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金巷 第38節
她原本只是想開個玩笑,不想蔣修竟是一副故意要和自己唱反調的樣子,她霎時也有點掛不住地沉了臉。 蔣修佯作看不見。 其他人眼看這兩人氣氛僵了起來,都忙招呼著他們兩個吃東西。 蔣嬌嬌雖并不在意沈云如生不生氣,但因為不想對方在謝暎的生日鬧不愉快,所以也殷勤地一口一個“沈jiejie”跟著勸。 恰此時,謝夫子端著煮好的粽子走了出來,一見小院里擠滿了孩子們,便“嚯”笑了一聲,說道:“都來啦,來嘗嘗剛出鍋的糖粽?!?/br> 沈云如即斂起情緒,轉開臉,端靜地朝著謝夫子行了一禮。 蔣修也沒再說什么。 謝夫子把糖粽放到桌上后就進屋準備曬書去了,姚二郎見沒了大人在場,說起話來又沒了拘束,問蔣嬌嬌道:“下月你小姑夫家里來催妝的時候,我們能去攔門么?” 蔣修連催妝是什么都不懂,這會兒聽起不免也覺得好奇,看向蔣嬌嬌:“這個攔門干啥?” 這群孩子還不曾在巷子里見過辦喜事的,自然都很有興趣摻和一番。 姚之如想起上次鄭家下定禮的事,下意識朝沈云如看去,沈云如被她看得一怔,然后不太自在地輕咳了下,佯作沒有體會到對方的問詢之意。 其實她也不太懂,齋里的女夫子只教過婚姻之禮,但這樣具體的成婚流程細節卻還沒有提過。 這回就輪到蔣嬌嬌得意了,她一副故作穩重的樣子,說道:“你不要整天想著玩兒,這是很正經的事情?!?/br> 她也是聽母親和祖母說起才知道的,所謂催妝其實就是在男方迎娶前三日,會向女家送一些用于新婦妝扮的東西,譬如冠帔花粉之類的。 蔣修直接問道:“那到底我們用不用攔門?” 蔣嬌嬌一愣,心想我也不知道啊,早知你們要問這個我當時就先問了。 她怕說錯話給小姑的婚事添麻煩,但又不想被別人——尤其是沈云如小瞧,正苦惱著該怎么圓,就聽見旁邊的謝暎接過話茬說道:“到時你問問蔣姑姑的意思吧,這種事也不好一概而論?!?/br> 蔣修幾個都被他這句話給說服了,認同地點了點頭,沒有再追問。 蔣嬌嬌則默默松了口氣,隨后滿是感動地給謝暎遞了個白團:“吃豬?!?/br> 他笑笑接了,順手又給她回了個釀梅,微低了聲音道:“去霉?!?/br> 蔣嬌嬌偷笑地彎了眉眼。 第46章 鋪房 蔣嬌嬌后來還是去找她母親打聽了一下,才知道原來男家到女家催妝是不用攔門的。說來男女成親倒也有需要攔門的環節,但那是在迎親人接到新娘子回到男家門首時,由那些樂官、伎女還有幫著男家cao辦茶酒的來攔,求索花紅利市。 她聽了之后就覺得心里有點不舒服,轉頭去告訴了蔣修。 “明明是他們要把我們姑姑娶走,憑什么我們不用攔他,但小姑去他家卻要被攔門呢?”蔣嬌嬌頗有點不服氣。 蔣修覺得她說得有道理:“沒錯,也不知這些破規矩是誰定的,好像小姑多稀罕進去他家,有本事給我們家送回來啊?!?/br> 蔣嬌嬌狠狠贊同了一回她哥,用力點頭。 “這回小姑成親我們是趕不上了,”蔣修對他妹道,“等你以后嫁人的時候哥幫你攔門?!?/br> 他說到這個還有點遺憾,偏偏自己是晚輩又是個半大孩子,根本沒權發表什么意見,更莫說去替他小姑掙面子。 蔣修覺得自己空有一腔維護自己人之心,但也只能寄希望于蔣嬌嬌來讓他實現了。 蔣嬌嬌點點頭,還叮囑他:“你要攔得厲害點?!?/br> 蔣修豪氣道:“沒問題,到時叫上大家一起?!?/br> 兩個人頗激動地約定完了,又不約而同地沉默了下來。 “還有二十幾天小姑就要去別人家了,我有點舍不得?!笔Y嬌嬌略感低落地說道。 