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薄情 第47節
“分開、分開不需要那么多的理由?!痹茘固а劭聪蛄怂?,這次她的目光沒有再躲避的,大約是因為下定了決心,就不再為自己找什么理由,“或許是因為我不喜歡裴郎了?!?/br> “裴郎、裴郎……”裴彥看著云嵐的眼睛,忽然感覺有些嘲諷起來,“在你心中,裴郎到底是誰呢?是我嗎?” 他看到云嵐眼睛微微睜大了一些,她的臉色忽然變得慘白。 自從那夜起藏在他心里的那些話語此時此刻仿佛再壓不住了,他迫近了云嵐,再次開口:“是我的哥哥,還是我?” 云嵐倉促地想要推開他,卻被他禁錮在了身下。 “回答我?!迸釓┠笞×怂南掳?,他心中的火此時此刻快要把所有的理智燒盡,“嵐嵐,你回答我?!?/br> 而云嵐閉上了眼睛,兩行清淚順著臉頰留下來。 她的淚水仿佛是落在了他心頭的火上,裴彥慢慢地冷靜了下來,他抬手輕輕地擦去了她臉頰上的淚珠。 . 天蒙蒙亮時候,東陽王高叢的馬車進到了京城中。 向稼一邊讓人進宮向裴彥遞了奏疏,一邊又引著高叢去館舍中換衣洗漱。 進驛館時候,向稼看了一眼旁邊滿滿當當的館舍,頗有些好奇地向驛丞打了個招呼:“怎么這么多人?” “那邊是燕云來的使節?!斌A丞笑著答了,“圣上還沒旨意,大鴻臚便暫且安置在了這邊呢!” “原來如此?!毕蚣邳c了點頭,便先與高叢進去另一邊換衣裳。 宮中旨意來得也快,這邊高叢才換好了衣服重新把頭發也梳理了,那邊宮中的旨意便到了,裴彥讓向稼直接帶著高叢進宮去。 于是向稼不敢耽誤了,立刻就帶著高叢上了馬車,往宮中去。 . 陳朝時候,高叢的父親是駐守東南的將軍,他幼時也在京中長大,進宮也不是一兩次的事情了。 后來他長大了便離京去了父親身邊,是想著能接過父親手中兵權的——他的確也做到了。 不過很快陳朝末帝鬧得天下大亂,那會兒高叢便直接自立為王。 曾經倒是也想過與天下諸侯共逐鹿,只奈何裴家父子那時候簡直所向披靡,很快便平定江南進駐中原還打下了京城,于是他果斷便退回了自己的駐地中,心想著只要自己自立為王,手中有糧有兵馬,到時候且看著主天下是何人,就算投降了也不會過得太差。 然后他的厄運便來了,先是稀里糊涂地卷入了裴雋的意外之中,被現在龍椅上這位追殺了好幾年,若不是他底子深厚,早幾年就死在裴彥刀下。 這次投降也帶著幾分宿命的意味,他是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是被洪水給圍困住,然后被梁朝的官員救了性命。 似乎一切冥冥之中都有定數,他要么死在洪水里,要么死在裴彥手里,總歸是要不得善終。 再想想當年意外,他自己忍不住嘆氣。 若不是向稼帶來了太醫給他醫治,他幾乎就要以為裴彥其實是假意接他降書,實際上就是想讓他去死。 要是裴彥愿意聽他分辨,他倒是想為當年只是辯駁一二了,不為別的,就為自己要死也要死個明明白白而不是稀里糊涂還蒙受冤屈。 心里想著這些亂糟糟的事情,他跟在向稼身后走過了長長的宮道,便到了隆慶宮外。 和陳朝時候不一樣了,似乎是因為這江山易姓,這皇宮雖然還是陳朝舊宮,卻與當年不一樣。 少了那些奢靡無度的頹靡艷麗,卻多了莊重與森嚴。 他甚至覺得這宮闕生出壓迫之意,讓來者情不自禁便低頭噤聲,不敢胡言亂語。 . 