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禍 第31節
“怎么會這樣?”碧芝急得掉淚,搖著一旁玉意的手臂,“姑姑,娘子都睡了這么久,為何還不醒?” “大抵是被凍著了,她身子底弱,自然比別人多些病痛?!庇褚鈬@了聲,伸手過去探了探蔚茵的額頭。 碧芝一張臉皺成一團,嘟噥著:“娘子說起來怪命苦的,當初剩了半條命被救回來,又忘了自己是誰,瞧著多溫善的一個人?!?/br> 玉意抬手松開銅勾,幔帳輕輕放下:“她啊,的確是個溫善的女子?!?/br> 可是又有什么辦法?她錯就錯在和傅元承生出交集,硬生生的掰斷翅膀圈在此處。 這時,床上的人嘴里模糊囈語著,干燥嘴角蠕動兩下。玉意隱約聽到一個人名,面上一驚,盯著蔚茵閉緊的雙眼,確定睡沉過去,才松了口氣。 “娘子是否經常發夢話?”她彎腰掩好幔帳,低聲問著。 碧芝搖頭,將空藥碗收回托盤上:“沒有,可能是覺得難受?!?/br> 玉意盯著帳子,朦朧透出里面的身影:“你好好守著,有什么事趕緊去找我,千萬記住娘子說了什么不要同別人講?!?/br> “知道?!北讨ハ胍膊幌氡泓c頭。 她知道蔚茵是慶德侯府來的,怕是玉意擔心人說出些有罪的話,再被傳出去。 玉意點頭,隨后出了屋去。 屋外,正碰上一個端著湯盅的婢子走到階下。 “不用往里送了?!庇褚鈱㈤T關好,隨后走下院中。 婢子稱是,轉身跟上:“姑姑,瑩娘子怎么樣了?是不是病得厲害?” 玉意走出垂花門,聞言皺眉:“風寒罷了,娘子習慣碧芝伺候,這幾日你不用往正院這邊跑了?!?/br> “是,”婢子笑著應下,像是好奇,“有時候我覺得瑩娘子留在這里,早晚會出事?!?/br> 夜里的風輕搖著燈籠,照亮了一排掛在檐下尖利的冰凌柱,是白日里化雪積成。 玉意停步轉身,身姿筆直,雙手端著攏在一起:“出事?” 婢子攥緊托盤,怯怯的道:“畢竟牽扯到侯府,我就是怕瑩娘子會連累到咱們?!?/br> 好像只是簡單的話,卻有另一番意思。 “姑姑,”婢子往人近了一步,小聲問,“瑩娘子到底是什么人?” 玉意面上不變,視線在湯盅上一掃而過:“你在宅里也不少時日了,應該明白謹言慎行。今日我權當你沒說過這些話,以后本分些?!?/br> 她表面上訓斥兩聲,心中暗暗吃驚。這宅子已經不安定,指不定是誰的人已經滲透進來。 婢子難堪的低下頭,嘴唇被咬的發白:“謝姑姑提醒?!?/br> 玉意看人兩眼,隨后離開。 是不是更大的風浪要來了?這小小的一處地方怕也將天翻地覆。 幾日后蔚茵醒了,大多時候都是窩在房里,眾人也是只當她風寒沒好利索,不去打攪她。 只有她自己知道,根本沒有什么風寒,只是想靜下心來思考。腳踝處還有些難受,正了骨位還需好好養些日子,不能用力,每日兩次藥湯泡腳。 這期間,傅元承沒有來過,只是讓人又送了些東西過來。 宅子越發冷請,聽說有幾個家仆離開。那位答應幫著打聽消息的鄭三,也再沒來送過柴。 每次有人進來送藥,她的心就會提的老高。喝了不少藥,她已經能分辨出補藥還有風寒藥,除卻這些,那便是傅元承曾經為她喝下的藥,她記得藥味兒,又苦又酸還夾雜著細微的藥粒子。 極難下咽。 所幸,這幾日沒有人送這種藥。 她臉朝里側躺著,手里翻看著竹牌,指肚摩挲著上面兩個刻字。已經看了無數次,那枚雞蛋大小的牌子,早被摸得光滑柔潤。 其實很簡單的牌子,能看出邊緣刀刻的痕跡,中間雕了一朵荊挑花。 回到宅子后,那些在雪地里想起的事再次消散,關于這些,那位姓沈的郎中給了解釋,只說她是風寒,憂思多夢。 憂思多夢?若放在以前,她是信的。 正香閉上眼睛,輕微的腳步聲進了臥房,直走到她的床邊,帶著一股熟悉的淡淡月麟香。 蔚茵攸地睜大眼,指尖摳進rou中,渾身發冷。 “阿瑩,是不是醒著?”傅元承撩袍坐在床邊,手探上她的額頭,“起來,我來帶你回去?!?/br> 第二十八章 她還真的跑了? 蔚茵咬著自己的腮rou, 強壓下心中情緒,軟軟的應了聲。 她從被子中坐起,臉上已沒了方才的驚悸, 嘴角柔柔帶笑, 或許是臉色蒼白,讓她看上去特別柔弱。 “公子, ”她喚了一聲, 像當初那般順從, “讓我去哪兒?” 那雙眼睛清澈,純稚并未褪去, 讓人看了人不禁生出憐惜。 傅元承在她臉上巡視片刻, 隨后笑著撫上她的腮頰:“自然是跟我回去?!?/br> 他也說不出具體帶她去哪兒, 按理說是帶著回他的家,可皇宮是家嗎?那里似乎沒有親善的家人,沒有相幫的手足,只是冰冷地宮強圍起來。 