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年代青云路 第2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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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他對面的項小羽, 得逞地在心里哼了一聲。 她就說嘛, 多讀書可以明智,看她多聰明! 項小羽盯著書頁, 故作矜持地點點頭:“六七年前我就坐過?!?/br> 宋恂就迷惑了。 她看起來挺小的,估摸著也就十六七的年紀, 應該跟項前進差不多大。 看項隊長夫妻的表現,好像是第一次出遠門的。 不過,六七年前確實有個特殊時段,可以讓農村學生隨意出行。 宋恂合上書, 遲疑著問:“你不會是十歲就去省城大串聯過吧?” 那也太小了。 項小羽被氣個倒仰, 特意挺胸抬頭道:“誰十歲去串聯吶!我今年十九, 去串聯的時候已經上初中了!” 合著這個宋大主任還當她是個才十六七的黃毛丫頭呢! 她得給自己正名呀! 項英雄看閨女氣得臉都紅了, 趕忙安撫她,呵呵笑著沖宋恂顯擺。 “別看我們夫妻都是沒出過遠門的,但我家小毛去過的地方可多啦!不但去過省城,還去過廣東上海呢!你可能沒注意,我們家堂屋的墻上還掛著她去上海串聯的相片吶!” 提起串聯的事,宋恂還挺有話聊的。 “我們當年多數是往首都去的,路上特別擁擠。沒想到你是往南走的?!?/br> 還是在那么小的年紀。 項小羽對當年的事也頗為自得,把書本一收,笑盈盈道:“我就猜到去首都的人一定很多!所以我們長征隊就另辟蹊徑,在南方一帶活動。雖然人也很多啦,但是比去首都的要少一些。我大姐當年就是往北走的,想見的人沒能見到不說,回來時還又黑又瘦的。我就不一樣啦……” 一旁的項英雄接話:“白胖白胖的。一路上騙了人家不少好吃的?!?/br> 項小羽:“……” 她爹可能跟她有仇,怎么總是給她拆臺! 宋恂幫她說句公道話:“當時各地的接待水平不同,待遇上確實會有些差異。我有同學在上海串聯,條件比我們好很多?!?/br> “對對對!”項小羽忙點頭,“我們當時被分配去了新雅飯店住宿,那會兒我才十三歲,還是頭一回見到那么漂亮的房子,就是那種看著就很高雅的歐式房子!跟我們住在一處的兩個蘇州jiejie,還給我吃金貓奶糖,帶我們去大街小巷到處閑逛,吃炒核桃和一毛五一碗的陽春面?!?/br> “所以,是她們把你喂胖的?!彼吴?。 “哎呀,也不是很胖啦,我當時正在長身體?!表椥∮鹛^這個話題說,“我跟那兩個蘇州jiejie還有書信聯系的,她們前兩年去插隊了,可惜沒能來咱們這里!不然我還能看顧她們一二?!?/br> 宋恂又不自覺勾了勾唇角。 在車上本就無聊,兩人聊了許多長征隊里的事。 項小羽覺得,她這次跟著出門果然是對的! 這宋大主任今天跟她說的話,比過去一個月都多! * 宋恂并沒能按計劃在車上讀完那冊《中國水產》。 主要是項小羽實在太能說了,小嘴叭叭起來沒完。 人家這么熱情地跟他聊天,還一會兒就翻出一樣零食與他分享。 吃了不少烤魚片和小魚干的宋恂,不好意思冷落對方,就這么被拉著說了一路。 等到次日中午,從火車上下來,他的耳根子才徹底清凈了。 省城的風貌確實與下面的縣市不同。 寬闊的柏油馬路上穿梭著各色公共汽車和自行車,各種商店飯店供銷社雜貨鋪一間連著一間,讓頭一次來省城的項家夫妻目不暇接。 宋恂先帶著三人去車站對面的國營飯店簡單吃了頓午飯,就搭上公共汽車,前往省軍區醫院。 聲稱自己十三歲就走過許多大城市的項小羽,在看到醫院門口的警衛后,也不叨叨了,安靜如雞地靠在爹娘身邊,跟著宋恂往醫院里走。 宋恂對項隊長說:“不知道人家今天坐不坐診,如果沒來上班,也別著急。你們多住幾天,好不容易來一次省城,你帶著苗嬸到處轉轉?!?/br> 項隊長原本打算在省城看完大夫,當天就坐車回南灣。 雖然宋恂說過由他來安排住宿的地方,但是他們跟著來一趟就是麻煩人家了,哪能再讓對方破費。 連縣城招待所的住宿費都要七八毛呢,省城的還不知是什么天價。 不過,如果果真大夫不在,他們再多等一兩天也是沒辦法的事。 項英雄拍拍腰間的布口袋,咬牙大方道:“沒事,可著大夫的時間來。我帶著介紹信和錢呢,住宿費夠用!” 宋恂笑了笑,帶著人往門診樓里走。 一踏進門診樓,到處都是病人,走廊里坐著的,站著的,甚至還有躺著的,簡直沒有插腳的地方! 項家人雖然也去市里的醫院看過病,但著實沒見過這種陣仗,項英雄不由跟媳婦小聲嘀咕:“這么多病人來這里看病,說明人家省城大夫的水平高。你這回肯定能睡個好覺了!” 苗玉蘭心里也隱隱升起些希望。 這毛病雖不是大病,但著實折磨得人抓心撓肝地難受。 