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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來西亞沒有春秋冬,這里只有夏天,電風扇是一年四季不可缺少的東西,章之微不想浪費電,她晚上睡覺就開著紗窗透風,能聽到外面的鳥聲蟲鳴,風拂密林。 港城的車水馬龍,紙醉金迷,早已遠去。 馬來西亞的學校從三月開始新學年,獨中的結業考試則是在十一、二月份。章之微學習努力,統考的成績也好,在華文獨中老師的幫助下,她向英國的幾所大學遞交申請。 四月份,章之微拿到位于考文垂的華威大學的預錄取。 梁淑寶喜不自勝,熱烈慶祝。而章之微也開始為出國讀書而開始準備,護照,學費……章之微在新山找到一份工作,為一個華人家庭的孩子輔導功課,她那漂亮的成績和成功申請到的大學,讓這個華人家庭樂意大方地給予她薪水。 在有課的時候,章之微就住在這家人為她提供的、雜物間改造的小房間,餐食都由對方準備,偶爾,章之微會出去透透氣,在街頭小餐館點一份咖喱雞,再買一杯新鮮的甘蔗汁,慢慢地喝。 她曾經用過餐的中餐店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面包店,店主是華人,祖籍海南,將海南的炭爐烘焙技術也帶過來。對方還喜歡攝影,拍了許多街景照片貼在墻上,等待面包的間隙中,章之微掃了一眼,多是人的背影。 烤制好的松軟面包出爐,章之微咬了一口,滿口牛油的馥郁香氣,慢慢擴散開。 無課的時候,章之微還是回豐盛港,回梁淑寶身旁,很多人會從這里乘船前往刁曼島,而章之微卻逐漸喜歡上這個安靜悠閑的小村莊,還有緊湊繁忙的漁港。 她一邊努力兼職賺錢,一邊幫梁淑寶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務,等待著八月份的到來。 八月份,章之微將啟程前往英國。 天氣漸熱。 陸廷鎮終于收到英國寄來的東西。 如今DNA比對技術尚未廣泛應用,但在英國佬剛剛研究出進展的時候,陸廷鎮就得知這個消息。 只是他未料及,有朝一日用到這個技術,竟然是為這種錐心刻骨的事情。 為微微收斂遺體時,陸廷鎮曾從她遺落的箱子中撿到幾根長發,這些黑色的頭發繞在項鏈上,落在箱子中,陸廷鎮妥善保存,并將家中、保存下的微微頭發送去比對。 拆報告時,陸廷鎮屏退眾人,獨自在房中,用裁紙刀裁開,抽出紙張,緩慢讀上面的英文報告。 他多希望比對報告能告訴他,是兩個人。 但事與愿違。 是同一人。 各項數據皆吻合。 陸廷鎮沉默著放下報告,外面的人久久聽不到動靜,問:“鎮哥?” “無事,”陸廷鎮坐在椅子上,他閉上眼睛,“無事?!?/br> 松開手,報告重重跌落桌面。 無事發生,唯獨陸廷鎮大病一場。 這場病來勢洶洶,陸廷鎮登時病倒,一周后才痊愈。 體溫恢復正常后的第一天,陸廷鎮便吩咐老四:“訂機票,我要去馬來西亞?!?/br> 老四愣住,遲疑:“鎮哥,您要去吉隆坡?” “去新山?!?/br> 老四默然不語。 前幾日,他們從陸廷鎮的反應中猜到,那份報告應當再度證明了微微小姐已死,那具被燒毀的尸體應當就是微微。 這時候,陸廷鎮竟還要去新山。 陸廷鎮喝了一口藥,他本身就有幾分異國血統,較常人白些,如今大病初愈,膚色愈發白。 “馬上就是微微忌日,”陸廷鎮疲憊地說,“我要去她亡身處拜祭?!?/br> 有種說法,忌日時游魂會無意識間在人世行走,尤其是殞命處。陸廷鎮一年不夢章之微,他先前不信神佛鬼魂,如今倒想去見見她,哪怕是殘魂幾縷,哪怕…… 陸廷鎮明知魂魄之言虛妄,卻還為這幾份虛妄而奔赴海外。 倘若。 倘若她游魂回返。 四日后,陸廷鎮再度抵達新山,他照例先去曾經吃過飯的中餐館,發覺早已物是人非,老板和老板娘俱不在,而是一家用炭爐烘培面包的店。陸廷鎮買了一只面包,沉默地吃了幾口,只嘗到滿嘴苦澀。 陸廷鎮仍住在章之微曾經住過的房間,讓手下去買香燭紙錢,他獨自坐在窗前,凝視窗外,好像如此就能借著同扇窗看到故人。 遺憾故人不至,故人不肯至。 夜色降臨時,陸廷鎮獨自出門,這時候的面包店生意正盛,陸廷鎮駐足等待幾分鐘,瞧見店主墻上張貼的照片。 陸廷鎮心中一動。 他要了一個面包,將所有的照片,仔仔細細,從頭到尾打量一遍。 一張、兩張、三張…… 陸廷鎮視線停留在角落中。 最不起眼、最靠下的角落中,陸廷鎮看到清洗出的一張照片,照片的一半都被女子的背影所占據,只拍到右半邊和脖頸,深色頭發,扎馬尾,耳朵后一粒并不清晰的痣。 陸廷鎮心臟驟停。 好似有呼嘯風自耳畔過,周遭聲音飛速遠離,陸廷鎮只能望見這一張照片,萬物紛紛褪色消失,只有這張照片。 唯余此張。 屏住呼吸。 血液急速流動,心臟重新復活,枯木重遇甘露,荒原再逢春。 陸廷鎮抬手,他冷靜地看著自己顫抖手指,緩慢、緩慢地觸碰照片,慢到像擔憂驚擾一場美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