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針
這很可能需要她自己去探尋了,至少趙鶴笛沒有給她留下任何線索,因為緊鄰手賬本的格子里,放著一張DVD——是《鴻雁幾時到》。 這部電影最終的票房尚可,制片方確實賺了錢,但絕不能算是一部了不得的佳作。趙一如甚至曾經有那么點不理解,為什么母親要選擇這樣一部電影來客串。 但是再次回想片中的情節——母親被生活所困多年,有難以言說的過往,又那么急切地想要在自己離開前叮囑好女兒的一生。 除了孟篤安這個變數,其他一切都幾乎嚴絲合縫。 從手賬到DVD,她隱去了自己人生中漫長的20年,只留下她覺得最溫暖或最值得紀念的部分。 “她簽戲約的時候說,希望每當你想她,都有東西可看”,孟篤安扶住她的肩膀,想要為她擦去眼角的一點濕潤。 但趙一如輕輕避開了——她不希望他一直把她當成剛失去母親、脆弱又需要依靠的小女孩來對待。 還剩下方正中的一格沒看。 里面放著一個絲絨盒子,深夜藍的色澤,沒有任何品牌logo,看起來似乎是老貨。 “總算是給我留了點值錢的東西”,她笑著對他說,想把先前的傷感拋之腦后。 打開盒子,里面只有一張照片。 這是一張非常清晰的手稿——雖然并不專業——黑色背景下,一枚胸針的特寫。 “北極星?”她翻開照片的背面,果然寫著: 北極星辰遠,東洲草木深。 市面上的北極星,一般都是八芒星造型,東西向和南北向略長,另外四芒略短。因為要鑲滿八條光柱,所以常見的做法是用圓形主鉆,配合密密麻麻的小圓碎鉆。 圓鉆切割本就火花璀璨,又是大量密集排列,趙一如覺得看著晃眼,一直欣賞不來。 但是這個胸針不一樣。 它的主鉆是祖母綠切割,光柱則用更細長的梯形鉆石鋪就,不同長度和寬度的輔石隨底座的變化交錯,古典切割撞上現代造型別具一格。 “為什么只有設計稿?”趙一如有些急切地問。光靠想象,她都覺得這枚胸針太美了,超越她以前所見趙鶴笛的所有收藏。 她想馬上擁有它,看看它到底是什么樣子。 “你可能需要等一等”,孟篤安受托定做這枚胸針的時候,覺得這樣安排再合適不過。 北極星,是最靠近北天極的一顆恒星,全年可見,幾乎巋然不動,所以眾星拱之、可以作為星空樞軸。 趙鶴笛希望,當趙一如找到自己的北極星時,再擁有這枚胸針。 “這是你的結婚禮物”,他又端詳了一眼手稿,放回盒子里去,“還在制作,我會替你保管”。 “那我結婚的人選,是不是也要你同意?”這是她最關心的問題。 “我不會干涉”,他頓了頓,“但我猜你mama有她的設想”。 趙一如瞬間明白了。 如果她愿意,她現在就可以擁有這枚北極星。她唯一需要做的是點頭、投入他的懷抱。 接下來的所有事情,她都可以信賴他處理妥當。 她盡管放心做這個年輕、幸運的孟太太,其他人嫉妒也好、嘲笑也好,甚至同情也罷,她在孟篤安身邊的安定和溫暖,是誰也奪不走的。 除了孟篤安本人。 想到這里,她打了一個寒顫。 不知從今天什么時候起,下腹開始隱隱墜脹——她知道這是天意的賭注開局了。 “茶好了嗎?”她此刻是真的需要一些。 孟篤安給她遞過來一杯茶,又拿了一條披肩給她。 趙一如喝了幾口茶,覺得杯子有些燙,就又放下了。 “你個單身漢,怎么會有這么漂亮的女士披肩?”她打趣問他。 “常備一條,總有用上的機會”,他也隨著她打趣,其實這條是為她準備的。 “看不出來孟先生還懂這些呀”,趙一如看著他,“都是從前女友身上學來的吧?”。 “這些還遠遠不夠,以后就要請趙小姐多指教了”,他熟練地避重就輕。 “篤安,我明天就回柳園路了”。 她終于還是說了。 孟篤安的笑容在臉上凝固、冷卻,逐漸變成震驚和不解。 為什么?他在心里大聲發問,為什么要離開?! 這些天他們的相處,可以說輕松和諧之至,幾乎給他一種“老夫老妻”的錯覺。 尤其是那一晚,她不由分說坐上他的大腿,不為情欲、只想從他身上獲得一絲慰藉,旁人或許覺得生硬,他卻體會到“為人夫”的責任——她不只是在情潮涌動時會找他,在郁結難解時,她也需要他的身體來疏通自己。 如果這不是伴侶的意義,那還有什么是? “那天你明明不情愿,我還是…”她省去了后面的話,“對不起”。 “是我太混亂”,她不給孟篤安插話的機會,“我沒有想清楚以什么樣的方式和你相處”。 第一次見面,她當他是前輩,是可以聊天但仍有距離的朋友。 在柳園路和毘沙門那個迷幻的周末,她決定縱容自己的欲望,把他當成情人,一個能進入她身體和內心的男人。 在深秋的葬禮上,她當他是大哥,如家人般毫不生澀,就像在柳園路一樣自在。 “我已經很難說清楚,你對我的意義”。 “你對我來說,如兄如父、亦師亦友,既是伴侶,也是情人”,這幾個星期來,這個復雜的角色,讓她說不清自己到底為什么需要他。 “這跟我們對不對等沒有關系”,這是她的問題——是她脆弱迷茫的現狀,導致她需要一個兼顧她生命中所有重要角色的男人。 她還太不成熟,以至于孟篤安的出現如同一道救贖,而他也輕松駕馭了這一切。 但他是否有義務承擔這一切?如果他厭倦了呢? 就算他不厭倦,如果有一天她長大了、想要沖破他織就的安全網呢? “我可以和你一起” “你怎么還不明白”,趙一如知道他下面要說什么,“和你在一起,我是不可能長大的”。 沉浸在他帶來的喜悅中的夏天,由他一手cao辦和護航的最近,已經說明了一切。 再糾纏上趙家對孟家理不清的依賴與虧欠,她和他的關系只要存在,就不會允許她自由。 和趙一蒙不一樣,她是人情荒島上長大的小孩,沒被教育過怎么面對復雜的關系。如果和孟篤安在一起,他能做的就只有再為她造一個島,保護她,也禁錮她。 而她現在最需要的,恰恰是尋找自我的自由。 縱使他有通天的手腕,也逆轉不了自然生長的本能。 孟篤安是個倔強的人,所以格外懂別人的倔強。他知道在這個時候,說什么都沒用了。 “可不可以給我一個期限…” “我不知道”,怎么算找到自己呢?或許是一紙學位?一份工作?一個夢想? “但我想,我至少要先經濟獨立…”她直到不久前還在刷趙鶴笛信用卡的副卡,而趙鶴笛的卡自然是趙子堯還的。 “然后找到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她猜想的“自我”和大多數人沒什么不同——一個在世上安身立命的支點。 “好,如果這是你想要的”,他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離開和室。 第二天一大早,趙一如在一陣腹痛中醒來。 來到廚房想熱點牛奶喝,發現孟篤安已經洗完澡、換好了衣服。 “我今天有早會,你再睡會兒吧”,他眼下似乎有一片烏青,“過戶的事我受人之托,會辦妥的”。 說完他走向門口換鞋。 “孟先生”,她克制了自己想叫他篤安的沖動,“我來月經了,你可以放心”。 孟篤安的腳步沒有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