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金巷 第91節
蔣嬌嬌一聽謝暎贊她漂亮又好聞,心里頓時美滋滋的,哪里還顧得上去管她哥看不看信,高高興興地由著謝暎把自己給哄走了。 蔣修正在默默地平復著微亂的心跳。 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像體會到了謝暎當初試探嬌嬌心意時的心情。 如果不是…… 他想。 算了,他也不知道該如何想。 丟臉就丟臉吧! 蔣修打開了手里的信。 熟悉的字跡瞬間映入眼簾,他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蔣修定了定神,返身走到書桌前,拿出了“苗東陽”給自己的信,展開,對比—— 片刻后,他深吸了一口氣,將信紙覆在臉上,聞著鼻息間淡淡的墨香,低低笑了起來。 正在蔣黎猶豫著要不要再去趟桃蹊巷登門道謝的時候,這日,陶宜來了酥心齋。 她即刻一掃這兩日的糾結,主動親自去迎他。 蔣黎這次也沒把人往“梅花里”引,而是邀著陶宜去了后院茶室,那是她給自己留的一隅小地,一向只招待自家人。室內不大,但窗戶正對著不遠處的堤岸,框著一片柳色青青,她倦時往外頭看看,放空片刻思緒便會覺得怯意,有時還會聽著水浪聲小憩一會兒。 室內的陳設也以蔣黎的個人喜好為主,她愛紗幔流蘇,所以掛了兩幅煙青色的銷金帳,上面的金線在斜窗而入的陽光下若隱若現,起風時微漾,映著帳上的山水風光,似春日煙雨。 陶宜的目光在那里停留了幾息。 蔣黎見狀,忽想起什么,小心地問道:“這是我原先已有的,也沒拿出去顯擺,應不算犯禁吧?” 陶宜見她像是很喜歡這帳幔,一副生怕要被收走的樣子,不由莞爾,故意道:“若是犯了怎么辦?” 蔣黎觀察著他的神色,須臾,笑著說道:“那若是如此,我只好多做兩個菜來賄賂相公了?!?/br> 陶宜失笑,頷首道:“此法倒可行,那我便不客氣了?!?/br> 蔣黎含笑請了他入座。 “這次我們家修哥兒的事多虧相公了?!彼\懇地道,“我本想著再登門道謝的,但又怕打擾?!痹捳f到這兒,她又問道,“這次他回營后,那位姓曹的指揮使便提拔了他到巡鋪做巡檢,雖說只管著手下五人,但以他的資歷會不會太快了些?” 陶宜看著她在那里煮水候湯準備點茶,聞言,淡淡一笑,語氣平常地道:“對有能之人,破格提拔本是常事?!庇值?,“我明白你的擔心,但此事其實也沒有你想得那么復雜,我也未曾插過手。別人用他,自然是覺得他有可用之處,你只讓你侄兒好生當差就是了?!?/br> 他雖然出了面,但自不可能去特意提到蔣家人。不過有些人精明,縱然明白大事化小的確是為大局計,卻也不妨礙他們把蔣修和蔣黎,還有蔣黎與他聯系起來。 指揮使手下管著五百人,這個數字在禁軍大軍里并不算什么,捧日軍中也不止這一個指揮使。此人當然有自己想往上走的野心,而其親自提拔蔣修來示好,無非就是想把后者變成親信。 這是常見的各取所需,不是什么稀奇事。在陶宜看來,蔣家人也完全沒有必要因此忐忑,蔣修只需要抓住這個機會用能力來爭取表現即可。 不過…… 陶宜又看了看蔣黎,心想,這樣一來,她的處境大約就會有些尷尬。 或許,他的確也是需要做個決定了。 一念及此,他忽然說道:“明日我休沐,打算去釣魚,你可有興趣?” 蔣黎原本正在聚精會神地點茶——因她做到一半時才突然想起對面這人應是極擅風雅之道,所以自己必須拿出十二分的專注,才能保住顏面不失。 