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雙枝 第57節
卜幼瑩嘆了聲氣,心道自己真倒霉。 累死累活辦了個春日宴,今日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了,白日又發生那種事,嚇得她一回想就害怕。偏偏現在又發現,自己似乎被那位可憐的貴女不小心過了病氣,染了風寒。 唉,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邢遇?!彼┬鹕?,喚來邢遇。 對方很快便聽見召喚,推開殿門走了進來,也不說話,只安靜等著她吩咐。 “你幫我去御醫院開點治風寒的藥吧,我好像被過了病氣了?!彼齽傉f完,喉間便涌上一許癢意,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邢遇見狀并未立即行動,只問:“不用請御醫嗎?” 她搖頭:“不用麻煩了,只是小病而已?!?/br> 以前她也不是沒得過風寒,難受幾日,再喝幾日藥便好了,不是什么大問題。 見她堅持,他便不再說什么,轉身離開了殿內。 邢遇的動作很快,想是用輕功去的,不出片刻便提著藥回來了,只不過. 身后還跟著蕭祁墨。 他朝卜幼瑩款款走來,柔聲問道:“怎么生病了也不告訴我?”說著便欲伸手去探她額頭。 她下意識身子后傾。 那只骨節分明的手頓在空中,連著蕭祁墨的表情也滯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復如常,將手收了回來。 “只是風寒而已,不是什么大病?!彼齻软?。 “那也得找御醫來看看,萬一呢?很多病表面上都與風寒相差無幾,其實并不是,還是要找御醫來看看比較穩妥?!?/br> 他說完,便轉身欲喚人去叫御醫。 “我說了不用了?!彼蝗惶岣呗暳?。 像壓抑了一整日的不快,終于在此刻泄露了一點兒。 她今日心情本就甚差,白日里春雪與自己作對,后來又發生了那種事,現下竟連自己找不找御醫都不能決定了,這難免讓她的心情更為糟糕。 蕭祁墨自然也看出來她的情緒不好。 事實上,從用午膳時他就看出來了,只不過那時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兒去。 “阿瑩,我只是關心你?!彼痪o不慢地解釋,“有些病癥與風寒無異,隱藏得極好,我只是害怕萬一?!?/br> 卜幼瑩站起身,并未回應他,只是對站在門口的邢遇吩咐道:“邢遇,你去把藥煮了吧,不用你去叫御醫?!?/br> 他嗯了聲,隨即離開。 今日的氣候甚是多變,白日里還晴空萬里、艷陽高照,一旦入夜,竟開始刮起不小的風。 此刻殿內只剩下他們二人,晚風吹進來,卷起衣袂翻飛。 怕她受涼,蕭祁墨起身去關上了殿門。 隨后來到她身前,輕嘆了聲:“阿瑩,你是在怪我擅自處置你的婢女嗎?” 她偏頭:“沒有?!?/br> “你可以不用對我說謊?!彼Z氣依舊平淡,“若是生我的氣,還是告訴我吧,憋在心里只會對你自己的身體不好?!?/br> 若是換做往常,他言語里的關心只會讓她感覺溫暖,溫柔的態度也會讓她的氣消下去一半。 可眼下,他越是溫柔越是關心,她便越是感覺脊背發寒。這種打心底里的恐懼,不是他三言兩語就能抵消掉的。 卜幼瑩蹙眉,將身子也側了過去,回應他:“是,我是生你的氣,可那又如何呢?你又不會改。按你的想法,你覺得自己沒有什么不對,一切陰暗你都覺得正常,那何必還來問我生不生氣?” 見她終于肯將怒氣發泄出來,蕭祁墨微微松了口氣。 隨后上前一步,語氣溫和地解釋道:“阿瑩,春雪背叛了你,這種人是留不得的,即便你將她送回相府,也難保她今后不會背叛伯父伯母??赡阋幌蜃钊菀仔能?,當時那種情況,我無法與你分析其中利弊,便只能先替你做了抉擇。你若實在怨我,我讓你打回來好不好?” “我不是生氣的這個!”她驀地轉身。 定定看了他一眼后,呼出一口氣,又移開了視線:“春雪背叛我我也很生氣,我再是心軟也不會善良到原諒她,可.” 她頓住。 提起此事,便不免幻想當時的畫面,這讓她無法順暢的說下去。 “可我不該殺了她嗎?”他問。 “不是?!辈酚赚摯鬼?,盡力控制自己不再去想,“你可以殺她,只是.只是不要在我面前.” 她越說聲音越小,腦中不禁想起濺上裙擺的血跡。 當時她被蕭祁墨捂著眼睛,雖沒了視野,卻能清晰的感知到自己的裙擺微微搖動了一下。 