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棲 第6節
不說,自然有不說的理由。 長公主殿下是天生的政客,冷酷無情,眼中只有利益沒有情分,當日的婚約,便是看中了平南侯手中的雄兵,而非她這個人。 若是早早將婚約之事鬧到對方跟前,叫她知道自己落魄如斯,卻還惦記著衛景朝,只怕自己未必能活到今兒。 而前些日子,圣上對平南侯府下手之前,特意給衛景朝安排了外差,一去便是數月。 明擺著,是不想衛景朝沾手平南侯府的事情。 今日衛景朝回京,好不容易給她知道了。 她總得抓住這個機會,給自己謀一個生路。 劉mama猶豫不決。 沈柔觀其神色,便知道,單是未婚妻的身份,并不能說服她。 畢竟,這些時日,侯府并沒有人來看過她。 可見這情分何其稀薄。 她看著劉mama,面不改色繼續編道:“他對我極好,很愛我,年前的及笄禮上,曾贈我一枚鴛鴦雙魚佩,告訴我說,他今生非我不娶?!?/br> 她眉眼不動,語氣極輕,“mama應當知道,若能將他請來,將我送還給他,得了他歡心,所能得到的,不會比弘親王府給的少?!?/br> “當然,您也可以不這樣做??扇粽鎸⑽宜腿ズ胗H王府,待來日衛景朝來找您要人,您可承受得住侯爺的怒火?” 沈柔的話,并不全是假話。 去歲及笄禮上,衛景朝的確贈她一枚鴛鴦雙魚佩。 只不過,那玉佩是衛家傳給兒媳的,所以才在長公主的授意下給了她。 與二人的私情,沒有任何關系。 而那玉佩,早在沈家被抄家時,就被大理寺的人送還給長公主了。 但說話便是這樣,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分不清楚,才能騙到人。 這本事,還是江姝剛教會她。 沈柔是勾欄里最好的學生,不管是什么樣的手段,都學的快,用的快,學以致用,叫人分不出這是她的本性,還是偽裝。 劉mama默然不語,按了按太陽xue。 她做的便是男人生意,這些年來將男人的心思摸得可謂是一清二楚。 對男人來說,心上人與旁人,是截然不同的,心上人是天上月,旁人便是地上霜,天差地別,不外如是。 若沈柔說的是真話,她當真是長陵侯的心上人,那將她送還給對方,自然是賣了個天大的人情給齊國公。 可若不是呢? 那她給長陵侯送去一個大麻煩,侯爺豈會放過她? 可是,她又怕真將人送給弘親王,來日長陵侯找她要人,她拿不出來。 叫侯爺得知她所作所為,不得扒了她的皮子? 君意樓在京中是一等一的青樓,自是有后臺的。 可就算是她那后臺,也萬萬不敢與長陵侯府相提并論。 轉瞬之間,劉mama的心思千回百轉。 劉mama抬眼看向沈柔:“我憑什么信你?” 沈柔垂眸,柔聲道:“他離京之前告訴我,要去蘇州一帶剿匪,按照時日,約摸著便是這兩日歸來。憑他的本事,自然是凱旋了。如今他歸來后應當是要入樞密院的,mama可以去查探一二?!?/br> 實際上,以往她對衛景朝的去向從來都不清楚。 這次會知道,全是因為他離京之前,兩家已在商議婚期,準備待他歸京,就開始準備婚禮。 若是……若是平南侯府沒有出事,如今該是她在閨閣中做嫁衣的日子。 可惜事到如今,嫁衣,婚禮,夫婿,全都沒了。 只留下這一條命,尚要苦苦掙扎。 劉mama見她對衛景朝的去向一清二楚,當即信了三分。 長陵侯的這趟公差是朝廷機密,去了何處,何時歸京,沒有任何人知道,劉mama的關系網遍布滿京都,之前都不曾打探到。 直到今日衛景朝歸京,她方窺見一二消息,得知他到底去了何處,干了什么事兒。 但沈柔卻知道的一清二楚,除非是衛景朝所言,否則斷不可能。 畢竟,她這樣的千金小姐,若不是為了心上人,又哪里會關心朝堂動向呢? 