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雙枝 第101節
就算他知道祁頌并非謀反,可那些大臣卻不一定信,尤其是那些迂腐古板,動不動用辭官撞柱來威脅的諫臣,一定會吵著鬧著非讓自己處罰他。 屆時要么是賜死,要么便是貶為庶人流放,總之不可能有什么好結果。 他已經有一個兒子重傷,不能再失去另一個兒子,所以他不得不做此決定來維護祁頌。 蕭祁頌聽見這番話,心里著實驚訝不小。 他帶兵闖宮之前,便已經做好了最壞的結果,這不是個小罪名,但他萬萬沒想到父親竟會維護自己。 瞠目結舌須臾后,在母親的提醒下,他趕忙應了下來:“是,我知道了?!?/br> “還有,你哥不知何時會醒,醒了之后也不知能不能站起來,若是.”蕭帝頓了下,閉了閉眼,遮掩住眸底的悲痛。 緩了會兒后才繼續道:“若是無法再站起來,朝臣們恐怕也不會允許一個殘疾人成為國之根本,總之,你這段時日先學著如何處理政事吧?!?/br> 他這番話的意思雖未明說,但讓蕭祁頌接手太子之位的意思已十分明顯。 可蕭祁頌臉上卻并未露出一絲一毫的喜色,只蹙了蹙眉,說:“我不做太子?!?/br> “什么?”蕭帝一時未反應過來。 “我說,我可以光明正大與他比拼政績,但不愿意用這樣的方式撿他的太子之位?!?/br> 話落,蕭帝頓時又怒氣叢生,恨不得cao起一旁的茶杯朝他扔過去。 “我告訴你蕭祁頌,你愿不愿意沒有用,別以為你的意愿有多重要,若不是你將你哥害成現在這副模樣,這太子之位輪得到你坐?他如今躺在榻上病情難測,而你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承擔他的未來是你應盡的責任!” 言罷,他倏地起身,狠狠瞪了蕭祁頌一眼:“明日起開始上朝!” 說完,寬袖一甩便氣沖沖地離開了此處。 蕭帝走后,湯后也不便久留,說了幾句安慰兒子的軟話,便也跟著離開了東宮。 太子寢殿中此時只剩下他一人。 蕭祁頌站定片刻,鬼使神差地走到內室門口,打開了房門。 蕭祁墨此時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像睡著了一般。只是與睡著不同的是,他的眼睫一動不動,明顯是陷入了昏迷。 方才父親與他說蕭祁墨今后可能無法再站起來時,他的第一反應竟然不是覺得痛快,而是. 有一種莫名的沉重,與一分悔意。 血緣真是個神奇的東西,他與蕭祁墨反目成仇到現在,彼此斗得你死我活過、互相想置對方于死地過、甚至為了殺死對方而付諸行動過。 可如今看他了無生氣地躺在這里,蕭祁頌心底竟有一絲悲哀,也有一抹希望。 希望他醒過來、希望他不要死、希望. 他依然可以站起來。 - 卜幼瑩在翌日清晨醒來。 雖然身體并無大礙,但腦袋卻受到不小的沖擊,畢竟是從那樣高的地方摔下來,因此醒來時腦袋難免會有些眩暈。 房里無人,她適應了許久才勉強下床,去打開房門。 守在門外的宮女見她醒了,連忙上前攙扶,另一名宮女則立刻離開,去稟報二殿下。 “你是誰?”她瞧見宮女是陌生面孔,便急忙問道:“未央呢?” 昨日的一切還歷歷在目,她記得清清楚楚,未央將他們二人翻轉了位置,她自己墊在最下面墜了下去。 那宮女愣了愣,面露難色,支支吾吾著:“未,未央.她.” 御醫昨日囑咐過她們,說卜幼瑩腦部受了沖擊,需得三兩日才能完全恢復,在此之前不能受到強烈刺激,因此她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卜幼瑩一見她這樣子,便知未央的情況一定不好,于是立即抓住她的手,命令道:“未央在哪兒?帶我去見她!” “小姐,這.” “你聽不懂人話嗎?帶我去見她!” 宮女正為難著,卜幼瑩身后突然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阿瑩,你醒了?!?/br> 她轉過身,便見蕭祁頌身著朝服朝自己款款走來。 “祁頌?!彼读算?,“你沒事吧?祁墨可有為難你?” 她以為有未央墊在下面,蕭祁墨便同她一樣,身體并無大礙,因此并不知道他此時真正的情況。 蕭祁頌不易察覺地怔了一瞬,旋即莞爾回道:“我沒事。阿瑩,你的身體還未恢復,外面冷,我扶你進去休息吧?!?/br> 有了他在,卜幼瑩心下安心不少,便也沒有拒絕,被他攙扶著一起回到房中。 房門關上后,她再次問道:“祁頌,未央是不是傷得很嚴重?你告訴我我能承受的,我知道那么高的地方摔下來,她肯定會傷得很嚴重,你帶我去見見她好不好?” “阿瑩.”他握著她雙手,低垂著頭,猶豫半晌終是開了口:“御醫讓我們不要告訴你,說是怕你受到刺激,但我不想再瞞你任何事,你若是遲些知曉,恐怕只會更痛苦?!?/br> 人總是有一種比動物還要敏感的直覺,卜幼瑩一聽到這番話,心里便隱隱有了一種預感。 