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確啊，我明白?！毙←悡Q回淡然語氣，“我不會跟遠坂總管說?！?/br>
    她捋起輕紗般的袖管，露出纖纖手臂，“我來幫著鋤草吧，這里也算我的家了?！?/br>
    高德愣愣的道：“鋤草？你隨手一揮就能解決吧？”

    “那我不幫了?！毙←惖男涔苈淞讼聛?。

    “噢，好吧?！备叩聹啗]在意，掄著鋤頭繼續干活。

    小麗立在他身后，瞅著他起起落落的身姿，目光變幻不定。

    視線轉到高德腰下，她微微噘嘴，意味難明的哼了聲。

    干到一半的時候高德被叫住了，“明天再繼續吧，喝喝茶休息下，過會我也要出門忙自己的事了?！?/br>
    小麗親手奉茶，讓高德惶恐不已，接過茶問：“這段時間你也很忙？很多惡魔跑到外面來了嗎？”

    “是啊，很忙，“小麗淡然道：“在凡人看不到的地方忙?！?/br>
    高德心說正好，這位算是獵魔專家了，很多事情可以找她解惑。

    “金屬圓盤？馴象所還有那東西？”

    聽高德說起這個，小麗語氣驟冷?！氨砻婀饣瑔?？你沒有隨身揣著吧？”

    有啊，我身上就揣著兩塊呢。

    高德可沒笨到這個地步，“表面很粗糙，還放在檔案室里?！?/br>
    “那就好，”小麗松了口氣。

    大概是覺得高德身為馴象所百戶應該知道這些事，小麗娓娓道來。

    “那種圓盤叫混沌之鱗，它完好的時候光華如鏡，能吸人魂魄。但也不是逢人便吸，具體情況很復雜?！?/br>
    在小麗的悠悠話語里，這個世界又揭去了層輕紗，在高德眼中變得更清晰更真實了。

    混沌之鱗最初不是單獨存在的，而是“天地鼎爐”的部件。至于天地鼎爐，則是在大明太祖建造社稷之座前，震旦歷代王朝用來封印混沌的器物。那時候中京有最大的鼎爐，各地有小一些的，鼎爐的核心就是成千上萬塊混沌之鱗。

    “震旦數萬年來王朝更迭，天地鼎爐也在不斷翻新或者替換。太祖開國后，把天下所有鼎爐匯聚在一起，造出了社稷之座。但在這之前，已有不知多少混沌之鱗流落在外，成了異能者……尤其是調和者修行的依憑?！?/br>
    小麗果然清楚圓盤的功用，還順帶說到了調和者，讓高德一顆心又開始做布朗運動。

    “還有這么奇怪的異能者啊……”

    院子里整理好的一角擺上桌椅，支起大傘，高德喝完口感極好的清茶，心里也隨之明亮。

    連同禁絕者在內，小麗把兩類特殊的異能者都作了講解，也說明了異能者的力量來源不只是惡魔，還有神靈，而惡魔與神靈又都來自混沌。

    女皇、小麗和她師傅，還有遠坂愛等圣山之人擁有的是神靈之力，其他異能者則是惡魔之力。禁絕者排斥混沌之力，調和者能運用不同的混沌之力。

    這么看自己應該就是調和者，但高德還有疑惑。調和者同樣也有魔心入靈的危險，可自己的魂魄連惡魔都吸不走，顯然是排斥混沌之力的，自己到底是啥？

    他試探著問：“有沒有兼具禁絕者和調和者兩類特質的人呢？”

    “有啊，”小麗說：“不過那種人不可能在凡間存在，就當是沒有?！?/br>
    雖然你的語氣斬釘截鐵，卻沒一點說服力啊。這樣的人就在你眼前，還在跟你喝茶。

    “世界不只是分作混沌與現世，二者之間還有虛實交織的地方?！毙←惱^續解說，語氣變得沉重了?！叭诵木褪欠踩嘶昶堑穆蓜?，不管是光是暗，都會先升到那里?；煦缰σ矔瘸练e到那里，再滲透到現世?！?/br>
    “那里有很多名字，現在大家一般叫……灰境?！?/br>
    “天地鼎爐能跨過灰境直接通往混沌，過去天下有無數鼎爐，但不是所有地方都能堵住混沌，惡魔頻頻直接以rou身沖入現世。直到太祖聚鼎爐為社稷之座，混沌到現世的出口才歸為一個。惡魔若是不走那里，就只能通過灰境先侵蝕凡人魂魄，再以魔子狀態現世。就像水管滲出的水滴，不會釀出太大災禍?！?/br>
    “鼎爐雖然沒了，拼成鼎爐的混沌之鱗還能讓凡人魂魄進入灰境。異能者可以在灰境接觸惡魔，磨煉魂魄，甚至獲得不同的惡魔之力?！?/br>
    “這些人基本都是調和者，圣山把他們稱為魔人。他們最終都逃不掉魔心奪靈的下場，是凡間的絕大隱患。但他們在灰境里的活動能緩和混沌之力，圣山就跟他們達成了一些默契。只要不在現世顯露形跡，圣山不會對他們趕盡殺絕?！?/br>
    “他們不僅多還藏得深，借著默契胡作非為，有些甚至幫惡魔滲透現世?！毙←惱浜?，眼中寒芒閃爍?！叭羰亲屛矣鲋?，有一個殺一個！有兩個殺一雙！”

