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禍 第8節
從地牢出來,傅元承立在游廊下,身旁的立柱擋住他半邊身影。 “殿下?!饼嬸⒆呷ダ认?。 傅元承收回視線,慢悠悠盯上龐稷:“這是什么?” 龐稷雙手托起一卷書冊,往前一送:“仲秋祭典的禮儀流程,殿下再看一遍?!?/br> 傅元承一側嘴角勾起,并未接過冊子,而是抬步下了階,擦著龐稷肩頭而過。 “殿下是儲君,當日要隨在陛下身側?!饼嬸②s緊跟上。 他有時候會疑惑,不明白傅元承身為太子卻事事讓五皇子占去先機?;噬淆報w越來越差,朝中之人已經開始站隊,不到最后一步,誰也不敢說皇位落在誰手? 就說皇上安排的差事,分給傅元承的是容易出亂子的侯府重案,而五皇子負責秋祭大典。更不說五皇子生母姚貴妃有多得寵。 “龐稷,”傅元承捻著指尖,“你是不是也覺得東宮這次換了不少人?” 龐稷跟在兩步之后,回道:“屬下斗膽,殿下處理侯府之事許多人暗中盯著,稍一不慎就是把柄。穆家二少夫人她始終……” “如何?”傅元承腳步一頓,回頭掃了眼。 “殿下三思?!饼嬸⒐肀卸Y,字字清晰,“她不過一罪臣妻,于殿下聲譽會有損?!?/br> 不知為何,龐稷覺得傅元承在笑,可是眼中明顯陰沉了幾分。 “這些無需你管?!绷粝乱痪?,傅元承再沒說什么,徑直繼續往前。 被盯著又如何?他想保下一個人有什么難?那些暗中想下手的人遲早會來,他從來不缺少敵人,比的就是誰手段更高一籌。 龐稷攥著那本冊子站在原地,眼見傅元承走遠。有那么一瞬,他覺得侯府那位夫人就是個禍害,該除掉。 。 槐mama走了,一大清早就被人帶離千安苑。 現在不是誰說想留就能留,也不是誰想走就能走,一切是按照大恒朝的法典律例辦事。 又有十幾人離開侯府大宅,這里越發顯得安靜冷清,園中那灘湖水也像死了一般,無波無瀾。 千安苑留下的兩個婆子亦開始擔心,但是并未生出怠慢,該送藥送藥。 蔚茵披了一件外衫,坐在露臺曬太陽。 那場雨過后,秋意漸濃,桂花樹越發絢爛,香氣飄滿整座院落。 她半仰臉瞇著眼睛,張開五指擋著傾瀉的陽光,簡單挽著頭發。房中素白的衣裳早被收走,她好容易找了一間淺玉色裙衫穿在身上。 不知過了多久,面前一方陰影落下,罩在她身上,遮住了暖陽。 “好了?”傅元承站在露臺下,垂眸看著坐在竹席上的蔚茵。 對于他的到來,蔚茵沒有感到意外,千安苑對于他來說就如一處平地,沒有阻礙。再看那倆婆子,早就沒了身影。 她緩緩起身,依照規矩對來人行了一禮。 傅元承雙手負后,一身淡青便服修身挺拔,如臨風玉樹:“下來走走?!?/br> 蔚茵看他一眼,隨后提著裙子踩上木階下來院中。 四方的院子,能看的就那些東西,總也不會走出那扇院門。 蔚茵踩著青石板,靜靜的跟著傅元承,最后見他在那棵高大的桂樹前站下。 “本宮記得漢安明霞觀中亦有一株桂樹,”傅元承捏上一截花枝,香氣染上指尖,“是否比這株大些?” 蔚茵胸口一堵,貝齒咬上下唇,輕輕一聲:“是,那株桂樹有上百年了?!?/br> 或許是她的語氣柔和,傅元承回身看她,攥上她的手腕:“過來?!?/br> 蔚茵被拉到他的面前,眉角落上他微涼的指肚,眼睫輕顫,眸中波光閃動。 “蔚茵,”傅元承叫著這個名字,嘴角輕勾著好看的弧度,“本宮不再追究你之前的事,但是以后不許再犯?!?/br> 他聲音清和溫潤,如同搖晃枝頭的軟風。就是這樣一個出色的郎君,京中人人稱頌的太子殿下,蔚茵卻只想逃開。 “殿下何意?”她問。 “不用怕,”傅元承手指落去她的發頂,輕掃去落下發間的碎花,“只需隨著你姑母回去陳家,不會有事?!?/br> 蔚茵僵硬站著,又問:“我不明白?!?/br> 傅元承臉微側,去尋她低垂的雙眼:“不明白?是讓你活著?!?/br> 第八章 既然如此,那便如你的意。 陽光穿透濃密樹冠,從縫隙中漏下斑點的碎光,星星一樣。 “活著?”蔚茵念叨著這兩個字,眼睫輕扇。 這應該是現在侯府中最奢侈的字眼??墒钦娴哪敲春唵??從姑母的來探,到現在傅元承親口說出,她也越發肯定心中的想法。 她聲音輕柔,靜靜的站著,掩映在一片花色中,嬌媚清雅,玉雕的美人兒。 “是?!备翟蓄h首,聲音難得溫和幾分,“自此你與穆家再無瓜葛?!?/br> 兩人被花香縈繞,彼此相望,好像之前那些尖利的碰撞不曾存在,回歸了最初的美好。 蔚茵嘴角淺淺一翹,臉色略蒼白:“然后呢,我可以回泰臨嗎?” 