她的點茶是跟她二嫂嫂金大娘子學的,一向倒也頗能引以為豪,但陶宜這突如其來的一句邀約,卻霎時害得她前功盡棄。 “我……”蔣黎看著已糟糕了的茶湯,說不清是難為情還是什么,臉上微燙,半晌沒能把后面的話接上來。 陶宜也不催她,靜靜地等著。 蔣黎覺得氣氛安靜地讓自己莫名心慌,但她很快就找到了做出決定的理由。 ——她沒有任何理由拒絕一個恩人的邀約。 “我應該沒什么事?!彼鹱鲝娜莸乩m道。 陶宜微微一笑,說道:“那明日巳時我使人去巷口接你?!?/br> 第100章 試探 蔣黎很早就醒了過來,她躺在床上出了會兒神,竟發現自己再也睡不著了。 她索性起了床。 珊瑚服侍她洗漱完,便拿了昨夜準備好的衣服讓她選:“我瞧著今日天氣晴好,娘子不如就選這緋紅色的吧?” 這顏色本是蔣黎昨天自己挑出來備選的,但她此時又想,她大概不適宜打扮得太明艷。 于是她指著另一件淺藍色的褙子說道:“穿這個吧?!?/br> 珊瑚也沒多想,只笑道:“娘子穿這個顏色也好看?!?/br> 蔣黎沒有多說什么。 她此時心情有些復雜,總隱隱覺得自己好像應該后悔答應了這個邀約,但她又忐忑地發現,自己不僅沒有半點后悔的想法,相反,她還因為重視這個邀約而生出了些許緊張。 就連選個衣服首飾,她也不知自己在擔心什么,又在避嫌什么。 蔣黎準備得差不多了之后,見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一會兒,就先去了倘她二嫂嫂那里。 金大娘子正在找東西,見蔣黎過來了,便暫放下手里的事,笑著招呼她喝茶。 “嫂嫂在做什么呢?”蔣黎隨口笑問道,“眉眼都帶著笑?!?/br> 金大娘子的確心情不錯,但現在事情還未定,她也不好多說,只道:“過些日子再告訴你?!?/br> 蔣黎也就沒有追問,她心里揣著事,思來想去,還是忍不住想找人傾訴一二。 “嫂嫂,”她說,“我……我待會要出門去赴個約?!?/br> 金大娘子看她這身打扮也已猜到了,只是不知蔣黎為何要專門來告訴自己這個,于是打量著對方的神色,想了想,柔聲問道:“那人好不好?” 蔣黎沒想到一下子就被對方給看出來了,她不由倏地紅了臉。 “不是,還沒有,沒到那地步?!彼f話都有些不連貫了,“就是,他邀我去郊游,我,我答應了?!?/br> 金大娘子微笑道:“你如今是能為自己做主的了。這些事,你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去做吧?!?/br> 蔣黎垂著眸:“但他也沒說是那個意思?!?/br> 金大娘子抿了抿笑:“他若不是你侄兒那樣的愣頭青,那不是這個意思,還能是什么意思呢?你心里若真是半點感覺都沒有,也就不會來找我說這些了?!?/br> 蔣黎怕的就是自己有感覺。 “……說實話,他樣樣都好在我心上?!彼加铋g流露出幾分苦惱來,“我以前遇到鄭麟的時候早,也沒想過自己到底喜歡什么樣的男子,亦或是說,我那時讓自己去喜歡了鄭麟。后來經的事多了,現在遇到他,我好像完全都不用去比較,就知道自己喜歡他這樣的?!?/br> 她幾乎挑不出陶宜身上她不喜歡的地方。 他樣樣好處落在她眼中,都十分難得。 但問題是,他的身份與她太不般配了,她并非自卑,只是深知這世間尊卑之理和門戶之見。 而且,她并不真正了解他。 