    噠噠聲響驟起，高德的手帶著茶碗哆嗦得厲害。

    “你怎么了？“小麗不解的問。

    “好久沒做這種體力活了，”高德面不改色，“手臂有些脫力?！?/br>
    心中驚恐大叫，所以我其實是魔人??？

    第058章：高德對策會議

    “還讓他待在馴象所嗎？怎么改主意了？”

    “我是麗呀，又不能決定他做什么?！?/br>
    高德已經回去了，整理了一半的小院有了點人味。不過掛滿小樓的藤蔓依舊，看來這師徒倆打定了主意，要把高德這個免費勞力用到底。

    雪發少女和白發老媼坐在院子里閑適的喝茶聊天，隔壁院子里飄來飯菜香氣，勾得少女的嬌俏瓊鼻不停抽動。

    “去吧去吧，”姚婆婆寵溺的道：“知道你想了十年他做的飯菜，早就等得不耐煩了?！?/br>
    “還差了點味道，”少女搖頭，“應該是苗苗做的，明天約好了從烤魚開始，慢慢來我不急?！?/br>
    她放下茶杯，起身牽住姚婆婆的手?！澳俏揖突厝チ?，姑奶奶?！?/br>
    “我的侄孫女不叫麗，”老婆子回敬她，“倒是有只白豆芽叫麗，她是我徒弟?！?/br>
    “師傅！”麗沒奈何的撒嬌。

    “你回去問問我侄孫女，”老婆子還在玩，“是不是在生她姑奶奶的氣，怪她昨晚沒有出手?！?/br>
    “我哪會生氣，反而很慶幸?！丙惿裆珖烂C了些，“你回中京就是養老來的，本來就有傷，對付小角色還行。昨晚小愛遇上的是太一教和殤山的魔人，太危險了?！?/br>
    “昨晚我在乾明殿外……”

    姚婆婆此時的語氣跟麗很像，都是淡淡的好像在說跟自己無關的事?！氨緛泶蛩阍谧詈箨P頭帶走小愛，看到你來了，就悄悄離開了?！?/br>
    麗又坐了下來，“師傅早知道我做錯了？”

    “無所謂對錯啊，”姚婆婆說：“你父皇丟下的是個爛攤子，混沌早就蓄勢待發了。不管你怎么做，結果無非是二選一。要么在社稷之座上連續坐十天半個月，要么隔三岔五上去坐一天?！?/br>
    老婆子那滿是皺紋的臉擠出笑容，看似怪異，對麗來說卻異常慈祥?！安贿^選擇后者的話，高小子就不會急得豁出命來拉你了?！?/br>
    麗笑得既欣慰又自豪，“從小就選定的人，當然沒錯啦?！?/br>
    轉念又很懊惱，“我坐上去的時候可沒考慮過他，他否定了我的做法才把我拉起來，所以我還是做錯了?！?/br>
    “你就算有錯，也只是錯在太急?！币ζ牌哦似鸩璞?，揭蓋輕輕吹著始終不入口，“大明并不會千秋萬載，能持續千年已經很了不起了。你越急，大明越危險?！?/br>
    “不過也沒什么，大明還能延續都是你的功勞。我留在中京并不是為了養老，而是當那一天到來的時候，拉著你離開這里，不讓你給大明陪葬?！?/br>
    “你看你，又在急了。你想說既然是你執掌天下，怎么會讓大明完蛋對吧？”

    “不，師傅，我是不甘心?！丙愝p咬紅唇，楚楚可憐，“大明之前，歷朝歷代用分散在四處的天地鼎爐鎮壓混沌，安定最久的朝代也不過四五百年。太祖爺爺把所有鼎爐聚作社稷之座，到現在已經千年了。如果這就是極限的話，那意味著不管怎么做，混沌最終還是要涌入現世，人間又要重來。這不……不對啊，總該有辦法的?！?/br>
    姚婆婆抿了口茶水，低聲喟嘆，“當初我和你一樣，跟你師祖提了這個問題，現在我就把師祖的話轉述給你?！?/br>
    “人有生老病死，哪怕我們是圣山之人，也逃不過這樣的宿命。世界同理，不要妄想有千秋萬載的王朝。你得明白，當混沌寂滅的時候，現世必然也寂滅了?！?/br>
    “不過凡人只有百年，我們卻有三五百年，差距不能同日而語。世界能安定幾百年還是幾千年，這之間就有作為的余地?！?/br>
    “每朝每代都有人在作為，都會生出些變化。王朝傾覆之后，并不是完全從頭來過。太祖聚鼎爐為社稷之座，算是最大一個變化，也換來了千年安定。還想有所作為的話，那得是比太祖更大的變化?！?/br>
    姚婆婆吐口濁氣，搖頭失笑，“師祖的話就是這些，換作我說，大明已經活得夠久了。每一個小的變化，都可能變成一劑毒藥，何況是大的變化呢？”