她去了,那里就會變暖吧。 蔚茵嗯了聲, 垂下眼瞼藏住情緒:“我這就收拾?!?/br> 傅元承看著她慢慢往床邊移著,依舊聽他的話不質疑,卻也聞聽她想壓下去的咳聲。 “不會很遠,過去了也有人照顧你?!彼袷前参?,握上她冰涼的手。 蔚茵點頭,輕輕踩上腳踏, 剛一站起就身子一斜, 嘴里痛呼一聲。 傅元承一把將人扶住,皺眉看著她微蜷的腳踝:“還沒好?” “可能冬日不易好,”蔚茵靠在他身前, 裝作不在乎的笑笑,“沈郎中用了些藥,說年前差不多,公子放心,我慢些走就好,咳咳……” 話未說完又是一串咳聲,咳得眼圈發紅,那單薄的身形幾乎支撐不住。 她用帕子捂住嘴,挪著步子想下腳踏,仰臉對傅元承笑:“公子莫要離著太近,會過上病氣?!?/br> 說著,蔚茵手扶著床往前,那只傷到的腳踝只輕點著地,不敢用力。 傅元承一步上去,彎腰將她抱起,重新放回床上:“罷了,也不急,養幾日再說?!?/br> 這座宅子是不能留了,他想將她帶走,可是看這樣子病還未好,而且那只腳踝不止是扭了,還凍得厲害,沈御醫說過若是再凍得久一些,腳疾會伴隨一輩子。 聞言,蔚茵手心一松,臉上依舊溫順:“知道了?!?/br> 這時,碧芝端著木盆進來,里頭是泡腳的藥湯,蒸汽帶出草藥味兒在房中彌漫。 傅元承走去門邊,回頭就看見蔚茵坐在床邊,將雙足浸去藥湯中,秀巧的眉蹙起。 他是留下了她,可是她似乎也不再是她,身上的那股明媚漸漸散去,越來越少。 推門走到院中,正碰見前來診治的沈御醫,后面跟著一個婢子,手上托盤擱著一碗藥。 “殿下?!鄙蛴t行禮,將藥箱往身后一搭。 傅元承視線落在那碗藥上,直到婢子進屋:“怎么樣?” 沈御醫看看人臉色,小聲道:“最后一幅藥,喝過這三碗,任憑以前發生過什么,她也不會再記起來?!?/br> “三碗?!备翟旋X間琢磨著。 第一碗他看著她喝下;第二碗,他強行喂她喝下;如今只剩下最后一碗,今夜過后,她就會永遠留下來,再不會離開。 “只是,”沈御醫還是開口提醒,“她若喝下,世間便沒有解藥讓她還復?!?/br> 一個人有過往那才是完整的,沒了過往她知道自己是誰?時日久了,莫不就是沒有靈魂的行尸走rou? 傅元承揮揮手,沈太醫忙不迭的退了下去。 回到臥房,蔚茵坐在柔和的燭光中,婢子送來的那碗藥正擺在她身旁的桌上。見傅元承進來,她對著他笑。 傅元承別開眼,走到桌邊,手指搭上碗沿。 “有些燙,我放著涼一會兒?!蔽狄鸬?,兩只玉足靜靜泡在深褐色的盆中,“總覺得這樣泡著,渾身都很暖和?!?/br> 傅元承端起藥碗,指尖發緊,盯著黑乎乎的藥汁,眸色深沉。 蔚茵從他手里接過那碗藥的時候仍舊是笑著的,眼中盛著璀璨的光:“傷寒藥嗎?” “不是,”傅元承松開手指,盯上她的笑靨,“頭疾的,喝了就會好?!?/br> “嗯?!蔽狄饝?,雙手端著碗沿,垂下眼簾遮住酸澀。 苦澀的藥味鉆進鼻子,表面浮著一層藥渣,是她記著的味道。前兩次,喝下這藥之后,她便昏睡過去,好不容易記起的片段消失,仿佛只是夢。 第一次她只咽下一口,那些片段后來可以死而復生,可第二次昏迷中被喂下的是一整服藥,那些影像徹底散開…… 她的面上不變,將碗湊近嘴唇,抬頭看了眼傅元承,他亦站在那兒看她,似乎在等她喝下。 “咳咳……”蔚茵抿了一口,好像是被藥嗆到而咳了起來,順手將藥碗放回桌上,捂著自己的胸口。 傅元承上前去,伸手為她順著后背,見她仍舊咳著,轉身往外間走:“我去拿水?!?/br> 蔚茵還在咳著,逼出了眼淚,朦朧中看著他走向外間。 她一把撈起桌上藥碗,將滿滿的藥汁倒進泡腳的藥湯,黑色藥汁一瞬間便與藥湯融合,再尋不到痕跡。 那藥湯甚至已經變涼,她的雙腳還泡在里面,等的就是處理掉這碗藥。她不知道這碗藥是什么,但是知道絕不能喝。 她壓下咳聲,然后舉著空碗對準自己的唇,將僅余的那些藥汁沾滿唇角。 傅元承回來時,就看見蔚茵將藥喝盡,拿著帕子擦拭嘴角:“喝口水?!?/br> 她皺眉吐著舌頭,接過水碗喝下兩口,眉間才松開。 傅元承在她旁邊坐下,抬手幫她理著頭發。蔚茵心慌不已,以為那藥味兒實在太淡,怕他生出疑心。 “公子?!庇褚庹驹陂T外喚了聲。 傅元承站起,隨后又出了臥房。 人走了,蔚茵大口喘著氣,天知道方才她用了多大的氣力才穩住自己。 她疲憊的將雙腳從盆里抬出,木木的放在腳踏上。 碧芝進來,拿了帕子坐下腳踏上,一下下幫她擦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