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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是烏雞!不是其他人,”章之微說,“我小時候出水痘,養父不在家,是烏雞哥抱著我去看醫生;念書時我被人欺負,也是烏雞哥和人一塊輪流接我;我沒你那么好命,我沒那么多東西,就這些叔叔哥哥們……” 說到這里,她喉嚨發干,很難繼續。 這么多叔叔哥哥,死得死,走得走,沒剩下幾個。 章之微低頭看地毯,她心中悲戚,說出話也不能做假,全是真情表露:“小時候,我認識那么多叔叔哥哥,一個個都走了,都沒有了,現在就剩烏雞哥一個人了——” “誰是你叔叔?誰是你哥哥?”陸廷鎮忽而看她,面色不悅,“上唇碰下唇,叔叔兩個字就這么輕賤?” 他觸著章之微那條雙傷腿,沒有碰紗布遮蓋的傷口,直截了當地問:“你叔叔不是在這兒?還想要幾個叔叔?還是說,想要哥哥?好,等養好腿傷,我就給你生個哥哥。從今往后,你叔叔就是你丈夫,你兒子就是你哥哥?!?/br> 章之微沒從他口中聽如此荒誕不經的話,她怔怔坐著,分毫不動。 如此說著,陸廷鎮抬手,仍想如從前一般,去捉她柔順長發,章之微不躲不避,陸廷鎮的手卻捉了一個空,一手空蕩,無東西可握。 習慣令人難以忘記。 陸廷鎮看章之微,意識到她已剪去長發。 第16章 芝薇 金蟬脫殼 以前陸廷鎮最喜歡碰她的頭發, 又濃又密,云鬟霧鬢莫過于此。 她從小就是長發,一開始編兩個規規矩矩的小辮子, 用兩個廉價的蝴蝶結。后來, 陸廷鎮送她真絲的束發帶,鑲嵌著珍珠的黃金發夾。巴黎秀場上, 模特搖曳生姿走一圈,幾天后,一模一樣的飾品就送到章之微梳妝臺上,她不需要自己去挑選這些東西, 陸廷鎮聘用了專門的買手, 來為她購置這些東西。 章之微成年那天,陸廷鎮送她一頂花冠, 布契拉提的, 鑲嵌著鉆石, 鉑金、金、銀的厚重金屬打造出編織蕾絲的纖薄風格,精致纖美。 無論怎樣的珠寶, 都不及她一頭濃密烏發。 陸廷鎮喜愛長發,不許她燙染,全留著, 定期修剪,好生滋養著。 而現在, 章之微毫不猶豫地剪去一頭美麗長發。剪發人也可恨, 齊耳剪斷, 斷裂的發茬處毫無美感,像原本長在沃土中的玫瑰,被人生生折斷莖桿, 連帶著拽掉一層皮。 陸廷鎮撫摸她頭發斷裂的位置,柔順不再,唯余空蕩,問:“疼不疼?” 章之微說:“頭發不疼?!?/br> “我問你是否心疼,”陸廷鎮說,“這么多年,說剪就剪?” 看章之微沉默不言,陸廷鎮又嘆氣。他靠近章之微,短發不若長發柔順,她臉龐上不再有先前那種倔強神態,更像一朵折了莖桿插入玻璃瓶中的花朵,美則美矣,靈魂即將消怠。 陸廷鎮指腹捏她臉頰輕揉,她不理不睬,垂下睫毛,一副任由他作弄的姿態。 陸廷鎮低頭,他已經快吻上她的唇,這樣近的距離,如果是之前,她此時此刻已經欣欣然地躍起來主動觸他。于陸廷鎮心中,她始終像一只小狼崽,有野性,也對他忠誠,只要他張開手,她就毫不猶豫地撲到他懷抱中又親又蹭。 章之微始終不遮掩她的熱愛,坦蕩又明亮。 陸廷鎮不能。 他看到章之微嘴唇微微發干,如透明細頸瓶中的白花,她毫無反應,大抵不想同他親近。 陸廷鎮沒有吻下,松開手。 指間觸感猶在,她冷若冰霜。 “睡吧,”陸廷鎮說,“明天我們回家?!?/br> 章之微膝蓋有傷,陸廷鎮就讓她獨自睡在大床上。這是套房,空間大,陸廷鎮睡在外面沙發上,沒有碰她。 章之微知他本性,就算做再骯臟的事情,表面上還是要做樣子。 他不會做出強上如此無品之事。 章之微倒頭就睡,她太累了,就連夢境也是黑洞洞一片,人如無頭蒼蠅般亂投,她和烏雞互相攙扶,在濃郁深黑中跌跌撞撞奔跑,好不容易即將見到光亮,卻見陸廷鎮手持一把槍,毫不猶豫地對著烏雞扣動扳機。 “嘭——!” 血液濺了章之微一身,她尖叫著坐起,冷汗涔涔,膝蓋上未愈合的傷口扯裂,痛到她輕輕吸口冷氣,蜷縮身體坐起,章之微看到只穿睡衣的男人。 清晨,陸廷鎮洗了澡,黑色的卷發尚未干,更蜷曲,頸上搭一毛巾,他俯身看章之微:“夢到什么?” 章之微張口:“我要見烏雞哥?!?/br> 陸廷鎮未置可否:“他還活著?!?/br> “你打他了?” “我一直在這兒?!?/br> 章之微問不出什么東西,陸廷鎮讓人將早餐送到套房內,讓她慢慢吃。 陸廷鎮并未限制章之微的行動,她仍舊可以按照意愿自由出入任何地方,陸廷鎮不強求,只是章之微沒有出去玩的心思。 昨晚奔波勞累,再加心中藏事,章之微胃口不好,她用餐刀切著班尼迪克蛋,切下一塊,又切開,再切,切到碎碎小小,就是不往口中送。 陸廷鎮平靜地看著章之微這樣折磨著她可憐的早餐,說:“佩珊昨晚打電話,說她很想念你,問你幾時返港?!?/br> 章之微放下刀叉。 銀光閃閃的餐刀和刀叉與瓷盤相接觸,悅耳清脆,她看著陸廷鎮:“你怎樣回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