宋恂引著他們去了三樓,經過護士站時,向年輕的小護士打聽。 “同志,眼科的孟主任今天來了嗎?” “來是來了,不過,孟主任今天不坐班,下午還得去學校講課?!?/br> 宋恂與她道了謝。 只要人在就行。 他將項家三口安頓在眼科診室的門口,自己先敲門走了進去。 診室的辦公桌后面坐著一位穿常服配白大褂的女大夫,五十歲上下,面相說不出的嚴肅。 身邊還圍著兩個年輕醫生。 聽到開門的動靜,女醫生抬頭看過去,正好瞧見了咧嘴沖她傻樂的宋恂。 “大姨!” “哎呦,你怎么這時候過來了?”孟淑君倏地站起來,快步走出辦公桌拉住他的胳膊問,“你不是寫信說,下生產隊工作了嘛?” 去了生產隊,哪是輕易能回來的? 話說到這里,孟淑君停了停,細心觀察他的表情,猜測:“是不是宋恒那孩子給你寫信,說你爸媽的事了?” 宋恂只以為他爸媽又拌嘴了,沒當回事,笑說:“我在生產隊當了一個小領導,剛上任沒幾天就回省城出差了。這次回來是有工作任務的?!?/br> 孟淑君不信。 “既然是出差,你跑到醫院來做什么?哪里不舒服?”說著就要把他按到椅子上,查看查看。 “不是我,是我們生產隊長的媳婦,”宋恂說明了苗嬸的情況,又解釋,“我如今正住在隊長家里,平時工作上也有些往來,他們家對我還挺照顧的。人家頭一回找我辦私事,我哪好意思拒絕!這不就把人帶到您這里了嘛,您幫我想想辦法吧!” 孟淑君扶了扶眼鏡,問:“人帶來了嘛?” “就在門口等著呢?!?/br> “你說你長了二十來年,真是白長一個大傻個子,跟你爹一個樣!”孟淑君扭身就要往外走,“既然人已經來了,哪有把人晾在外面的道理!你直接把人領進來,我還能怪你不成?” 生產隊長在省城不算什么,連個芝麻官都排不上號。 但是回了生產隊,人家的權利就大了去了,想讓你過得舒坦不容易,但讓你不舒坦的辦法卻多得是! 她這個外甥,真是白長了一副聰明相! 宋恂沒敢反駁,氣弱地摸摸鼻子。 然后,就見他那個嚴肅內斂的大姨,麻利地跑出診室,親親熱熱地將項家三口人請了進來。 不說宋恂這個親外甥,連她帶的那兩個年輕醫生,都不由對她刮目相看了。 孟淑君先是拉著苗玉蘭的手,批評了一通宋恂不會辦事,又夸人家閨女長得漂亮文靜,感謝了一番項家人對宋恂的照顧,才招呼著眾人在診室里坐下,問起了苗玉蘭的病情。 苗玉蘭初來省城,又是來這種有士兵站崗的大醫院看病,本來還有些緊張的。 哪承想,人家醫院的主任會這么和氣! 她本就不是那種小家子氣的人,這會兒放松下來,也能清楚地說明病情了。 只是還需要項小羽幫著翻譯一手。 孟淑君將兩個年輕醫生打發出去,才小聲對項家人道:“聽宋恂說,你們想看看中醫大夫?我們院里確實有個不錯的中醫,只是他上了年紀以后,除了給首長看診,已經不怎么來醫院了。我得臨時跟對方聯系,看看他的安排?!?/br> 苗玉蘭忙擺手:“我這個就是睡不著覺的毛病,要不就別麻煩人家了?!?/br> 哪好意思這樣興師動眾的。 “你這個病不只是睡不著覺的問題,”孟淑君鄭重道,“聽你的描述,還有焦慮和頭暈的癥狀。你們市里大夫給的診斷是神經官能癥,那就不能掉以輕心……” 項家三人聽孟主任科普了一大通,暈暈乎乎地從診室里出來,搞不明白一個睡不著覺的毛病咋就能跟精神病扯到一起。 宋恂安慰他們:“我大姨只是個眼科大夫,說得不一定準。苗嬸自己不是沒覺得有什么嘛,你們先放寬心?;仡^咱們再讓那位中醫大夫看看?!?/br> “要不我們還是回去吧?!泵缬裉m不好意思道,“不好總麻煩你,今天已經耽誤你的正事了?!?/br> “前段時間,您整天給我和吳科學送飯,我也沒跟您客氣。既然來了省城,我總要盡地主之誼的?!彼吴浪麄冃奶圩∷掊X,遂交了底:“住的地方都是現成的。我在船廠那邊有個小單間,你們三口過去住正合適,就是距離醫院這邊有點遠?!?/br> 苗玉蘭被他說得心里暖呼呼的,心想,這個小宋雖然看著冷清,但還挺有人情味的。 “我們住了你的房子,你去哪里呀?” “今天剛回來,我還要回父母那邊看看?!?/br> 宋恂正打算送他們去船廠,還沒走到醫院大門就突然被人從身后摟住了肩膀。 “嘿,宋小二,我喊你好幾聲了,你想什么呢!” 攀住宋恂的是個挺精神的年輕軍官,可惜另一條胳膊被繃帶裹得像粽子似的,吊在脖子上,看著有些滑稽。 見狀,宋恂就笑開了:“你這是什么造型?訓練受傷了?” “嗐,別提了,被新兵蛋子給坑了!”孫卓遠親熱地摟著他的肩膀,說話的腔調帶著點戲謔感,“你不是被船廠發配到鄉下去了嘛?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宋恂將剛跟大姨說過的話,又對他學了一遍,然后為他和項家人彼此做了介紹。 面對項家人,孫卓遠倒是收起了身上的兵痞勁兒,擺出新時代模范軍官的樣子,先對三人敬個禮,再很客氣地與人家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