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金巷 第83節
“蔣老板的意思我明白了?!碧找嗣蛄嗣虼浇切σ?,說道,“其實這件事并不難,你只要在外不說,便是幫了她,也是幫了你自己?!?/br> 蔣黎有些疑惑:“不說?”那她如何宣揚自己? 陶宜也未多言,只是提示道:“此案自有人去查,你只靜觀結果便是?!?/br> 蔣黎本不傻,聽他這么說,隱隱便猜到可能其中還有些自己不便涉入的內情,于是并不多問,干脆地點頭道:“是,相公怎么說,那我便怎么做了?!?/br> 陶宜看了眼她拿來的食盒,興有所起,問道:“你做的什么?” “哦,我想你喜食清淡,而且最近要忌口,所以就做了個豆腐羹?!彼贿呎f著,一邊主動取過食盒打了開來,“這兩樣點心,方便你處理公務的時候墊著用。還有這個琥珀蜜,是給你嘗著玩兒的,吃藥的時候也能潤潤口?!?/br> 陶宜順口說道:“怎不見那陳皮酒釀元子?” 蔣黎笑笑,說道:“那個要現做才好吃的,等我拿過來時元子都坨軟了,湯汁也不好喝?!?/br> 陶宜頷首,說了句:“外院廚房倒是能用?!?/br> 蔣黎一愣,因他這話說得很是隨意,又沒有后半句,以至于她都不敢去肯定他到底何意。 但她本是誠心來道謝,自然極識相地接道:“那我現在給您去做一碗?” 陶宜卻道:“今天就不必了?!?/br> 蔣黎反應過來,忙點了點頭,主動道:“那我明日再來?!?/br> 陶宜看了看她,揚起唇角,笑而未語。 第92章 慫恿 陶宜被傷案被送到大理寺后,很快就牽扯出了其他人。 據聞有當日鬧事的閑漢稱高秉義找到自己時,曾特意提了句那酥心齋酒閣子里的客人才最金貴,下手時須得往里沖。 這句供詞一出,高氏父子兩個便被大刑伺候了好幾場,到最后兩人中也不知道是誰供述的,說的確有人收買了自己,讓他們打著找蔣黎算賬的名頭,趁陶宜去酥心齋吃飯的時候制造混亂,尋機對其下手。同時也極力聲稱自己并不知原來那就是計相,若是知道的話定不敢如何如何。 于是就有人倒了霉。 因為僅憑高氏父子的供詞,并不能直接抓到幕后主使,于是大理寺便傳了不少人入堂問訊,其中不乏朝官,甚至連三司副使陳晶也未能幸免。 事情迅速演變到了“證據未足,而流言已滿天飛”的地步。 朝堂上更是一連數日都有新舊政黨以此事互相攻訐,眼見事態牽連越來越廣,原本因陶宜受傷而著令底下徹查的皇帝為平息紛爭,便親自站出來給這件事定了性,言:那高氏父子素性jian猾貪婪,本為勒索鄭門嫠婦而去,現又為擺脫罪責不惜胡亂攀咬朝廷命官,罪實不可赦。 于是皇帝當朝下令,高氏父子充軍發配邊關,其余案犯依律判監。 或許是為了平息舊黨憤怒,他又言陳晶德行不謹,以致同僚相猜,今去其三司副使,差領知省東院事。 朝廷里這才息了聲音。 這日蔣黎來找陶宜的時候,他正在花園里侍弄盆栽,她笑吟吟地走過來,把準備好的小食一樣樣放在了槐花樹下的石桌上。 陶宜轉過頭看了她一眼,微笑了笑,然后一邊手里繼續修剪著枝葉,一邊隨口說道:“今日蔣老板像是心情不錯?!?/br> 豈止是不錯,一雙眼睛里幸災樂禍的笑意都快要溢出來了。 “可是從前恩怨得了紓解?”他半帶調侃地道。 蔣黎含蓄地反問道:“鄭家金銀鋪沒能撲得今年榷牌,可是相公幫的手?” 高氏父子被發配邊關,高家那邊的情況且不說,高大娘子反正是被鄭家馬不停蹄地給休了,她回了娘家后也不見冒頭。至于鄭家,雖明面上未被牽連,也因為休了高氏而得以在輿論上挽回了一些風向,但卻終是未能得到準許繼續經營的榷牌。 “不是?!