她甚至不知道他與先夫人的感情如何,也不知他家里還有幾個姬妾,雖然他看上去不好女色,但這種事也往往并不一定要與顏色相關。 就像鄭麟當初為了要個孩子,便毫不猶豫背棄了她一樣。 蔣黎深吸了一口氣,說道:“但我們不合適?!?/br> 金大娘子沉吟地看了她片刻。 “既然你已經有了決定,”她說,“那你今日去赴這個約,存的又是什么心意呢?” 蔣黎正是為此頗覺有些糾結。 “我知道我該婉拒他,但我當時……腦子一熱吧?!彼裏o奈地道,“我心里告訴自己是要維持好這份情誼,畢竟人家幫過我,況就是論身份,我也不好得罪他。但我自己其實也知道,我這叫掩耳盜鈴式的‘順其自然’?!?/br> 金大娘子忍不住笑了出來。 蔣黎蹙眉道:“嫂嫂,你還笑我!” “抱歉?!苯鸫竽镒尤绦Φ?,“但我們阿黎還是和以前做姑娘的時候一樣,爽快可愛得緊。要我說,他相中你,那才叫有眼光?!?/br> 蔣黎牽了下唇角。 金大娘子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若依我說,計相雖然身份高,但你既然不對他抱有那份奢望,便萬事皆可得從容??v然心里喜歡他又有什么可怕的?你好不容易才嘗到喜歡一個人的滋味,那就盡管嘗一嘗,只當是為了自己高興,反正喜歡而已,又不是非要嫁給他。況且這份喜歡也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沒了,沒準……就在你發現他還有三五個愛妾的時候?!?/br> “所以,順其自然也沒什么不對的?!?/br> 蔣黎聽了她這番話,頓時感覺得到了支持,心中糾結也立刻被撫平了,心想:是啊,我不過就是想嘗嘗喜歡他的滋味罷了。 她笑著正要道謝,忽然反應過來,微紅著臉道:“我也沒說是計相?!?/br> 金大娘子就“哦”了一聲,點點頭:“那是我猜錯了?!?/br> 蔣黎覺得她嫂嫂這話怎么聽怎么有種在調侃自己的感覺,她窘地有些坐不住了,于是起身告辭道:“時間差不多了,那我先走了?!?/br> 金大娘子含笑目送著她出了門。 倒是沒想到阿黎竟會對計相動了心。金大娘子想,也不知他對我們家阿黎的心意又有幾分? 蔣黎的心中豁然開朗之后,身上的包袱也就卸下了,她從容坦蕩地帶著女使和準備好的東西出了門,走到巷口,果然見到一輛平頂青帷的馬車正等候在一旁。 陶宜考慮事情很周到,這馬車瞧上去平平無奇,就像是隨手可以賃來的那種,沒有人看得出她今日是被他使人來接走的。 她一問才知道,原來陶宜今日約她去的地方是在陳州門外的清源山下。 蔣黎微松了口氣,還好不是在他的什么別院里,這樣一來,她就更沒什么可緊張的了。 然而等她到了才發現,自己以為的清源山下,和陶宜約她所在的清源山下,竟然是有些不同的。 她以前來過的清源山下,在東麓,踏青時節也有不少人前往游玩。 而陶宜約她來的,是在南麓,屬于私人地界,所以一路上除了幾個農夫,她幾乎就沒見到什么行客。 陶宜已經在涼亭里了。 今日天氣很好,他似乎興致也高,竟是提筆在那里作畫。 蔣黎走過去的時候,下意識先探眸瞧了一眼,發現他在作一幅山水畫,畫中正是眼前這番景色。 陶宜停筆朝她看來,笑意中略帶訝色:“你怎么帶了這么多東西?” 蔣黎笑道:“既是郊游,豈有無美食相陪之理?所以我就帶了些食材。待會等相公收獲了,我還正好能給你做個魚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