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雙枝 第53節
說罷,他正欲邁步,卻倏忽被人拽住了衣角。 “我今日……”卜幼瑩依舊垂著頭,不敢與他對視,但手卻緊緊拽著他不放,生怕他走了似的。 頓了斯須,她接著道:“的確見了祁頌?!?/br> 聞言,他平整的眉間微蹙起來。 自己果然猜得沒錯,蕭祁頌來了皇宮,她今日離席期間就是去見了他。 得到答案的他又坐了回去,再問:“那你們說了什么?” “也沒說什么,他無非就是解釋了下被刺和失蹤的事情?!彼鐚嵒卮?。 可話及此處,她忽然想起祁頌同自己說的眼線一事,便反問道:“你在他身邊安排了眼線嗎?” 她還以為,之前飛鴿傳書給他的都是他在南邊的下屬,畢竟那些官員里,應當有不少都是他的人。 聞言,蕭祁墨倒也不瞞她:“先前賑災一事都是由我負責,我自然要早早地在那邊安排好眼線,以免有人為了一己私欲給我搗亂?!?/br> “哦……” 卜幼瑩松開了拽著他的手,兩只食指無意識攪動著自己的裙擺。 默了頃刻,小心翼翼問道:“那……你還覺得累嗎?” 話問出口,兩人之間卻再次陷入了沉默。 她的手指不自覺將裙擺越攪越緊,對方沉默的時間越長,她的心便墜得越深。 她無暇思考自己為何是這般心情,從他說出累的那一刻,便有一種莫名的慌亂盤繞在她心頭,讓她有些無措,更有一些難過。 尤其是聽見他指責自己從未將他放在心上過時,連她這個被指責的人,都深刻感知到了他心里的失望與悲傷。 她不愿意看見這樣的他。 良久,蕭祁墨終于張了張唇,沉聲反問:“你希望我覺得累嗎?” 她怔了一怔。 這個問題她從未想過,也不敢去想。 她好像天生就是一個喜歡逃避的人,尤其是在她遇見自己無法解決的事情時,比如蕭祁墨對自己的感情,也比如祁頌要求自己與他保持距離。 遇見這種無法答應又無法拒絕的事情,她就會下意識選擇逃避。 可無論怎么逃避,只要問題在那,就總有必須要面對的一天。 于是思慮少頃后,卜幼瑩閉眸,重重嘆了一口氣:“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該怎么做,祁墨哥哥,我已經很盡力了?!?/br> 她抬眸與他對視:“你總要我不瞞你欺你,可每個人都有自己不想說的秘密,也有連自己都不想承認的不堪的一面,又如何能與他人言?我不是一個擅長拒絕的人,尤其在面對親近的人時,我很難去拒絕對方,所以你每次請求我,我都只能答應下來,可祁墨哥哥,你若是真的懂我,又怎會不知呢?” 蕭祁墨微愣,一絲詫異自眸底一閃而過。 她輕呼一口氣,移開視線,繼續道:“我不是傻子,我知道你的每一次請求,不過是料定我會心軟才說出口。但你也應當明白,心軟的人很難堅定,我答應了你,不代表我會堅定去做,我既然無法堅定去做,就代表利用我的心軟來得到我的承諾這招沒有用?!?/br> 許是覺得最后一句話說得有些重了,她停頓一息,傾身握住了他的雙手。 唇角勉強翹起可忽略不計的弧度,柔聲說:“祁墨哥哥,我知道你對我很好,甚至比我阿爹阿娘還要好。你理解我的處境,理解我的家庭,很多時候,還能理解我心里難堪的一面。你這樣的人,旁人很難對你不動…… 她閉唇呼氣,彎起笑眼,補充道:“我也是?!?/br> 蕭祁墨忽覺心臟跳漏了一拍。 這段時日以來,她這是第一次將他們之間的問題,以及他的小心思拿到明面上來說。 他訝異于她什么都知道,也訝異于她選擇說真心話給他聽,更訝異于…… 她承認她對自己動心。 “阿……他已經許久許久,沒有這種血液沸騰的感覺了。 卜幼瑩瞧見他眼尾泛起的紅暈,無奈輕笑,主動走上前捧起他的臉,輕輕吻在他顫動的眼睫上。 而后啟唇:“祁墨哥哥,我今日說的都是真心話。我的心并不是石頭,你所做的一切我都有看見?;蛟S我還沒有勇氣,坦然接受自己也可以愛上另一個人,或許仍然會有一些逃避,但你可以給我一點時間嗎?你想要的,我會努力試一試?!?/br> 坐在面前的蕭祁墨仰視著她,被她吻過的眼尾更加紅了。 他伸手,緩緩圈住她的腰。 她的心跳聲穿過胸膛直達他的耳膜,他張口,嗓音喑?。骸鞍摗x謝你?!?/br> 她笑:“應該是我謝謝你才對,從小到大,你一直都在照顧我、呵護我,是我以前沒有發現。以后,我也會努力照顧你、呵護你的?!?/br> 懷中的人將手圈得更緊了。 深夜寂寂,無風無雨,宮殿里的燭火燃得通明亮堂,不曾晃動絲毫。 