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抱
這些在當年內宅爭寵中受盡了當“妾室”委屈的人,瀟灑地離開了趙一鴻家。 趙一鳴也有事先走了,透明落地窗外的草坪上散落著晶瑩的水珠,遠處萊沙灣燈火閃爍,映著此刻空曠的室內。 “一如”,趙一蒙突然反應過來似的,“你的3%還沒動吧?” 趙一如搖搖頭。 趙一蒙在心里默默算了算——這些數據這些天在她心里來回滾了無數遍,早已爛熟——略略松了口氣。 “他來找過你嗎?” 趙一如遲疑了一下,還是搖頭。 “那就好…”,她又轉頭對趙一鴻說,“大哥,我們單獨聊聊吧”。 趙一如坐上車回家的時候,大概已經知道了事情的走向:雖然趙一如的股份不多,但比起市面散戶還是有力很多。如果她穩住,那短期內孟篤安不太可能占據優勢,趙一蒙要做的,是在這期間,和趙一鴻擬定新的一致行動人協議,第一和第叁大股東聯手,孟篤安是反超不了的。 這個新協議的達成說難不難:之前兩人已經各自獨當一面,分工得當;現在趙子堯去世,兩個長房的子女聯手當家,也算順理成章。 說簡單也不簡單:兩人份額相似,任誰屈居副手都不公平,趙一鴻勝在血緣和長幼,趙一蒙則占據體力和經驗之優,想必他們都有不放棄的理由。 但無論如何,趙一如知道,這個協議是達不成的。這是她和趙一鴻的默契。 葬禮上的趙一蒙,應該是給自己注入了大量咖啡因,看起來儀態端莊,黑色套裝合身卻不修身,是她一貫的得體。 她和趙一鴻、趙一鵬一起為喪事奔走。趙一鴻不能長久在輪椅上坐立,趙一鵬也很有自知之明,更多負責雜事,一直露面招待賓客的是趙一蒙,傳遞出十分清晰的繼承人信號。 然而稍有留心的人都知道,趙一鴻和趙一蒙的合作一天不達成,星洲的歸屬就一天沒有確定。 所以孟篤安的吊唁,是這叁天漫長葬禮的關鍵時刻。 第叁天下午,在幾乎所有重要賓客都來過之后,孟篤安終于出現在靈堂。 與趙鶴笛的中小型廳不同,趙子堯的靈堂設在殯儀館一樓的最佳位置,闊大的開間和挑空,是趙子堯生前最愛的恢弘,滿室新鮮芍藥和蝴蝶蘭,花朵蓬勃碩大,彌漫著白花凜冽的香氣。他真是幸運,走在了四月,人間最好的花期。 孟篤安就這樣一身黑色出現在白色花海中。趙一如不是第一次看他穿全黑的葬禮套裝,但是上一次她身處其中,沒有冷眼旁觀的興致。這一次,她從頭至尾,余光一直在他身上。 他先是和趙一鴻、趙一蒙寒暄,握手時西裝下手臂的肌rou繃起,緊實有力,看來這一陣趙家的兵荒馬亂,絲毫沒有妨礙他生活的穩固。 趙一如隔的有點遠——她正在清理那些不甚新鮮的花瓣,芍藥在室內存放期極短,往往兩叁天就開始發黃蜷曲——聽不清他們談話的內容,但是看叁人的表情,似乎依然維持著基本的體面。 接著,孟篤安擁抱了同樣身穿黑色套裝的“玉樓春”和一襲黑蕾絲裙的潘若云。潘若云這身衣服過分了,除了顏色是黑的,其他可以說和喪事毫無關系。但如今誰能奈何她呢?她手里的不少物業已經名正言順由趙一鸝繼承,自己獨立買下一棟其南山大宅開啟養老生活。事實上,喪事安排也沒有合理的位置給她,而她今天離場之后,就會有年輕男子,開著車在兩個街角之外等候。 她還會在這里出現的唯一原因,就是孟篤安的到來。 畢竟是前姑父的家人,趙一鸝平日一口一個“孟二哥”也沒有白叫,孟篤安對兩位女眷幾乎是一樣的禮敬,但回禮是“玉樓春”帶著女兒和繼子一起,潘若云適時站到了旁邊。 她在趙家一直是這樣靈活的姿態,名份上不爭搶不出頭,遇上大場面和重要人物,從來不做出格的事情;無論有沒有短期利益,對趙子堯和孟家這幾棵大樹,始終溫柔豁達??墒且坏┖锰幝浯?、再無后顧之憂時,她對失去利用價值的人也絕不惺惺作態,該硬就硬,該冷淡就冷淡。 放在以前,趙一如說不定會感嘆一句“人間清醒”,甚至懊惱趙鶴笛為什么不也效仿,那是因為她只看到了趙一鸝母女的自在?,F在她也認識了趙一蒙和趙一鴻,看到他們維持大家庭的艱難,就很難再滿心羨慕了。一切起源于這場喪事的主人,但是辛苦的,總是真正在乎的人。 趙一鸝這天沒來,在場的趙家人只剩趙一如還沒打招呼。她低下頭不去看孟篤安,卻能感覺現場的目光齊刷刷向她射來。 孟篤安走來了,他步履從容,就像遇到一位老友那樣鎮定。旁觀者即使知道他們的關系,也很難從兩人平淡的問候中,想象他們曾經那么熱烈的肢體交纏、愛欲傾瀉。人和人的親密真是神奇,明明穿上了衣服之后,能輕易保持足以昭告世人的疏遠,但衣服下的那具軀體,卻可能在回味著不久前痛癢難耐的肌膚相親。 想到此,她的眼神也變得從容——他們各自掌握著對方身體深處的秘密——抬起頭迎接他的眼波。孟篤安在對上她雙眼的那一刻,略微頓了頓,沒有停下,徑直走到他面前。 “一如,節哀”,他輕輕攬過她的肩,給了他一個禮貌的擁抱。 他很有分寸,給她的擁抱比給潘若云的還要避嫌,外人看來,他幾乎只是用手臂微微環了一下,很快就松開。只有趙一如知道,他肌rou難以察覺的顫抖,胸口鏗鏘的跳動,靠近她時排山倒海而來的溫熱氣息,讓她內心震蕩了多少回。 但她不能有任何表示,甚至連呼吸也要極力克制,只是淺淺笑了一下: “孟先生也是”。 趙一如不知道這一幕落入其他人眼中如何,孟篤安走后很久,她還在回想他手掌握住她臂膀的溫度。她很小心不在靈堂展露哪怕一點點異樣,但她的心潮和腦波,早已洶涌到無以復加——沒有什么事,比在趙子堯的靈前縱情釋放對孟篤安的yin欲,更讓她覺得應景和解恨了,哪怕只是默默的。 第二天要出殯,這一晚趙家子女停留的格外久一些,就連趙一鸝也在晚飯后現身,聆聽誦經超度。結束時,趙一如肚子餓的咕咕叫,但哥哥jiejie們沒有一個提議吃宵夜,她只好扶著膝蓋起來,想著回家的路上買點吃的。 “一如”,趙一蒙輕輕拉了她一下,“一會兒我們留下,把明天分給賓客的花再核對一遍吧”。 花的確是趙一如在負責,但是這個時候提,這個借口也確實拙劣了些。 趙一鸝走之前,還眨著眼睛問:“要不…我們姐妹叁個一起去吃個宵夜?”她非常不喜歡趙一鵬,但又不能只剔除他一個,所以只能以性別為由頭。 “我還有花藝要處理”,趙一如婉拒,“早點休息吧,明天還要早起”。 趙一鸝點頭,輕快地走出了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