還有極其明顯的血腥氣,鐵銹一樣的味道,囂張地鉆進她的嗅覺里,現在想起來都還有點想吐。 一個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面前,死在自己腳底下,興許鮮紅guntang的血液還流進了鞋底板。 這種感覺跟平常聽到哪哪哪死人了,是完全不一樣的。 她一個從小被養在深閨中的大小姐,哪里經歷過這種事情,更何況死的還不只一個人,心里留下陰影也實屬正常。 聞言,蕭祁墨終于清楚了她在生氣什么,臉色也比方才好看了些。 他柔聲道:“這次是我考慮不周,我當時只想著不能讓她踏出那扇門,沒有考慮到你的心情,抱歉阿瑩?!?/br> 說完,他上前去牽她的手,卻再次被她躲開。 以為她還在生氣,便也沒計較,只繼續說:“我保證不會再有下一次,你想如何罰我都可以,阿瑩就原諒我這一次,好嗎?” 卜幼瑩依舊偏著臉,并未回答他。 于她而言,這并非是原諒不原諒的問題,而是經過這一遭后,她對他有了一股天然的恐懼。 可蕭祁墨不知道。 他一貫是如此行事的,連他父親也是如此行事的,他并不覺得這有什么可怕。 見她不予回應,他便以為是自己導致她參與了這等血腥臟污之事,氣得狠了,才不愿理他。 于是沉默片刻后,他再次彎唇淺笑:“阿瑩今日都不曾進食,想必餓了,我讓廚房去做些阿瑩喜歡吃的,好不好?” “不用了,我不餓?!彼K于開口。 “軟酪也不吃嗎?那碧螺蝦仁呢?還是松鼠鱖魚?” “.” 被人了解喜好就是這點不好,雖然她嘴硬說自己不餓,但到底一整日都沒進食,怎么可能真的不餓? 他一提起這些菜名,食物的樣貌香氣自然而然便出現在她腦中,勾起了她的饞蟲。 見她沉默,蕭祁墨不禁揚唇展顏:“還是讓廚房都做了吧,雖然夜里不宜多食,但總歸比餓著好?!?/br> 說罷,便兀自抬腳,去門口喚來宮人吩咐下去。 等他轉身回來時,邢遇也端著剛煎好的,熱氣騰騰的藥回來了。 眼看著蕭祁墨要伸手去接,卜幼瑩旋即搶先一步接了過來,徑直端到桌前坐下,自己舀、自己吹、自己喝。 蕭祁墨竟也不惱,反倒輕笑了聲,坐到她身旁看著她喝。 “阿瑩?!毕肫鸫貉┮皇?,他提議道:“我給你重新安排一位貼身婢女,好不好?她只會忠于你一人?!?/br> 舀湯的手頓了一瞬,她幾乎無需思考便拒絕了他:“不用了,我有邢遇?!?/br> “可他是男子,很多事情上多有不…… 她打斷道:“不便的事情還有其他婢女,到時讓她們做就是了?!?/br> 至于貼身的,還是算了吧。 誰知道他送來的是婢女還是眼線。 仿佛是看穿她所想,蕭祁墨眸底逐漸浮上一層幾不可察的陰影,張了張唇:“阿瑩是在怕什么嗎?” 話落,那只手再次頓在空中,不過這次卻并非只有一瞬。 她垂眸沉默著。 少頃,湯匙叮當一聲落入碗中,點滴湯藥四濺,落在碗沿周邊的桌面上。 “你想說什么就說吧?!彼D身直視對方,“難為你忍這么久了,從春雪告狀的時候你就一直想問了吧?” 事到如今,既然什么都知道了,就沒必要再裝作一副歲月靜好的樣子,還不如攤開了來說。 于是她接著道:“是,我是不想用你送來的婢女,因為我不想一言一行都在你的監視之下,我不想我每日說了什么做了什么,都被人原封不動地告訴你,這有錯嗎?” 壓抑了一整日的情緒,終于在這一刻找到了宣泄點。 不同于之前,此時此刻她的眼神毫不躲避地直視于他,仿佛被逼到退無可退后,只能選擇去面對他,并拿出自己所有的勇氣。 那一刻,他忽然很討厭她這樣的勇氣。 為何偏偏是在祁頌的事情上,才能給予她這樣的勇氣?為何在她心中,自己扮演的是逼迫她到死路的角色? 他明明從未逼迫過她。 殿內明亮,可蕭祁墨的眼里卻晦暗無比。 他靜靜看著對面仿佛要“殊死一搏”的人,倏忽冷笑了聲:“僅僅只是如此嗎?” “你什么意思?” “你不想用我送你的婢女,其實是害怕從此不方便與祁頌見面吧?” 這點他倒是沒有說錯,不過她也并不心虛,反正已經決定攤開說了,今夜便注定不會平靜。 她面無表情,直接承認道:“是啊,如你所說,我就是害怕不方便與他見面?!?/br> 意料之外的大方承認讓蕭祁墨的臉色頓時陰沉下去。 他怎么也沒想到,往日里總是心虛遮掩,謊話連篇的人,如今為了蕭祁頌,竟然敢在自己面前如此直接承認。 指甲幾乎嵌進了手心里,他眼神陰鷙得可怕,盯著她,咬牙吐出:“所以你之后,還打算繼續與他見面?” 這回她沒有立即回答他。 不是因為心軟,而是因為這個問題讓她的理智短暫回籠。 無論如何,她和祁頌的約定不能讓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