像那么回事,可說到最后,許昭儀忽然話鋒一轉,問了一個毫不相干的問題——“三殿下宮里經常走動的都是些什么人?” 第14章 許昭儀想準備什么賀禮,還要先打聽打聽三皇子跟誰關系好,和誰走動的頻繁么? 難不成她還打算送個大變活人? 高悅行不愿意再繼續蹩腳的虛與委蛇,她也急,皇上殺心已定,圣旨一下,李弗襄困在那個地方就是死路一條,時間來不及了,她沒有徐徐圖之的機會了,再等,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死,倘若還想爭取點什么,必須放開手腳賭這一局。 上一世,許昭儀故去之后,李弗襄一直把她的畫像珍藏在書房。 于是,高悅行選擇相信李弗襄的這位“生母”。 這一局,賭上的是她和李弗襄兩個人的命,抉擇的痛苦一陣陣頂著她的胸口疼。她想起了李弗襄小院里那精致的火盆和銀絲碳,無一不昭示著那人尊貴的身份,她的最后一絲希望都牽在那上頭了。 高悅行認真回想,如實回答:“除了隨身伺候的奴才,似乎沒見他和誰走動頻繁?!?/br> 許昭儀急死了,逐漸失去耐心,親自走下主位遞了一塊桂花糖給她:“高小姐再仔細想想?” 高悅行捏著黏糊糊的糖,反手抓住了許昭儀正準備抽回去的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