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金巷 第45節
他大哥哥就又落了一次榜。 可見有些事并不是那樣絕對的。 連兄長那樣優秀的人都做不到,十五歲的他又怎能做到呢? 他還不至于那樣無知無畏,正因為知道科舉的不易,所以他也很清楚自己仍需積淀。 他只能寄希望于三年后的自己。 “大jiejie放心,”他平靜地回道,“我已做好準備了?!?/br> 第54章 草芥 沈老太太這日也在家中的佛堂禮佛,唐大娘子陪著她在一起念經,中午兩人還一起用了齋飯。 沈云如和沈約姐弟過來問安的時候,姑媳倆正坐在小院里飲茶,見到兩個孩子,唐大娘子還招呼他們過去也喝些,說是供過菩薩的。 沈云如覺得她母親這幾年的變化有些大,這種變化不是在性格上,而是禮佛。她覺得母親如今已經算是到了很虔誠的程度了,雖不知娘親這樣是不是有意投婆婆所好,但顯而易見,這兩位的姑媳關系的確也是比從前更融洽了些。 在她的記憶里,近年母親為了和婆婆一起禮佛來福壽堂的次數,遠遠多于從前來探望——無論是探望婆婆,還是探望她。 沈約對這些事向來無可無不可,也不會為這點細枝末節去想太多,只依著長輩心意照辦便是。 姐弟倆飲過茶,沈約就告辭先回去看書了,沈老太太對孫兒的勤勉很滿意,但隨后想起長孫,又不由輕嘆了口氣。 “我們家到底還是男丁稀薄了些?!彼f,“若縉哥兒能有個年紀相若的兄弟,又或者二哥兒也有能一起讀書玩耍的伙伴,也不至于全家都只能望著他們?!?/br> 唐大娘子頓了頓,說道:“是我們少了些兒女緣分?!?/br> 沈老太太臉色微沉地道:“不是你們少了兒女緣分,是有些人沒那個福氣?!?/br> 唐大娘子沒有接話,沈云如也知道婆婆說的是誰,更不好多言。 只聽沈老太太沉吟著又道:“今年不管縉哥兒中不中,婚姻大事也該好生安排了,不然再等下去也會耽誤了他弟妹?!?/br> 沈云如還是第一次聽到長輩在談及婚姻大事時提到自己,她不禁臉上有些發燙。 幾乎是在瞬間,她忽地想起了蔣修。只是她還沒來得及理清楚自己為何想起他,就又聽母親接道:“官人的意思,是還想再等兩榜……” “太晚了?!鄙蚶咸?,“早年我就是因為擔心他分心,所以讓他娶親晚了些,可他還不是婚后才考中的?早知如此我也就不浪費那些時間了,如此說不定家里孩子也能早些成才,不至于讓他這個歲數還在cao心?!?/br> 唐大娘子不好再多說什么,只道:“那我回頭讓官人留意一下?!?/br> 沈老太太道:“這事你我幫著看好就是了,他們男人哪里懂看女子?!彼f到這里,忽然想起什么,轉頭看向旁邊的沈云如,“掌珠,你先回房去吧?!?/br> 沈云如知道長輩們這是要自己回避,于是恭敬應下,轉身去了。 沈老太太猶豫了一會兒,開口問道:“你覺得謝家那孩子如何?” 唐大娘子一愣,待反應過來阿姑說的是誰后頓時嚇了一跳,忙道:“那謝家門庭也太……而且那孩子是五月五出生,命格不好,克父,這岳父也是父,我只怕會影響官人?!?/br> 沈老太太聽了,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你說的有道理,我只想到他瞧著是個有出息的,倒是忘了這層?!?/br> 唐大娘子覺得自己快被她給嚇死了,且不說那謝家小子有沒有出息——他今年才十四,往后且得看呢,她的縉哥兒當年難道不是人人贊許的少年郎么?關鍵是謝暎自己都得巴著蔣修,他們怎么可能棄蔣取謝呢?那也太打臉了! 唐大娘子覺得自己最擔心的事終于來了,但她不好直接說,只能委婉地試探道:“阿姑辛苦栽培掌珠這么多年,我和官人心里想著,肯定是要給掌珠尋個好人家才對得起您,不說像那大富之家那般奢華,但男家肯定是要比我們家資豐厚才好,不然若再遇到那回修筑運河的事,只怕是要兩家抱著一起愁苦了?!?