蔣修一副老成的樣子搖了搖頭,說道:“以后想出門玩兒就有點麻煩了?!?/br> 兄妹倆對視一眼,又長長嘆了口氣。 蔣黎出閣的日子定在了六月初九。 按照習俗,初九是迎娶正日,而男家來人到女家催妝是在前三天,這是成婚前的儀節之一。而另一個儀節便是在成婚前一日進行,是由女家去男家掛帳幔和鋪設房臥,同時也要預送一些嫁妝,此稱之為“鋪房”。 于是初八這天早上,金大娘子就領著人去了鄭家。 高大娘子也親自在門前迎她,兩個人見面寒暄了幾句后,金大娘子就張羅著正式開始了鋪房。 蔣家是用羅來掛的帷幔。隨著滿繡的衾褥被鋪上床榻,箱籠中的陪嫁一一陳列出來,高大娘子的笑容也不免漸漸有些發僵。 她長嫂王大娘子在旁邊瞧得兩眼帶光,用恰好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對她說道:“沒想到蔣家對你這兒媳連鋪房的事都這么大方?!?/br> 那些嫁奩就不說了,她們早前看過狀子都是知道的,可鋪房用的這些物件兒都那么舍得花錢,王大娘子就真是頭回見了。 雖說女家鋪房時多多少少都要炫耀些嫁妝,但高大娘子卻覺得蔣家這番炫耀有點過了。 她沒有說什么,只掩飾著勉強地彎了彎唇角。 金大娘子其實也瞥見了高氏的愕然之色,平心而論,若按照她的審美,她也覺得這一屋子擺件看著多少有點晃眼睛。但蔣老太太不想委屈了女兒,而蔣世澤本就是個孝順的,加上因為蔣黎之前在沈家大宴上那件事,他也認為該給meimei鎮鎮場子,免得被人家小瞧。 她覺得阿姑和丈夫的考慮跟關心都是對的,所謂審美之類的東西若與這些相比,自然也就顯得無足輕重了起來。 她是蔣黎的娘家人,此時自不能表現出一點謙虛讓步之意,所以也就只當沒有看見。 好不容易總算是鋪設完了新房,王大娘子就代表鄭家老太太請了金大娘子去老人家那里喝茶,這是應有的禮節,金大娘子也沒拒絕,吩咐了蔣黎身邊的梁mama先帶著從嫁女使在這里看守。 照規矩,新房鋪設完成后是不能讓外人進來的,蔣黎的貼身女使琥珀明天才跟著她到鄭家來,所以今日就由梁mama先帶著其他女使在這里守著。 金大娘子走后,梁mama就干脆借此機會又給幾個從嫁女使講了講規矩。 “眼前這些東西再好,那也是姑娘的,就是郎君也做不得主?!彼馕渡铋L地提醒道,“你們是從蔣家出來的,心里頭要時刻揣著明白,曉得自己應當為誰盡心盡力。你們盡了心,主家自然也不會薄待你們,切莫去想那些得罪人又作踐自己的事?!?/br> 女使們恭順應是。 梁mama費了這么會子的口沫,這時也覺得有些渴了,于是隨口喚了女使給自己倒杯水來喝。 因今日要鋪房,屋里頭除了必要的家生之外,其它一應陳設早就都撤了,蔣家雖然自己帶了茶瓶來,但那個是用來顯擺的,自不能用。所以這名叫珊瑚的女使就出了門去找鄭家的女使要茶水。 過了一會兒,她捧著個日常用的茶瓶走了進來,給梁mama斟了茶水遞過去,口中說道:“mama,先前那送茶水的鄭家女使好心同我說,讓我們鋪床的時候熏香不要熏太久,道是郎君鼻子靈,半夜里睡不踏實會踢被子,怕影響了姑娘?!?/br> 梁mama隨意地“嗯”了聲。 杯子剛碰到嘴唇,她又驀地頓住,想了想,忽而蹙起了眉,抬頭問道:“那女使叫什么?多大年紀,長什么樣子?” 珊瑚不料對方會問這個,回憶了下,才道:“她說她叫溪兒,應該也是十八丨九的樣子,瞧著人算是清秀溫婉?!?/br> 梁mama起身丟下一句“屋里你守好”,便徑直出了房間。 她佯作從容地尋到鄭家老太太堂中,見到了正在和鄭家女眷飲茶敘話的金大娘子。 