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婦
第二天早上是孟家大宅的早午餐聚會,這在孟篤安這一輩還小的時候,是每周日的例行活動。后來孟老爺子年紀上去了,孫輩們也有各種各樣的原因總來不齊,就漸漸擱置。這次借著辦婚事的機會,算是婚禮慶祝的余韻。 早午餐在室外擺放露天餐臺,所以需要提前布置,約定的飯點是十點,早起的人當中,大堂哥孟篤實夫婦帶著小朋友吃了點早茶墊肚子,孟篤寬在其南山大道上跑步;孟篤寧不早起,她喜歡夜里工作。 趙一如醒的很早,孟篤安不在床上。她看了一下時間,迅速起床洗漱,爭取早點向宋明珠和爺爺道早安。 掀開簾幕——這應該是她最后一次掀開它了,他們婚后不會住在這里——趙一如在少年孟篤安的書桌上看到一條紅裙和一張紙條: 穿完交給篤寧。 這真的太不孟篤安了。他既沒有解釋為什么不在,也沒有告訴她去了哪里,這讓長輩們作何感想?當初一起出席電影首映的時候,是誰請求她“再生氣也不要讓長輩察覺”? 拖著疲憊的雙腿和腫脹的下體去洗漱,她預先把頭發吹散,換上這條襯衫領的砂洗真絲紅裙——這是典型的宋明珠這一代人的品味:用料精細,長擺長袖,保守中透著乖巧。它和趙一如現在的著裝習慣大相徑庭,但是既然在孟家,她就得以孟家人的審美為綱領。 穿好后,她光腳拎著鞋穿過草地、溜去孟叁叔家,找孟篤寧借卷發棒和化妝品。 “嫂子…”,孟篤寧可能還沒穿衣服,只開了一小道門縫。 “孟小姐比我大,叫嫂子不習慣的話,可以叫我一如”,趙一如站在門外表明意圖。 孟篤寧的表情有一瞬間松弛,緊接著關上門、過了一會兒又打開一條縫,透過縫隙把東西遞給她。 “實在不方便開門,嫂子見諒”,說完淺淡一笑,關上了門。 她原本還想問能不能借孟篤寧的房間,收拾停當直接去吃飯的?,F在這個情形,也算聊勝于無吧,不能強求孟家人個個都像孟篤安一樣的妥帖周到。 也不是,昨晚她已經見到和妥帖周到不沾邊的孟篤安了,她對孟家人的認知亟待更新。 孟叁叔家的地毯非常松軟,光腳踩著有華麗的舒適感。所以趙一如回到主屋時,不由得為房子的幽暗冷硬感到暴殄天物——可惜了這么好的地段。 收拾停當,她鋪平了昨晚睡的床,水漬早已了無痕跡,沒有人會發現,她過去的這一夜里,在這張床上的掙扎。 出門前她又看了一眼房間。不得不說,這真的是個奇怪的房間,非常不適合一個十歲少年長大。她不知道少年孟篤安在這里經歷過什么,或許她永遠不會知道。 走出主屋的大門,碧綠草地和純白長桌在等著她。 孟家的聚餐氛圍,和趙家很像,大家都自在取餐、隨性地坐下聊天,看起來一團和氣??赡茏畲蟮膮^別就是,趙家只有兩代人,氣氛要活潑很多,孟家光是五位長輩坐在那兒,就讓趙一如很難松弛。她早早就在餐桌邊幫忙整理花束,按照每一位入座的長輩口味選茶。綠地紅裙,衣擺飄動時,所有人都予以注目,更讓她行動拘謹。但是沒辦法,她是新嫁娘,是這個場合不能缺少的角色。 “Nice dress 堂嫂”,一旁路過的孟篤宣給了她第一句鼓勵。 “謝謝”,趙一如笑笑。 “紅色很襯你”,孟篤寧手里拿著一塊干酪說道,“比上一次見你的綠色好”。 她還記得上次見面的綠色長裙?趙一如自己都快不記得了,那應該還是《鴻雁幾時到》的首映禮吧,那一次也是孟篤安送來的衣服。 趙一如自己還是更喜歡那件綠色。 短短五年過去,出席典禮的趙一如、孟篤安成為夫妻,辛未然嫁為人婦,她的緋聞男友孟篤宣和唐霜結緣,趙一鸝已經很久沒有單身過了,就連當初戲份不多的嚴翀,這幾年也逐漸沖上頂流、有了穩定的女友。放眼望去,似乎只有這位孟小姐依舊獨自一人。 看來獨自一人也沒什么不好,孟篤寧始終清冷傲立,是個敢坦然穿休閑長褲參加宴會的人。 早午餐的甜品是可麗餅,為求新鮮,廚房特地搬了小瓦斯爐來桌邊現做。趙一如見蛋奶比例調制的極好,便好奇上前討教,順便小試牛刀,做出了一張輕彈筋道的餅身。 宋明珠嘗了一口,表示手藝不錯。既然如此,她便讓工人休息,由趙一如承接下攤餅的活兒:木勺盛一勺面糊,倒在鍋心,再用竹蜻蜓向四周攤開,手要穩要快,不能心急,也不能猶豫。 攤好的餅可以直接吃,也可以配桌上的水果和各色甜醬。孟篤宣甚至嘗試了搭配沙拉里的慢燉牛rou。 “嗯…蛋奶餅配牛rou,好奇怪…”,他覺得自己浪費了一張餅,要求重新親手做一張。 一嘗試才知道,可麗餅不好做,他的餅面糊攤的不夠快,有的地方厚,有的地方破洞了。 這么一來,倒是讓在場的人都有了興趣,除了長輩們,幾乎人人都試了一下,只有孟篤寧常做實驗的手夠穩,勉強算成功。 老爺子最后也在眾人的慫恿下試了一把,結果他眼疾手快,攤的又薄又勻,引起晚輩們的一陣喝彩。 “北方人出手,就知有沒有”,孟篤宣嘆服鼓掌,“這塊餅歸我了啊”,說著伸手去拿。 只見老爺子熟練地把餅移到盤中,把盤子遞給了孟篤寧。 孟篤寧毫不猶疑地接過,都沒有說一句“謝謝爺爺”,孟篤宣撇撇嘴,也未見不悅,可見她在這個家里的優待,是多年傳統。 這就是自家女兒和外來媳婦的區別,孟篤寧不用早起、不用幫忙張羅,她只需要穿著自己喜歡的衣服,準時在桌邊出現,就已經是個合格的晚輩;若是再做上一張外形完好的餅,她就足夠稱得上是個蕙質蘭心的女兒。 早午餐吃完之后,食物撤去,桌上只留花束和茶具,花瓣和骨瓷各自光潔的質感相映成趣,配合清爽的秋風,讓人心情暢快。 孟篤寧應該是見慣了這種景致,她喝下最后一口茶,向大家點了點頭,就往自家去了。 趙一如當然還不能走,她要留下陪幾位長輩說話。 但其實也沒什么她說話的份兒——長輩們大多數時候都在和孟篤寬、孟篤宣說話,或者和孟篤實的太太向珉一起逗孩子,只有偶爾想起來的時候,才會把趙一如也拉進談話里。 趙一如還沒有學會主動加入談話,只好坐在一旁,長輩召喚時禮貌回應,長輩沒有注意到她時,就看著桌上的花發呆。 她是這場宴席不可或缺的角色,但并不是受關注的角色。 好在她習慣了不被關注。雖然也曾是那種“不在舞臺上發揮價值,就干脆不上臺”的個性,但是她已經長大了,有足夠的耐心,不在這種場合有損禮節。以至于好幾次孟篤宣向她使眼色、想要拉她開溜,她都拒絕了。 “哇二哥你那天是沒看到,堂嫂簡直轉性了,那么端莊的背景工具人,我都快認不出來了”,孟篤宣在趙一如回門的時候,當著趙家人的面“夸”她。 “那天我不在,委屈一如了”,孟篤安說著攬過她的肩膀,他上衣上的細絨蹭的她鼻尖癢癢。 她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了轉瞬即逝的憐惜。 “當大家庭的媳婦不容易,我們這兒一個有經驗的也沒有”,趙一蒙笑道。她看到了孟篤安看趙一如的眼神。 趙一鴻這天精神很好,他特地為趙一如的到來準備了一份禮物:一顆粉潤碩大的孔克珠吊墜。這是他母親的遺物。 “這是mama當年的嫁妝之一,她的珠寶大多給了一葦,我手頭只有一兩件,一如,喜歡嗎?” 趙一如驚詫于趙一鴻出手之慷慨,雖然他母親短命,嫁妝的意頭并不算好,但是拿出這么有分量的禮物來,還是讓現場的人為之一驚。 “我來幫一如戴上吧”,孟篤安笑著道謝,接過吊墜,雙手繞過趙一如的脖頸,在她細密的發絲下把吊墜扣好,趙一如甚至感覺到了他指尖觸碰她的后頸,為她調節長度。 “粉色配白衣服好看”,趙一蒙看著趙一鴻,佯怒道,“大哥你太偏心了,看樣子我必須得早點嫁出去了!” 趙一鸝和孟篤宣配合地笑起來,趙一如也笑了——趙一蒙真是個貼心的jiejie,為了讓她這場回門輕松自在,露出了常人難得一見的一面。 “不一樣不一樣”,趙一鴻滿面春風,擺擺手,“mama是孟家女兒嫁進趙家,現在一如作為趙家女兒又嫁回了孟家,也算是一段傳承”。 他本以為他永遠也見不到這一幕了。 趙一如聽了這句話,看著趙一鴻風中殘燭般的身體,忍不住鼻頭一酸。沒想到緊接著,趙一鴻就來了一句: “我這兒還有存貨啊,等一如生了女兒我再拿出來”。 “啊大哥如果我更早生呢?我不用結婚也可以生的!”趙一鸝來了興致,舉手搶問。 “是的是的,我倆搗鼓一個出來,一樣是趙家女兒孟家兒子,大哥你這要不給,可說不過去??!”,孟篤宣因為唐霜不在,干脆順著趙一鸝的話胡言亂語。 趙一鴻當然知道他們在玩鬧,笑的忍不住揚起了頭。 回門宴就在這種歡快的氣氛中結束,趙一如算是切身體會了娘家和婆家的不同,雖然她的娘家,還不比大多數人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