寶言站在隆慶宮正殿外,看到向稼和高叢來到門口,便上前了一步,笑道:“兩位請進殿,陛下已經等待多時了?!?/br> 向稼與高叢一起朝著高叢拱了拱手,然后便跟在了寶言身后,進去了正殿中。 正殿左右擺了小席,幾案上有茶水瓜果之類,裴彥坐在上首,面色沉靜不辨喜怒。 高叢依著規矩上前去行了禮,聽著上面裴彥叫起之后,就在一旁內侍引導之下入座小席之中。 “不必太多禮?!迸釓┞曇舻?,“東陽王也不必太拘謹,既然朕是接了你的降書,那些往事……至少現在朕不與你追究?!?/br> 高叢聽著這話,心卻猛然跳了一跳,他抿了下嘴唇,看向了裴彥:“陛下,當年之事與小王并無關聯……還請陛下明鑒!” “證據?”裴彥也看著他,“當年朕去找你之時,你為何不說?” “當年陛下是想讓小王立刻去死,根本沒有給小王辯白機會!何況小王當年也與陛下寫過書信……”高叢糾結地又看了裴彥一眼,不經意便掃到了他耳下一道長長的紅痕,頓時想要說的話被忘得精光。 第61章 裴彥沒有注意到高叢的目光,他只是在想從前的事情。 他在想那時候他想為裴雋報仇,的確是帶著人直接往吳郡去,想要堵截住高叢。 但高叢簡直像個泥鰍一般滑不留手,他當年沒能抓住他,自然也無從聽他辯駁什么——何況當年種種證據便是指向了他。 他原本不應當出現在吳郡,可卻在那時候在吳郡。 他恰好就在那之前把吳郡南邊給吞并了。 種種跡象都在表明,那時候就只有他會對恰好在吳郡的裴雋動手。 至于他所說的所謂書信,他不曾見過。 . 見裴彥久久沒有說話,高叢抿了下嘴唇,朝著坐在對面的向稼看了一眼。 向稼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眼神,然后開了口:“陛下,當年之事,微臣也以為另有隱情?!?/br> 裴彥回過神來,看了向稼一眼:“你為何這樣認為?” 向稼道:“乃是因為,前次來刺殺東陽王的刺客,口中所說的乃是要為先太子報仇?!鳖D了頓,他看了裴彥一眼,才繼續說了下去,“如若真的為了先太子報仇,東陽王這些年并非是無跡可尋,若真有此想法的死士,老早就去找東陽王,而不是要拖到現在,忽然打著這樣的旗號出現。這只能說明,這所謂報仇只是一個幌子,實際上就只是要掩蓋另一些事情,比如東陽王是否真的是當年真兇?!?/br> 裴彥眉頭微微皺了皺,向稼所推斷的這些的確是有道理的,如若當年裴雋的意外另有其人,那么為什么先帝時候沒有查個清楚明白? 或者是,先帝時候其實已經知道了究竟是誰,只不過對著他隱瞞了,沒有把真正的事后之人告訴他? 他重新看向了高叢,面上露出幾分高深莫測:“那么今日,朕給你辯白的機會?!?/br> 高叢心微微跳快了一些,他知道這是他的機會了。 如若今日真的能把這些洗脫,那么他日他便不會只是一個在京中的傀儡,他至少還能有自由,甚至還能有領兵打仗的機會。 沉吟片刻,他看向了裴彥,道:“當年我去吳郡,其實是因為先太子與我有書信往來,他原本就在信中與我討論南邊種種,他想用吳郡換我的三萬大軍,到時候聯手北上?!鳖D了頓,他從袖中掏出了一封陳年書信,交給了一旁的寶言,“這封信,陛下可以辨認是否是先太子的字跡?!?/br> 寶言把書信上呈到了裴彥面前。 裴彥打開信紙,果然看到了屬于裴雋的字跡,上面的確是在與高叢商議共同出兵之事。 “故而那時,我前往吳郡?!