她眼神復雜地看著沈柔,道:“今早,長陵侯自蘇州歸京,入宮面圣述職,后被封為樞密副使?!?/br> 沈柔仍是怔了片刻。 樞密副使是樞密院副職,掌一方軍務,正二品的實權官職。 他才二十一歲,便坐到這個位置上,當真稱得上是圣恩浩蕩,年輕有為。這個歲數到這個官位,在朝野內外,都是獨一份。 衛景朝今晨自蘇州凱旋,步步高升,正值風光無限的時候。 他會為了她,冒一次險嗎? 沈柔驀地生出幾分躊躇來。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不管他來或是不來,她都不能漏了怯。 哪怕他不來,她也沒有失去什么。 只不過是賭一把罷了。 她只是睜著清澈的雙眸,“那不是很好嗎?他越有權有勢,就能給mama更多好處?!?/br> 劉mama見她面無異色,似乎對她和衛景朝之間的感情胸有成竹,心里便泛起嘀咕。 莫非,這沈柔當真是長陵侯的心上人不成? 她是個商人,重利輕義,有數不清的好處放在眼前時,便可為此丟了性命。 哪怕是賭一把,似乎也是值得的。 劉mama很快下定決心。 弘親王算什么東西,不過是圣上的幼弟。長公主殿下卻是與圣上一同扶持著長大,風雨同舟,還救過圣上性命的jiejie。 為了長公主的兒子得罪弘親王,這生意能做。更不要提,弘親王只是虛爵,長陵侯卻高高在上,手握實權。 劉mama當即便道:“今夜,你到明月樓等著?!?/br> 沈柔驟然松了口氣。 回神時,后背冷汗涔涔,已浸濕了衣衫。 衛景朝是她的底牌,她一直不提,便是等著他歸京,才一舉用他們以往的“情分”,說服劉mama。 今日她一直在恐慌,若劉mama不信她的話,那該怎么辦? 好在事情還沒有那么差,她信了她。 只要衛景朝肯來見她,她大約就能得救。 若他不肯再見她一次…… 沈柔垂眸,那亦是她的命,是她到了赴死的時候。 晚間,烏云漸漸遮住夕陽,天上沒有月亮,亦不見一絲星光,靡艷的紅燭燈籠罩著整個君意樓,將天空都照得仿佛殷紅如血。 一場大暴雨,即將來臨。 沈柔等在明月樓中,望著窗臺上的一株水仙花,花枝干凈澄澈,迎風搖曳,柔弱嬌美,干凈不惹塵埃。 忽地一陣亂風吹過,花枝顫顫巍巍,無力抵抗,隨著瓷瓶滾落進地上,沾惹了泥污。 臟污的花枝在風雨中,格外可憐。 沈柔冷眼瞧著,許久后,移開了雙眼。 沈柔,你自己尚且自顧不暇,又哪里有功夫憐花惜草。 何況,你自己的處境,又比這朵花好在哪兒? 經了風雨滋潤,花草還能成活。 而你若歷經風雨,便只能去死了。 從黃昏到子夜,整整三個時辰,沈柔一直沒有合眼。 她心底,其實格外的恐慌。 她不知道衛景朝會不會過來,不知道他會不會為了昔日的婚約,來看一眼自己落魄的未婚妻子。 更不知道,他會不會和長公主一樣,嫌她是個累贅,直接命人殺了她。 她甚至于,緊張到連一口水都不敢喝。 只是雙目睜圓,死死盯著房門。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沈柔的心越來越沉,越來越冷。 天色晚,雨將至。 沈柔慢慢垂下眼眸。 都這個時辰了,想必,他不會來了吧。 子時的鐘聲敲響,沈柔的心,徹底冷了。 她起身,面無表情,僵著身子準備離開。 樓下的門驀地被推開。 隨著風吹的力度,“嘩啦”一聲巨響,屋內層層疊疊的帳幔霎時被--------------梔子整理風吹的雜亂。 沈柔驀然抬頭。她抬眼望去,隔著簾子看向來人。 玉冠博帶,長身玉立,風度翩翩,如瓊枝玉樹,清貴不似凡人。 ——是衛景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