紅色的蠟油順著燭體滑落,直至凝結成一片,蕭祁墨才終于松開手,從她懷中抬起頭來。 “阿瑩?!?/br> 他瞳光閃爍,紅暈已從眼尾褪去,輕聲詢問道:“今晚,你可以留在這里嗎?” 卜幼瑩怔了瞬。 她竟忘了,蕭祁墨一貫是最擅長得寸進尺的人。 不過…… 她似乎并不討厭他這樣的得寸進尺。 因她深知,他向來進退有度,即便是得寸進尺,也只是在她允許的情況下,一點一點地朝她走來。 從不會跨越一大步。 更不會冒犯她、唐突她。 她都清楚,也因此,她微揚唇角,點了點頭。 …… 東宮太子寢殿的燭火終于熄了,只床頭床尾仍燃著兩盞。 俗話說一回生二回熟,上次與蕭祁墨同床共枕,她緊張得背對著他睡了一夜,導致她根本沒睡好,這次終于坦然了許多。 她只穿了一套寢衣,藏在被褥里,與他面對面相視。 蕭祁墨瞥了一眼她沒下去過的唇角,笑問道:“在笑什么?” 她搖頭,笑意愈發深了:“沒什么,只是覺得,我們之間這樣攤開來說感覺還挺不錯的,早知道就不用糾結那么久了?!?/br> “是你在糾結?!?/br> “是是是,你做什么都胸有成竹,哪會糾結這些啊?!彼χ蛉?。 而后又倏忽想到什么,好奇問道:“祁墨哥哥,你有沒有過不敢面對自己不堪的時候?” 她實在好奇。 從之前他提出讓自己喜歡兩個人的時候,她就不禁開始好奇了。 他怎么會如此自然的提出這種違背道德的事情,好像這于他而言,不過是像吃飯喝水一樣平常。 難道他也有過這樣不好的一面嗎?若是有過,他又是如何做到可以如此坦然面對,并且坦然接受的? 她實在好奇,便直接問出口了。 說不定,還能從他的答案中尋得一絲啟發。 蕭祁墨聞言,甚至不用思考一番,直接答她:“對于你,我有過?!?/br> 她微怔了下,這才想起來,自己的婚事不就是他暗地里推波助瀾才導致的結果嗎? 可他為何不會討厭這樣的自己,反而覺得自己是對的? 許是看出她的疑惑,他溫聲解釋:“許是自小讀了太多的書,對于人性過早了解,因此從小便知,每個人都有陰暗的一面,這很正常。所以我能接受任何人的陰暗,也可以接受自己的陰暗?!?/br> 卜幼瑩聽得認真,張了張唇想說什么,又聽他繼續道:“而且,你所說的‘不堪’只是人為定義的罷了,從儒學思想發展開始,人們崇尚給女子烙下貞潔二字,同時喜歡兩個人,便是不道德的,不守貞潔的,我覺得很可笑?!?/br> “為什么?” 她從未在男人口中聽過這種理論,新奇使她盯著對方,腦子里好像有什么東西在瘋狂生長。 見她聽得認真,蕭祁墨牽起她放在中間的手,把玩起她的手指,回道:“因為這是違背人類天性的。人們會指責一個人自私、貪婪、善妒,可這些都是天性,世人非要滅掉自己的天性,妄圖打造神性,這難道不可笑嗎?” 后面說的這番話,已經超出了卜幼瑩的認知。 她也是被她的家庭規訓過的產物,因此一開始不太能贊同他的觀點,可又隱約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 于是她反牽住他的手,眸間溢出一抹笑意,也學著他把玩起他的手指:“嗯,你說得都很有道理,只是這只手實在不安分,我得好好教訓一下它?!?/br> 蕭祁墨也笑起來:“哦?那你想怎么教訓它,我一定讓它乖乖接受你教訓?!?/br> “嗯……那我得好好想想?!彼笾氖持?,若有所思。 不知為何,每次看到他的手,她都能感覺到它的生命力。 很奇妙吧,從一只手身上能感覺到生命力。 可事實就是如此。 一想到他是用這只手來掌控那么多朝堂之事,用這只手翻閱過無數的書籍,寫過無數的字,說不定這些字里,還藏著陰謀詭計、也說不定,他的手上還沾過血。 想到這些,她便感覺他的手不僅僅只是外表的好看,若是…… 它還能做些別的,與眾不同的事情就好了。 一股溫熱涌上她的臉頰。 良久,卜幼瑩緩緩開口:“祁墨哥哥,我有沒有說過,你的手很好看?” “這倒是沒有?!彼粗?,幽深的眸子仿佛在她開口的那刻便已將她看穿似的。 眉梢揚了一下,反問道:“很好看嗎?” 她點頭:“嗯,很好看?!?/br> 隨后將他的手稍稍舉起,一根一根撫摸著他的手指:“你看,你的手指很長,又細又白,還沒有繭?!?/br> “欸?”她突然想起什么,“你怎么會沒有繭呢?你不是也習武嗎,還經常拿筆,應該有繭才對?!?/br> 他淡聲答:“不舒服,很早就磨掉了?!?/br> 卜幼瑩略微驚訝地張唇:“那很疼吧?” “嗯,不過能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