备邊部粗釓┑纳裆?,繼續說了下去,“先太子出意外時候,是我與他詳談之后,真正動手的人那時候就自裁當場,那人是穿了我東陽鎧甲,卻并非我東陽軍中之人?!?/br> “但那時你甚至沒有留下來,而是倉促離開了吳郡?!迸釓┛粗邊?,原本明朗的當年之事,似乎變得有些撲朔迷離。 高叢目光閃爍了一會,沉默了片刻才看向了裴彥:“因那人身著了東陽鎧甲的緣故,故而我不敢留?!?/br> “姑且當做你所說全為真?!迸釓┭劬ξ⑽⒉[了瞇,“你手中有這封信,就能洗脫了你全部的嫌疑,那么為什么當年沒有交給朕?” 高叢沒有能夠回答。 裴彥冷笑了一聲,道:“這至少說明,你知道動手的是誰,并且在當年,你不認為這有什么告知朕的必要,你認為哪怕有朕這樣的人一直記恨著想要殺你,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br> “我……”高叢面上露出了為難的神色。 裴彥看著他,沒什么耐心地擺了擺手,道:“既然你不愿意說,朕不會逼迫你。方才朕說了,當年往事,現在朕不會與你追究?!?/br> “當年還有另一位聯系了我?!备邊矌缀鮽}促地開了口,“他說……此事不過三五年便會平定下來,只不過是意外罷了?!?/br> “是誰?”裴彥看著他。 高叢握了握拳頭,又看了看殿中諸人,遲疑著沒有開口。 裴彥擺了擺手示意殿中其他人都退下,然后才淡漠地笑了一聲:“說吧,這里就只有你與朕二人了?!?/br> 高叢又遲疑了許久,才道:“當初那位自稱國舅?!?/br> 裴彥眉頭皺起來——說是意外,卻又并不會讓他有多吃驚。 當年裴雋意外去世,的確朝中議論紛紛,那時候的確有人上奏說讓裴襄重立太子。 那時——他是齊王,但裴赟和裴彥兩人都沒能得到封號。 一時間,他腦子里面竟然有些紛雜起來。 高叢不再說話,只是安靜地低下頭。 “證據?”裴彥又問。 高叢搖了搖頭,道:“此事只是當年口信,再無證據……” “朕知道了?!迸釓┹p笑了一聲,靠在了一旁的憑幾上,“當年之事,說起來也并非是與你毫無干系,不過看在朕已經接了你的降書的份上,朕不會與你太計較?!?/br> 這句話足以讓高叢感覺松了口氣,他從席上站起來,跪在了地上,深深拜伏下去:“是我當年一念之差,陛下仁德?!?/br> “朕自認并非什么仁德之人?!迸釓┳猿暗匦α艘宦?,“你暫且就留在京中吧!” . 向稼和高叢離開隆慶宮時候已經過了中午。 無論如何,對待高叢裴彥還是保留了應有的禮數,設宴款待,也算是擺出了姿態。 對裴彥來說,高叢并不僅僅只是與裴雋意外有關聯的人,更是交上了降表的東陽王——他必須擺出足夠的寬容姿態,這樣在征戰北方時候,才可能會有不戰而屈人之兵,才可能會有更多人前來投靠。 在這些政事上,裴彥心中十分清醒,他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喝了酒,他感覺有些頭昏腦漲。 從正殿出來,他靠著欄桿站了,秋風中桂花的味道清雅。 他看向了昭華殿的方向,抬手摸了摸自己耳下那道幾乎無法遮蓋的紅痕。 . 云嵐并不喜歡他。 這個念頭忽然從他心里冒出來。 荒謬又嘲諷,他原本以為這世上至少有一個對他真心以待全無保留的人。 他已經想好了要如何報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