傅元承收回手垂至腰側,對她搖搖頭,微微帶笑:“不行,你該履行之前的承諾,記得嗎?” 蔚茵心底一沉,下意識想抽回手來,他的手好似一個燒透的鐵懷箍著她的手腕。因而,她抽不動。 “殿下忘了,臣婦新寡?!彼Ьo后牙,心口發疼。 傅元承不以為意,晃晃她的手:“這些本宮自有辦法,你只需聽話,跟著回去陳家?!?/br> 一陣風過,兩人間落下片片飛花。 蔚茵忽而笑出聲,銀鈴一樣清脆,眼睛彎成一雙月兒,可眼角分明沾著淚珠。 “笑什么?”傅元承斂起笑意,手上加了一份力道。 蔚茵雙眉皺起,笑著仰起臉字字清晰:“我不回去,我已是穆家婦?!?/br> 眼看著,傅元承的臉色漸沉,嘴邊冰冷勾了下:“蔚茵?” “承諾,”蔚茵喉中酸澀,“我沒有給過,從來沒有?!?/br> “呵!”傅元承冷笑一聲,手一用力將她提到面前,“你不認?” 蔚茵身形晃著,腳尖翹起堪堪夠著地面:“有誰會認為一個人病中的囈語是真的,而要她兌現?你要我兌現,可我從不記得自己有過許諾?!?/br> 她的聲音陡然變尖,眼眶泛紅,極力憋住盈滿的淚水。 “我自小就有婚約,家中教養嚴苛,行事規矩,從不會做出離經叛道之事。我真的不是欺騙你,也不知當初說了什么?!?/br> 她看著他,認真的解釋著,期望他能聽進去。然而,等到的只是他越發陰冷的雙眸,以及眸底堆積明顯的戾氣。 有那么一瞬,蔚茵絕望下來,早該知道的,什么解釋傅元承也不會聽進去。 “好,真好,”傅元承從齒間送出幾個字,“二少夫人真是忠貞之人,一心赴死?!?/br> 蔚茵剩下的手臂去推他,努力著想逃離:“放開我!” 那只鉗住她的手突然松開,她猝不及防的身形踉蹌,后退躲避直到背后靠上樹干。 兩步外,傅元承活動著自己的手腕,薄唇微啟:“是不是說漢安明霞觀亦不是真的,只是一場夢?” 蔚茵身陷在一片花枝中,緊緊盯著他,咬牙切齒:“殿下所說的明霞觀是何處?難道已不是一片廢墟?” 話音甫落,就見傅元承看過來,目光猶如兩柄利劍。 事已至此,蔚茵鼓起全部勇氣,直視面對于他,嗓音染上微顫:“是啊,觀中那株桂樹好容易生長百多年,卻被殿下一把火給燒了。觀中的女道,她們沒有錯,為何你……” 眼前驀的覆上一片暗影,傅元承的手捏上她的下頜,她清楚看見他眼尾浮出暴戾的暈紅。 “你知道?”傅元承盯上那雙眼睛,氤氳淚霧下,有恐懼、憤恨,羞辱…… 他緊抵著她在粗糲樹干,掌控在一片地方。驚覺原來她知道,當初是故意離開,躲著他,連一個字都不曾留給他,獨留他枯等一夜。 她不想沾上他。 蔚茵被迫仰頭,臉被捏得扭曲,心中壓制的恐懼蔓延開,身子開始發抖:“蝴蝶她也沒錯,還是死了?!?/br> 所有人都死了,只因為傅元承的多疑,輕而易舉的要了那么多人的性命。天知道,當時的她有多害怕。 身上漸漸沒了力氣,她知道,只要傅元承手指一收就會要了她的命。 傅元承薄唇抿成一條線,在蔚茵眼中看到死氣:“當真不走?” 蔚茵不語,緊抿唇角。 “很好?!备翟型鲁鰞蓚€字,眼睛一瞇。 蔚茵動彈不得,終于再也壓不住情緒,眼淚奪眶而出,順著腮頰無聲流下。 她不會回陳家,那不過是傅元承給她安排的一條路,他要的是把她抓回去,逼著她履行那根本不做數的承諾。她根本就不會給他承諾,是她病了迷糊著,他哄著她說出的。 她不要跟他,那些漢安明霞觀的過往,如今侯府的牽絆。她既已進了穆家門,后面跟著傅元承,世人如何看她?太夫人會否心冷?穆明詹定會失控…… 清淚沾上傅元承的手指,帶著guntang的溫度。他死死盯住她,如同鉗住一只小兔子那樣簡單,見她終于心理崩潰而哭泣。 蔚茵雙手去拍打他的手臂,想要從他手里掙脫:“放開我?!?/br> 她像一只掙扎的貓兒,渾身炸毛,用著僅有的武器爪子??墒遣『蟮奶撁摵芸熳屗龥]了力氣,只剩下不爭氣的嗚咽聲。 傅元承眼簾微垂,瞧見了手背上幾道抓痕,譏諷一笑,像是嘲弄她的那點兒氣力。 他手松開她的下頜,隨即一把攬上她的腰,將她帶來身上,試到了那微不足道的抵抗,以及糊滿臉的淚痕。 兩人的動作激落了一樹落花,紛紛揚揚的黃色小花飄下,落雪一般。 蔚茵呼吸不穩,胸口劇烈起伏,想著或許這樣被他殺死也算解脫。 誰知,傅元承收起了臉上陰郁,反而送出一個好看的笑:“既然如此,那便如你的意?!?/br> 他輕柔的為她整理著衣襟,指尖幫著掃去肩頭落花。 下一瞬,他的手臂一收,一把將蔚茵推開,甩袖走出樹下。 蔚茵一個不穩,慌忙扶住樹干,這才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