/br> 沈老太太聞言皺了皺眉,說道:“人家榜下捉婿的也不是沒有,自己既有家底,便只求女兒能嫁個前途光明的士大夫。你們倒好,成日里只將資財看得重,與你們說這些屬實對牛彈琴?!?/br> 唐大娘子正要再開口,底下人忽然來稟報說鐘大娘子過來了。 鐘氏是沈耀宗的妻子,一向不太受沈老太太的喜歡,平日里如非必要很少來福壽堂,尤其是兩年前沈耀宗為家里擴產新開了像生花鋪,如今基本都是鐘氏在輔佐打理,她大多數時候也都在忙著鋪子里的事。 關于這樁事,當初唐大娘子心里還有些看法,她覺得自己才是家里的主母,老太太既不管外頭的事,那就理所應當應該由她管著才對,怎么能是落到鐘氏頭上呢? 沈慶宗當時就點了她一句:“做買賣的事你我都不擅長,自是二弟夫婦商量著去做最好,不然你到時候還要找幫手。再說你明知娘一貫不喜那些事,你若沾了,回頭她老人家瞧你也是滿手銅臭?!?/br> 唐大娘子這才去了心結。 鐘氏是來給老太太送經籍的,每年遇神佛誕辰,她都會去請一本開過光的經籍來獻給自家阿姑。 沈老太太對此也沒什么可多稀罕的,反而因為先前正好提到了兒孫們的事,此時心情不悅之下瞧見這次媳就越發地覺得扎眼。 “你有這個心,不如多替仲德向觀音娘娘求一求子嗣?!彼樕l沉,語氣涼涼地說道,“他那個妾室也進門四年了,至今還沒有動靜,你自己說說應當怎么辦?” 鐘氏頓了頓,委婉地道:“阿姑,這些事還是要看緣分……” “見鬼的緣分!”沈老太太一下子火了,罵道,“你成日里獨個兒把他占著,他那里來的兒子?我一說他就護著你,只會一個勁跟我說知道了知道了,轉頭就拋去了九霄云外。你要不就給他再納個妾室進門,讓他自己挑!我就不信他找不著可心的。要不,從明日起你就卯時正刻來我這佛堂給他抄經,什么時候他能得了孩子,什么時候再停!” “若不是我們沈家沒有休妻的先例,你早就沒資格站在這里。但若再這樣不盡本分,就休怪我無情了?!鄙蚶咸珜⒁环捳f得毫不客氣。 鐘氏的臉漲得通紅。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柔聲說道:“阿姑,官人最近忙得很,要不……還是我來服侍您吧?!?/br> 言下之意就是她不選幫丈夫再納妾,而是要來給沈老太太抄經。 唐大娘子都有些詫異她的固執。 沈老太太更是愕然之余氣不打一處來,她氣極反笑地連道了幾聲“好”,說道:“那你就跟你丈夫說,鋪子里的事你都丟了,從明日起就來我這里盡孝吧?!?/br> 晚些時候沈慶宗回來,唐大娘子就把今天在福壽堂發生的事跟他說了。 “我都不知道阿姑怎么想的,”她此時想起來還覺得心里頭有點忐忑,“竟然會把主意打到謝家那孩子身上,再怎么樣我們掌珠也不可能配給他??!” 沈慶宗倒是很能猜到母親的想法。 “她老人家是看縉哥兒前途未明,擔心到時不好給掌珠尋到樣樣都好的人家,只能退而求其次,不重門庭,但看前程?!彼f到這兒,嘆了口氣,“說來謝家那孩子倒的確是不錯,可惜確實出身差了點,我看他以后最好的出路也是讓人家榜下捉婿給捉走,這樣也算皆大歡喜?!?/br> 唐大娘子不以為然:“二哥兒到時只怕也是一堆人想搶呢,官人不如cao心cao心自家孩兒?!庇值?,“我今日聽阿姑那意思,她老人家心是真大,我才委婉提了句男家還是要有些底子比較好,她就說我們眼里只有資財?!?/br> “是,她老人家清高,眼里頭瞧不起那些阿堵物??伤堇镱^用的,穿的,吃的,哪樣不是你們給她掙來的?”唐大娘子心里頭委屈,說話也就不想隱忍了,“她老人家過大壽,屋里頭點香,穿金戴銀梳象牙,著綾羅緞,用的時候都說好,怎么不想想那些東西值多少錢呢?” “好了?!鄙驊c宗皺著眉頭阻止了她,說道,“娘是長輩,你身為媳婦怎可妄議?若傳出去讓人家怎么說?” 唐大娘子心里也知道自己不該說這些,可她忍不住??!于是她便駁道:“官人倒是辦法多,那你倒是想想,依著阿姑這樣的心思,到時你要怎么去說和蔣家的婚約?” 