    她點了點茶碗的碗蓋，“灰境積蓄的混沌之力太多太重了啊?！?/br>
    再看青春無暇的麗，老婆子的渾濁老眼閃過像是羨慕的光彩?！澳闶乔陙砦ㄒ坏碾p圣者，或許能帶來不曾想到的變化，不過你真的確信自己能超過太祖爺爺嗎？”

    麗篤定的搖頭，“我何德何能，敢與太祖爺爺相提并論?！?/br>
    “這不就結了？當幾年女皇，從宗室里選出有心也有力的繼承者，已經對得起你身上的血脈了?！?/br>
    姚婆婆語重心長，“大明只是凡人的事情，凡人只是這個世界之內的問題，世界的真正威脅在外面。你終究是圣山之女，圣山并未因你當了女皇就放棄你?！?/br>
    麗沒說話，只是沉沉的點頭。

    乾明殿外，身著銀白飛鳳服的遠坂愛憑欄眺望。廣場里羽林衛和太監們正在刷洗廣場上的血跡，沒有人敢開口說話，只聽到雨聲般的刷刷響動。

    遠坂愛身后立著個中年太監，保持著躬身等候的姿態，像毫無生氣的機器人。

    “我才知道，無終宮里也有異能者的檔案?！边h坂愛頭也不回的說，“都放在哪里？”

    太監像按下開關般的動了，他把腰幾乎彎到了九十度，吐詞清晰有力?！盎乜偣艿脑?，就在浣衣局的曬衣場里。四百年前錦衣衛大傷元氣，馴象所更是全員戰歿。重建后很不得力，光隆帝便在宮里建了御馬監。表面上是養馬，其實是掌管異能者事務，積下了大批檔案?！?/br>
    “不過御馬監擴權太甚，與朝堂積怨太深。光隆帝駕崩后，新皇便裁撤了御馬監，場院改成了浣衣局的曬衣場。奴婢上任翻建時發現了地下密室與積存的檔案，才知有這段往事?！?/br>
    一個問題，這太監將來龍去脈講得清清楚楚，讓遠坂愛滿意的點頭。

    “邵皓啊，你也知道此次女皇能脫困，錦衣衛馴象所居功至偉?！彼袷请S口一問，“你有什么看法呢？”

    “奴婢以為，以結果論，馴象所當賞?！睙o終宮浣衣局監丞邵皓依舊是恭謹至極的姿態，“但以過程論，污穢陛下聲譽，該罰！”

    “還有呢？”這種標準答案遠坂愛并不滿足。

    躊躇了下，邵皓才道：“奴婢覺得，馴象所沒事先與總管通氣就做這些事情，似乎有些……恣意了?！?/br>
    “是啊，”遠坂愛嘀咕，“真是恣意妄為呢，可誰讓他是……”

    咳嗽了聲，她改口道：“你不過是區區凡人，昨夜護駕，應該知道會遇上異能者，真的不怕嗎？跟異能者打交道，死都是種解脫哦?！?/br>
    “奴婢是怕啊，”邵皓的話發自肺腑，“可想到不能盡忠職事，回報皇恩，奴婢更怕?！?/br>
    “你這太監真是少見，”遠坂愛轉身擺手，“下去吧，后面自有重用?！?/br>
    身上的通話器滴滴響了，扶桑少女接起，頓時飛揚起歡喜?！拔荫R上過來！沒事，傷好多了！”

    乾明殿后殿，上官晴坐在角落的書桌后奮筆疾書，錦衣衛指揮使林德誠跪在女皇的書桌前。他那張老臉上悲喜交織，像是剛經歷了什么大變。

    “小愛啊，來這么快呢，說了讓你多休息少跑動，”女皇招呼剛進殿的遠坂愛，再擺手說：“林愛卿起來吧?！?/br>
    遠坂愛瞧了瞧林德誠，笑道：“現在該叫林都指揮使了吧？”

    “豈敢豈敢，全賴陛下賞識，總管栽培?！绷值抡\趕緊躬身見禮，遠坂愛說得沒錯，因為昨夜護駕有功，女皇又提拔了他一級?，F在他是正二品的錦衣衛都指揮使，這也意味著遠坂愛把錦衣衛交給了他。

    “馴象所還是由小愛直管，”女皇補充，“林愛卿協管?！?/br>
    “陛下決定了？”遠坂愛嘆氣，“還以為要把那個恣意妄為的家伙調去守麗水門呢?！?/br>
    女皇目光有些飄浮似乎是心虛，“他一片赤誠，去了馴象所不到一月就連連建功，就讓他繼續待在那吧。不過這次他有功有過，既要賞也要罰?！?/br>
    聽她們說到高德的語氣熟絡得像說自家家仆，林德誠只覺渾身螞蟻亂鉆，本想告退，女皇這句“要賞也要罰”讓他一個激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