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雙枝 第70節
說罷,身后跟著的藥童便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上前。 血紅色的液體靜靜躺在青白瓷碗內,一艷一淺兩種顏色相撞,更加凸顯它的鮮麗詭譎,簡直如剛噴出來的鮮血一般,僅是看著便讓人畏懼。 周御醫望了一圈靜靜佇立在正殿里的宮人們,又收回視線看向蕭祁墨,開口道:“太子殿下,此藥需先找人試藥才行?!?/br> 這句話似乎在暗示著什么,能在宮里當差的人不會聽不懂。 皇城就是這樣一個吃人的地方,在達官貴人的眼里,奴仆的命不是命。 因而當他們聽見要找人試藥時,紛紛將頭低了下去,心幾乎跳到了嗓子眼,大氣都不敢出一聲,生怕發出一點響動引起太子殿下注意。 許是觀察到周圍動靜,周御醫又趕緊補充了幾句:“不過殿下放心,此藥雖是毒藥,但臣等已配好了解藥,只……損壞一點身體底子,但并不影響日常生活?!?/br> 蕭祁墨深邃的眼眸半垂,靜靜看著那鮮紅似血的藥。 誰也不知他此刻在想什么,每個人都生怕他找上自己,甚至離他最近的幾名宮人,額頭上都遍布了細密的冷汗。 但凡是在這皇宮里生存的人,自然不會信周御醫的話術。 說是損壞一點身子底子,恐怕普通人喝下去,半個身子底子都毀了,今后只怕是大病沒有,卻小病不斷,這才是最折磨人的。 傻子才會愿意以身試藥呢。 蕭祁墨指骨微動,正要抬起,眼尾忽然瞥見一抹玄色身影。 只見蕭祁頌大步一邁,二話不說便端過藥碗,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下仰首將它一飲而盡,豪氣得恍如飲酒一般。 一絲艷紅從他嘴角淌下,滑落至他上下滾動的喉結。隨即,藥碗叮哐一聲被放回了托盤上。 他抬手,掌心抹去唇角的藥痕,直視著周御醫:“如此便可以了吧?” 后者許是也沒想到二殿下會親自試藥,與其他人一樣睜大眼眸望著他,張了張口:“可,可以了?!?/br> 誰能想到,原來當真有這樣一個傻子。 第54章 接近正午的時辰, 本應是陽氣最重的時刻,可東宮正殿的廳堂內,卻充斥著一股詭異的寒涼, 悄無聲息爬上每一個人的脊梁骨。 大家紛紛望著正殿中央的人, 表情無不驚詫震撼, 仿佛看見什么不可思議的事情。 就連一向鎮定自若的蕭祁墨, 也不禁瞳孔緊縮,震驚地看著身旁的人。 “…… 他喉結微動, 一股莫名的怒意頓時涌上心尖:“你瘋了?!你知不知道這藥若是有什么差池, 父皇母后就再也看不見你了!你怎么能拿自己試藥?!” 他從未這般氣過, 自己這個弟弟再怎么沖動,也該有個度才是,怎么能不管不顧的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難道他忘了自己還有一對父母嗎?! 可蕭祁頌并未察覺他言語里的擔憂,只是滿不在意地睨了他一眼, 語氣淡然:“那又如何?沒了我, 他們也不會傷心太久, 不是還有你么?” 反正, 大哥才是他們最疼愛的兒子。 他心想。 藏在袖袍中的指骨緩緩收攏, 蕭祁墨緊握成拳, 一番話在喉頭滾了又滾, 最終只化為一道氣體,從鼻腔里重重呼了出去。 顯然,眼下并不是說這些話的好時機。 “罷了?!彼^頭去,嘴上仍舊強硬:“你若有什么閃失也正好,我會好好照顧阿瑩的?!?/br> 原以為對方會如之前那般立刻譏諷回來, 但沒想到他只是無奈輕笑一聲,道:“那也…… 蕭祁墨眉心一皺, 再次看向他。 只見他眼簾微垂,唇角上揚的弧度里莫名裹挾著一絲哀傷,輕聲補充:“只要.她能好好活著,就夠了?!?/br> 正午的陽光從殿門照射進大堂,讓陰影避無可避。 光斑覆在他桃花眸上,像映著一片澄澈的湖。 金色的湖面波光粼粼,微風未起,漣漪不擴,是湖水主人從未有過的平靜。 一旁的蕭祁墨靜靜望著,心底不知不覺生起一股復雜的情緒,無法形容。 像是活了二十一年以來,第一次感受到血脈的神奇之處,自己竟然…… 不想看到他有事。 不過這個發現很快被他扼殺在搖籃里,他移開視線,對一旁的周御醫吩咐道:“既然如此,便去偏殿觀察藥性吧,周御醫,麻煩你了?!?/br> “殿下折煞微臣了,微臣一定竭盡所能保太子妃和二殿下平安?!闭f罷,便拱手作揖,而后由宮人帶路準備去往偏殿。 蕭祁頌跟在他身后正欲一起,偏巧在此時,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道急促的腳步聲。 