沈慶宗想也不想地便道:“這有什么不好說的?到時就編個家里頭又遇到了難關的由頭,只道不得不把掌珠給舍了。娘經歷過那回的事,又知道現在我們家的像生花鋪本就是在蔣家那里進的料子,她老人家不妥協也得妥協?!?/br> 唐大娘子不說話了。 “你以后還是少往娘那里去,”沈慶宗道,“掌珠越來越大了,當心下回說話漏了嘴?!?/br> 唐大娘子嘟囔道:“我也是覺得阿姑那里的佛堂氣韻深厚才去的?!?/br> 沈慶宗隨口道:“以前倒不見你這么喜歡禮佛,這幾年轉了性子?!?/br> 唐大娘子默然,須臾,眸光微沉著說道:“官人那時沒有看見,我卻是從頭到尾瞧著的,我也是想給自己孩子祈些福,也不知道縉哥兒這兩次黜落是不是和……” “夠了!”沈慶宗忽然厲了聲音道,“過去許久的事莫要再提,科考遇到挫折本就是常有之事,縉哥兒不過是不走運隨了我罷了!” 說完,他隨手從衣架上抓起剛脫下的外衣,轉身拂袖而去。 沈慶宗心里頭憋著火氣,邁著大步,一路去了長子那里。 他風似地走進去,沈縉甚至都沒來得及做好準備,站起來的時候有些手忙腳亂。 沈慶宗已經看見了兒子剛才在做什么。 他的視線在桌上那盆花停留了片刻,然后閉了閉眼,說道:“你是不是覺得你時間還很多,足夠你繼續揮霍?” 沈縉先前看書看得有些頭昏腦漲,剛放下書撥弄了幾下盆栽,沒想到父親就突然進來了。 他覺得自己緊張地好像快要窒息了。 “說話!”沈慶宗惱怒地喝道,“沈縉,你對得起父母的期許么?” 沈縉喉頭滾了滾,開口時聲音有些發干:“爹,對不起……” “你別跟我說對不起!”沈慶宗恨鐵不成鋼地道,“我要你的對不起有什么用?你到底知不知道家里所有人都在等著你今年能證明你自己?你那樣優秀的一個孩子,怎么會不明白什么時候對你最要緊呢?” 沈縉低下了頭。 “掌珠的婚事最多再等三年,那時若你們兄弟兩個仍一無所成,你們讓她怎么辦?家里怎么辦?”沈慶宗深呼吸了一口氣,說道,“今日你婆婆也說了,今年不管你中不中,你的婚姻大事都要提上來考慮了,你日后做了別人的丈夫和父親,難道也要當個不知責任為何物的男人么?!” 沈縉咬著牙,努力地攥緊了掌心,強烈的羞恥感讓他的身子都有些微微發抖。 “抬起頭,說話!”沈慶宗突然恨透了兒子這副只會在命運面前低頭的樣子。 但沈縉不敢抬頭,他怕眼淚會不受控制。 沈慶宗眼見于此,心中更加惱火,當即上前兩步,抓起那盆掌心大小的瑞香花就狠狠摔到了地上。 “玩物喪志!”他口中怒道。 沈縉甚至都沒來得及阻止。 書室內隨之陷入了一片寂靜。 沈縉直直地盯著那株小小的瑞香花,它就那么躺在地上,周圍散落著碎片和泥土,仿佛是這世上最不值一提的草芥。 沈慶宗順著他的目光,怒火中漸漸涌起了幾分莫名。 “爹,”沈縉忽然開了口,語氣很平靜,“對不起?!?/br> 依然是這句話。 可是不知為何,沈慶宗覺得這句話卻又有些不同。 但沈縉沒有再說什么。 沈慶宗發了一通火氣,又見兒子如此恭順,突然也覺得自己好像接不上前言了。 “知錯就好,最后幾個月了,莫要前功盡棄?!闭f罷,他看了眼地上的碎片,頓了頓,又道,“待會讓人進來清掃了,重新把這花拿去移個盆吧?!?/br> 他只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 沈慶宗離開不久,早在外面聽見動靜的小廝就跑了進來,見狀就立刻上前來收拾,先將花株小心地拾撿了起來。 沈縉卻忽道:“不用管它,一并扔了吧?!?/br> 小廝一愣,還未來得及應話,就見他轉身進了內室。 第55章 遠慮 這日晚飯之后,謝暎到蔣家來讀書,同蔣修說起了自己的打算。 “我已經同那家書鋪老板說好了,隔天去一回?!敝x暎道,“你記得幫我瞞住叔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