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頁
她看到陸廷鎮笑了。 那笑容仿佛在看一個做蠢事的傻孩子,寬容又憐憫。 陸廷鎮扶住她的腰,收緊,握住,如握住一枝玫瑰:“之微,我買了兩張機票?!?/br> “我和你一同去吉隆坡?!?/br> 第22章 海底 精心選擇 章之微不記得自己怎樣登機, 一切都有陸廷鎮照顧。 像讀書時被他送去學校,她連行李都毋需拿,陸廷鎮和人交涉, 溝通, 展開柔軟的毯子,蓋在章之微的腿上。 “睡吧, ”陸廷鎮說,“醒來就到?!?/br> 從香港到吉隆坡,也就四個多小時。和英國相比,的確是較短的路程。章之微睜著眼睛, 她無法入睡, 不停在想,該怎么辦? 陸廷鎮在這里, 她無法和夏誠明聯系。 夏誠明找到的那個“清潔工”, 和清潔工推車里的東西該怎么辦? 章之微強迫自己鎮定, 她閉上眼,聽到旁側陸廷鎮的翻書聲。他翻書的聲音并不大, 很小,是方才人帶來的雜志,她只看了一眼, 封面上是一種像童話故事中的動物,有著長長的鼻子, 黑白兩色, 應當是馬來貘。 馬來西亞, 馬來西亞。 章之微的頭更痛了。 她是祖父那一代移民去的馬來西亞,閩南過的人大部分住在西馬西海岸,從最北的玻璃市州開始, 一直到最南端的柔佛新山,華人的確不少,做生意的,挖錫礦的……再往前,下南洋經商定居的華人不在少數。 章之微祖父母運氣不好,并沒有太多的財富積累,才能在排華時毫無顧忌地逃離。章之微的父母和章之微提到過1969年5月13日,這是吉隆坡歷史上最黑暗的一天,種族沖突,馬來人和華人之間,上千生命因此喪生。 章之微父母都是親身經歷者,沖突期間,華人都不能安穩地休息、度過夜晚。沒有錢財的人在哪里都很難過好生活,困難的人將會去品嘗一個接一個的苦頭,她們在吉隆坡過得不開心,去了港城也只是溫飽。 迄今為止,章之微對吉隆坡的印象,還是一個由馬來原住民、印度移民、華人探礦者和英國殖民者共同塑造的城市,是錫礦工人從叢林之中開辟出來的基地。章之微年紀還小,不懂父母對這個城市的感情,她尚記得,母親過世的那一年,還讀報紙,瞇著眼睛,仔細閱讀報紙上的鉛塊小字,告訴章之微:“雪蘭莪蘇丹把吉隆坡的土地給了聯邦政府?!?/br> 章之微聽得懵懂:“什么?” 她什么都不懂,吉隆坡聯邦直轄區正式成立,也和她沒什么關系。 小孩子惦記的是用豬油煎過的、香噴噴的蔗糖年糕,是阿爸從元朗帶過來的酥皮老婆餅。 直到母親過世,章之微才知道,原來mama一直很想回吉隆坡。 她之前回去,是想去看母親誕生的城市;現在回去,是希望自己能夠從溫柔陷阱中掙脫。 …… 輕微的顛簸讓章之微驚醒,她在夢境中好似墜落高空,一腳踩下云朵,驟然的失重感讓她腿腳發顫。只是一個細微的抽搐,溫熱大手覆蓋在她手背之上,輕柔地握她手掌:“微微?!?/br> 視線漸漸聚焦,章之微看到陸廷鎮。 章之微張張口:“……怎么了?” “沒事,”陸廷鎮握住她的手,“氣流造成的顛簸,很正常?!?/br> 章之微點點頭,她還是頭暈,勉強支撐著坐穩,眼前好似有星星在晃。她安靜地半躺著,閉上眼,陸廷鎮的手又熱又溫暖,輕輕拍著她的手背,順著安撫,章之微心底卻漸漸泛起寒意。 “做噩夢?” “嗯?!?/br> “夢到什么?” “夢到……你離開我?!?/br> 開司米的毛毯有著微不可查的摩擦聲,陸廷鎮將蓋在她腿上的毛毯又仔細往上扯了扯,蓋在她心口上。 “別怕,”陸廷鎮說,“壞人長壽,微微,你長命百歲,我得長命一百零八歲?!?/br> “一百零八……”章之微嘀咕,“你怎么不講一百零八將水泊梁山?” 她還陷在朦朧夢中,意外徹底打亂她的計劃,憂慮無用,愁思表容。剛從夢意中醒來的章之微很難將表情控制得天衣無縫,只是這些落入陸廷鎮眼中,理解成她在為方才夢境憂愁。 陸廷鎮屈起手指,輕輕刮蹭章之微柔軟臉頰:“微微要和我講水滸?” “不要,陸叔叔又逗我,”章之微聲音發悶,“你知道我最不愛看這個?!?/br> 她病病懶懶的模樣,吃過飛機提供的午餐又躺下休息。剛吃飽就睡對腸胃不好,陸廷鎮就和她講一些趣事。 微微,你知道吉隆坡的含義嗎?它是“泥濘的河口”。 1857年,有87名華人礦工來到剛巴克河和巴生河的交匯處,他們在這里尋找錫礦,卻患上瘧疾和其他許多種熱帶疾病,最終只有17名礦工安然生還…… 這里有錫礦,錫礦意味著金錢,也意味著吵鬧,暴力,發展。 聽到這里,章之微睜開眼睛:“金錢和暴力會劃等號嗎?” “你已經成年,”陸廷鎮從容地說,“也該知道,世間事并不是非黑即白?!?/br> “是的,”章之微縮在蓋毯中,“我知道?!?/br> 世間事并不是非黑即白。 就像愛和不愛的界限從來都不分明,中間隔著蕓蕓情侶。深愛到甘愿殉情的愛侶何其少,更多的是不甘寂寞的互相將就,以為互相取暖就是愛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