碧找苏Z氣如常地坦然回道,“這是鹽鐵部案下職責,我還未有那么多時間事事細問?!?/br> 不細問,但卻不等于未料到。 蔣黎恍然,頷首笑道:“明白了,謝謝相公?!?/br> 陶宜看了看她,然后放下了剪子。 蔣黎便主動幫著把旁邊矮架上的巾子遞了過去給他擦手。 “有件事我有些好奇?!碧找苏f道,“你既然與鄭、高兩家結怨甚深,又很高興看他們倒霉,但為何自己從來不為此下過功夫呢?” 至少她一次都沒慫恿過他嚴懲高氏。 蔣黎笑了笑,坦言道:“多行不義必自斃,眼見著已是要倒霉的人,我何必搭上自己的名聲去踩兩腳。相公是明白人,我做得過了沒有必要,恐怕反讓你以為從前那些事不過狗咬狗,便不如做得少些?!?/br> 陶宜倏然失笑出聲。 他覺得她真是個聰明的女人,言辭間聽著滿是自謙坦誠,其實全是因為她看準了局勢,還有他的性子。 她的言行舉止,一看便不是受規矩教養大的,但他卻覺得處處鮮活。 同她相處,他不止覺得有意思,還覺得輕松舒暢。 他從未有過這種感覺,慢說是官場上,就算是在家里,也從沒有。 蔣黎也在笑,但她是無聲垂眸含笑,也不知是不是自覺剛才那句“狗咬狗”說得太不講究了些,所以因他的失笑而不由臉頰微紅。 春風拂過,她發髻上的流蘇輕曳,陶宜看著她微低的眉眼,忽然想:她從前那個丈夫有什么值得她喜歡? 氣氛有些異樣的安靜。 風還未停,蔣黎仍能聞到陣陣從他身上飄來的淡香,極雅,也極好聞,勝過這園子里的所有花草。 她不知他為何突然沉默下來,也不知自己為何有些緊張。 恰在此時,張破石的聲音忽自一旁傳來,稟道:“相公,二爺來了?!?/br> 蔣黎下意識轉頭看去,只見張破石身后正站著個中年文士,聯想到“二爺”這個稱呼,她立馬猜到了對方的身份。 于是也不等陶宜開口,她已向著對方禮道:“蔣黎見過陶二爺?!?/br> 陶宣目光打量地看著她,微微頷首道:“蔣老板?!?/br> 蔣黎又轉過來對陶宜道:“那我就不打擾相公了,這些小食你們慢用?!庇值?,“明日店里便重新開門了,隨時恭迎二位再來?!?/br> 陶宜聽出來她的意思,頓了頓,說道:“好?!?/br> 陶宣看了看蔣黎,又看了看自家三弟,等到前者告辭離去之后,他才走上去,瞧著桌上的小食香飲,狀似隨意地說道:“這蔣老板倒是個知情識趣之人,這么快就把你的飲食喜好都摸清楚了?!?/br> 陶宜轉身回來坐下,平靜回道:“二哥哥上次請的那個廚娘,我記得也很清楚你們夫婦的喜好?!?/br> 陶宣笑笑,順手端起他面前的香飲喝了一口,末了,語帶深意地問道:“但你心里可真拿人家當廚娘么?” 陶宜看著他,反問道:“二哥哥此言何意?” “三郎,明人不說暗話?!碧招麘蛑o一笑,說道,“這么多年,我還是頭回見你對女人有興趣?!?/br> 陶宜怔了怔:“你覺得我對她有興趣?” 陶宣被他這話給問笑了,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說道:“你不知道你自己先前瞧人家是什么眼神???跟你以前養喜歡的花,看喜歡的書時一模一樣?!?/br> 陶宜若有所思。 陶宣見他這樣,不由感慨地嘆了口氣。 “你打小這方面就缺根弦?!彼f。 陶宜看了他一眼。 “咳咳?!碧招迩迳ぷ?,換了個說法,“無感,無感對了吧?” 陶宜沒作聲。 “說實話,哥哥們都挺擔心你的?!彼麌@道,“弟婦在的時候,你們夫妻就疏遠,她病了之后,你又自責。