她張了張唇:“未央她.是不是死了?” 蕭祁頌一愣,斯須,沉重地點了下頭。 卜幼瑩倏地捂住自己胸口,吐出一口渾濁的氣體,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著一樣喘不過氣來。 “阿瑩,你還好嗎?”他立即上前將她摟住。 她吞咽一口,點了點頭:“沒事,我沒事。她的遺體呢?你可有處理?” “我給她準備一口棺材,之后去查過她的身世,她在這世上已經沒有親人,因此遺體一直被放置在棺材里。冬季天冷,可以放置兩日,不過后日必須得下葬了,你要去看看她么?” 卜幼瑩點點頭,手牢牢抓著他的手臂,以支撐自己脫力的身體。 “晚點再去吧?!笔捚铐瀸⑺鲋磷狼白?,蹲在她面前仰視道:“你現在身體狀況不好,我怕你到時一哭會更嚴重,還有.” 話說到這里,他停頓了下來。 這一停頓,讓她心里那股堵塞感越發加重了些,于是追問道:“還有什么?還發生了什么?” “你別著急?!彼鹕碜谒龑γ?,繼續說:“昨日你墜下城樓時,是蕭祁墨將你護在胸膛前,你記得嗎?” 腦子嗡的一聲,她很快便意識到這場對話的重點是誰了。 于是怔怔地點了點頭:“記得,我身后是祁墨,祁墨身后是未央?!?/br> 所以未央才會嚴重到當場死亡。 那這么一說,是不是意味著祁墨的情況也很嚴重? 卜幼瑩當即抓住他的手臂,神色急切:“他是不是也狀況不好?” 蕭祁頌抿了抿唇,沉默須臾,嗯了聲:“他今后.也許站不起來了?!?/br> 第78章 卜幼瑩走進太子臥房時, 站定在門邊深呼吸了好幾口氣,這才勉強抬起腿,往榻上沉睡著的人走去。 半柱香前, 祁頌與她說蕭祁墨可能再也站不起來時, 她像被瞬間抽走渾身的力氣, 差點當場暈過去。 方醒來便一連聽見兩個噩耗, 任誰也承受不住這樣大的打擊??刹酚赚搮s硬生生撐著,一刻未緩地讓祁頌帶她來了太子寢殿。 未免她出事, 蕭祁頌始終等在門外, 既不去打擾她, 也不打算離開。 屋里的卜幼瑩正坐在床沿,望著昏迷不醒的蕭祁墨,心底一股內疚情不自禁蔓延開來。 方才來時的路上,祁頌同她說過御醫的原話, 說是能不能站起來還得看后續的治療情況, 一切都還只是未知數。 她沒想到這次事件會他造成如此嚴重的傷害, 還以為他同自己一樣, 不過是腦袋受到些沖擊, 昏睡些時辰罷了, 誰曾想…… 一滴眼淚落在他的手背上, 她抬手拂去,雙手緊緊握住他的,哽咽道:“祁墨,你一定要沒事,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我們都應該迎來新的生活?!?/br> 可惜他無法給予她回應,被她握住的五指也一動不動。 她并不知道, 此時蕭祁墨正在做一個漫長的夢。 夢里,阿瑩已經是他的妻子,他們舉案齊眉,琴瑟和鳴,像尋常夫妻那般平淡且恩愛。 他每日早晨都會給她梳發描眉,夜里又為她寬衣解帶。在她哭泣時將她摟進懷中,在她歡笑時與她一同分享喜悅。他并不知道這只是個夢,他只知道自己十分幸福。 直到有一日,天氣驟變,黑壓壓的烏云積攢在上空。 他轉頭一看,發現自己正站在城墻上。 “蕭祁墨,我恨你?!泵媲皞鱽硎煜さ穆曇?。 他還未反應過來,便見站在垛口上的阿瑩直直倒了下去,不帶一絲猶豫。 “阿瑩——”他甚至來不及抓住她的衣袍,人剛靠近垛口,便看見他的阿瑩已然墜地。 一切都發生的那樣快,快到他來不及挽回任何事,目眥欲裂的眸子里,只看得見大片鮮紅的血液,從卜幼瑩的身下向周圍蔓延。 那些血是他從未見過的紅,紅得仿佛要刺傷人的眼眸,它們宛若藤蔓,緩慢卻又詭異的像四周伸展自己的身體。 于是他便看見血液越來越多,覆蓋的區域越來越大,直到最后變成一片血海。 而穿著素白裙裳的卜幼瑩,則了無生氣地躺在那片血海之中,隨著波浪漂流沉浮。 蕭祁墨被眼前這一幕驚呆了,眼睜睜看著海面逐漸升高,直至將他淹沒。他在紅色的血液里胡亂撲騰,喘不過氣,胸腔里的氧氣也在一點一點溜走。 他感覺到,死亡即將找到自己。 就在此時,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他的五指。他費力掀起眼皮,看見卜幼瑩好端端地出現在自己面前,沖他笑了一笑。 緊接著,他發現自己可以呼吸了,周圍紅色的血液也在逐漸退去。 一轉眼,他站在了一片雪白之中。 “阿瑩?”他喚了聲。 可周圍空無一人,方才牽著他的卜幼瑩也不知何時不見了身影。 一望無際的白茫茫里什么都沒有,他只能一邊呼喚著卜幼瑩的名字,一邊往前尋找著。 不知走了多久,他終于在前方遠處發現一顆大樹。 仔細瞧一瞧,那樹干上好像掛著什么東西。 于是他立刻跑上前,這才發現是一個人被釘在了樹上。那人一身紅衣,低垂著腦袋, p圖散發的看不清樣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