未央邁過門檻快步走來,福禮稟道:“殿下,小姐醒了?!?/br> 二人具是一怔,兄弟倆幾乎是同時抬腳往前,可蕭祁頌卻在邁出一步后又倏地停住。 一旁的蕭祁墨也停了下來,回頭望向對方,似乎在等待著他說些什么。 “你去吧,我就不去了?!彼銖姞科鸫浇?,笑了笑,“藥效馬上就要發作了,我不想讓她看見,你也別讓她知曉此事,以免她的病情再次惡化?!?/br> 蕭祁墨嗯了聲,收回視線繼續往前,可走了兩步后,卻又再次停了下來。 他略微側首,低聲吐出:“周御醫,照顧好他?!?/br> 說罷,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正殿。 如來時那般,他三步并作兩步,急匆匆穿過彎彎繞繞的游廊,在踏進寢殿大門那一刻,一聲“阿瑩”便脫口而出。 蕭祁墨急忙去往床邊,將她的手握進掌心,目露擔憂:“你感覺身體如何?御醫已經研制出藥來了,正在實驗,你別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br> 卜幼瑩臉色一如既往的蒼白,張了張唇,聲音又輕又?。骸疤?” “疼?”他心下一驚,忙問:“哪里疼?” “身上.” 他忽然想起來,御醫之前說過,那些血點最開始是發癢,之后便會轉為疼痛,最后才是潰爛。 想來她說疼,便是身上那些血點在疼了。 于是回首,對未央吩咐道:“快去問問周御醫,可有緩解疼痛的法子?!?/br> “是?!蔽囱肓⒓措x開。 他又重新看向床上之人,輕聲細語地安撫道:“你放心,若是順利,約莫再過一個時辰你便能好起來。若是不順,最遲明日也能痊愈。別擔心,阿瑩,有我在呢?!?/br> 說完,舉起手中握著的瘦弱指節,俯首親了親。 可卜幼瑩看起來. 似乎擔心的并不是自己的病情。 她張了張口,有氣無力地問道:“祁頌呢,他如何了?” 她的記憶還停留在自己暈倒前,蕭祁頌發瘋似的要置蕭祁墨于死地,哪怕自己用身體攔著,他也不管不顧。 可方才蘇醒之后,過來的卻只有蕭祁墨。 依自己對祁頌的了解,他不可能不在第一時間趕來自己身邊,除非. 他被什么事絆住了。 蕭祁墨聞言,唇角的笑容倏忽僵了一瞬,本因她蘇醒而欣喜的眸光,在聽到這句話時不禁暗了下去。 沉默斯須,低聲說:“你的身體都這種情況了,你不擔心自己,卻擔心他嗎?” 他忽然覺得很可笑。 自己方才還在為她憂心忡忡,怕她害怕,說了那么多安撫她的話,結果她擔心的,卻根本不是她自己。 這讓他不免覺得,自己那番擔憂徹底成了笑話。 卜幼瑩心思一向細膩,即使是在病中,也很快察覺他不悅的情緒。 遂摳了摳他的掌心,彎唇笑道:“你不是說,御醫已經研制出藥,我很快就能好起來了嗎?你才不會為了安慰我而撒謊呢,我相信你?!?/br> 聽她這樣說,蕭祁墨陰郁的眉間才終于松散了些,但嘴唇仍舊緊緊抿著,并未言語。 她見狀,還想說什么,未央卻在此時剛好進來。 “回殿下,小姐,御醫說有一種能緩解疼痛的藥浴,只不過初泡時極疼,但泡足一炷香的時辰后,血點的疼痛便能緩解大半,還能延續三日?!?/br> 蕭祁墨朝她投去視線:“那你快去準備吧?!?/br> 未央未動,再次頷首:“奴婢方才已經去凈室準備好了,殿下此刻便可帶小姐過去?!?/br> 沒想到未央辦事如此效率,卜幼瑩稍稍驚訝了一下。 但坐在床邊的人似是已經習以為常,說了一句“我扶你起來”,便動作輕柔地將她緩慢扶起。 而后一只手穿過她的腘窩,另一只手攬在她背后,小心翼翼地打橫抱起,一同去往了凈室。 . 與此同時的另一邊。 蕭祁頌與周御醫一同來到偏殿,后者讓他躺上床榻方便觀察,可他剛躺上去,毒藥便開始發作了。 先是腹部突然開始絞痛,仿佛肚子里有人拉扯著他的腸子,調皮地打上無數個死結。 他捂住腹部蜷縮著身體,眉頭緊緊擰在一起,咬著牙愣是沒吭一聲。 但很快,四肢百骸恍如同時被千萬根針扎一樣,密密麻麻疼得厲害,感覺這些疼痛都是從毛孔里鉆進去的。 一呼一吸之間,盡是難言的痛苦。 坐在一旁的周御醫仔細觀察著他的癥狀,左手拿著冊子,右手提著毛筆,問道:“殿下,您現在是何感受,還請形容一下,微臣好記錄下來?!?/br> 蕭祁頌后槽牙都要咬碎了,可偏偏還得開口回應他:“疼.腹部,絞痛.” “腹部絞痛?!彼谥兄貜椭?,提筆記錄下來,“還有呢?” “身體.像針扎?!?/br> “身體何處?” “.全、全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