打從你們成親那年到現在,我就沒見你過過一天陰陽調和,春風滿面的樣子,她給你的侍妾你倒是都養起來,可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這回你養傷,是不是又拒了她們來照顧?” 陶宣勸道:“我知你心在大事上,不愿把時間花在這些兒女情長,但過日子嘛,就要讓自己舒心些,不然這幾十年豈不寡淡?況且于養生也有礙?!彼f到這兒,話鋒一轉,續道,“你若真喜歡這蔣娘子,便不如納了她。我看此女體貼,這次的事未有落井下石,也看得出來算識大體,以后估計能和你的繼妻相處和諧?!?/br> 陶宜淡淡一笑,說道:“二哥哥倒是想得長遠?!?/br> “這可不是我想得長遠?!碧招?,“弟婦走了都這么久了,你遲遲未有意續弦,我們家不急,別人不急么?當初次相為你牽了這樁婚事,為的是什么大家都知道,他們豈不會再作打算?你坐在這個位置上,總也不可能一輩子不續弦,不然你用弟婦做借口,也要被她家族捆綁一世。只倘若新婦進門,你再要納蔣氏為妾,難免束手束腳。我也是為你著想,既然喜歡,先納進來,總是對你們兩個都好的?!?/br> 陶宜覺得頭又有些隱隱作痛,他抬手揉了揉額角。 陶宣見他果然還是會因為這些覺得煩心,便道:“要不,我讓你嫂嫂去幫你說?” 陶宜搖了搖頭。 “我再想想?!彼f。 蔣黎回到巷子時,正好遇見了蔣嬌嬌帶著荷心剛從謝家回來。 姑侄兩個在門前遇見,蔣嬌嬌主動道:“小姑,你上回教我那個豆糕,我今日做得十分成功,謝夫子根本無法抗拒?!?/br> 蔣黎笑道:“他孫兒都沒法抗拒你,他哪能抗拒?!?/br> 蔣嬌嬌聽著頓感滿足,上來挽著她的手,一邊往大門里走,一邊說道:“大哥哥如今去了捧日軍,他也不便再像以前那樣過來,只好我多打著謝夫子的名義去找他了?!?/br> 蔣黎安慰道:“等你們將來在一起就好了,你想兩家橫著走都沒問題?!?/br> 蔣嬌嬌大方笑道:“我也是這么想的?!?/br> 蔣黎看著侄女爽朗暢快的模樣,心里不禁有些感慨。 若她當年能明白兩心相通對于婚姻的重要性,或許她就會為自己爭一爭,不嫁給鄭麟,也就不會有后面那些事。 她和他都不是彼此對的人。他要的是想象中的她,而她當時求的,也不過是期待中的他。 蔣嬌嬌見蔣黎走了神,于是轉了話題,問道:“小姑,我一直都忘了問你,那位三司使長什么樣子???你同他相處的時候緊不緊張?” 蔣黎想起陶宜,笑了笑,說道:“起初我不知道他是誰的時候不緊張,后來知道了就有點,但現在也早就不緊張了,他是個能讓你覺得春風拂面的人。至于樣子……” 她不知何故,忽然有點擔心蔣嬌嬌會因此起哄,于是話到嘴邊,變成了:“這已是其次了?!?/br> 蔣嬌嬌一副理解的樣子,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就像謝暎那樣,長得很好看,但我更喜歡他這個人?!?/br> 蔣黎失笑,伸手在她臉上一捏:“我可知道暎哥兒是怎么被你哄到手的了,一張嘴甜死人?!?/br> 說完,她忽然覺得好像有點不對。 為何嬌嬌用謝暎來打比方,她竟沒覺得有不妥? “明日店里便重新開門了,”蔣黎沒來由解釋了這么一句,“我也不用再去別人家里當廚娘,雖是還人情,但難免打擾,往后繼續當貴客款待就是?!?/br> 蔣嬌嬌聽得也有點茫然,不曉得該怎么接,只能“哦”了聲表示回應。 正在此時,姚之如過來了。 她的臉色很是難看。 就連蔣黎見了也直覺不妥,不等對方站定,便關心地問道:“之如,你是不是身子有什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