梁mama草草向著鄭家眾人行了一禮,然后便徑直上前對著金大娘子耳語了幾句。 鄭家人瞧著不免有點疑惑,王大娘子也轉頭去和高大娘子對視了一眼。 金大娘子這邊聽完后默然了兩息,然后語氣平靜地對梁mama道:“你先候著吧?!?/br> 梁mama明白了自家主母的態度,二話不說繞到了金大娘子身后端端站著,繃得緊緊的臉上隱隱帶著怒氣。 高大娘子見蔣家一個婆子都能在她們面前甩臉色,心中略感不悅。 “高大娘子?!苯鸫竽镒又苯亓水數叵蛑鴮γ娴娜碎_了口,“請問妹婿房中可有一個叫作溪兒的女使?” 高大娘子愣了一下,說道:“有啊,怎么了?” 鄭老太太聞言,微微皺起了眉。 只見金大娘子淺淺彎了下唇角,然后平聲說道:“這新婦都還沒有過門就安排通房女使,是不是也太急了些?!?/br> 高大娘子被其他人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她覺得自己有點冤,于是忙道:“不是通房女使啊,麟哥兒未曾收用她?!?/br> “未曾收用?”金大娘子淡淡一笑,“那她怎么知道妹婿半夜里踢被子,還這么關心人家的床頭事呢?” 鄭麟又不是五六歲的孩子,難道還需要有個女使徹夜照顧著蓋被?就是自家修哥兒也早就不許女使近身伺候他了,說是不自在。 高大娘子嘴唇動了動,對方這突如其來的發難讓她一時有些沒能反應過來,正語塞之際,鄭老太太已慍怒地催促道:“怎么回事,你還不跟人家解釋清楚?明日你兒子可就要成親了!” 高大娘子被阿姑當著妯娌們還有外人的面這樣斥責,不由心下一陣窘迫,臉上也陣陣發燙。 硬要說起來,她兒子娶了蔣黎,自己輩分還應該比金大娘子大才對,可對方竟這樣不留情面地當眾逼問她! 她就也有些上了火,開口時不免語氣微涼:“她的確不是通房女使,反正我未曾讓麟哥兒收用她,至于她如何知道麟哥兒半夜里的睡相,想來是這些年里照顧的時候偶然看到過。不過話說回來,就算她是通房女使也沒有什么吧,反正是為主母所用的,日后阿黎有個身子不便的時候,不也一樣要安排人么?” 言下之意便是在說蔣家矯情。 金大娘子也不同她爭論什么,只仍然貌似客氣地平靜說道:“日后是日后的事,但新婦進門總要瞧著屋里頭是個干干凈凈的樣子才好,沒道理是這般黏黏糊糊?!毖粤T,她轉而看向了鄭老太太,“我也知高大娘子是顧著那女使的功勞,想著要好好安置人家。但迎親日人來人往的,口雜之下難免事有不穩,若是傳出去,知道的曉得是那女使好心辦壞事,可不知道的,恐怕就要誤會到別處去了?!?/br> 鄭老太太連連點頭:“你說的有理?!彪S后當即肅然地對高大娘子吩咐道,“明日迎親之前,你再把麟哥兒的屋里頭好生梳理一遍,該清走的就莫再拖了?!?/br> 高大娘子站起身,低頭垂眸地默默深吸了一口氣,然后恭聲應了喏。 …… 鄭麟今日在外面逛市集,想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淘到什么好東西,此時走累了正打算尋個地方喝茶,就被自己母親派來的廝兒給找到了。 那小廝也說不清楚是什么事要叫他回去,只道是大娘子催得急。 鄭麟雖納著悶,但還是立刻掉頭回了家。 他幾乎是跑著進的母親房里。 “娘,怎么了?”鄭麟一邊朝對方走去,一邊口中問著,“不是說鋪房不用我在場么?” 高大娘子心里本就憋著火,這會子見始作俑者還一副懵然未知的樣子,頓時更加氣不打一處來。 “你還有臉問!”她一下子就把幾上的茶盞給拂到地上摔碎了。 第47章 取舍 鄭麟被母親劈頭蓋臉地一吼,不免有點茫然。 高大娘子平了平心火,方才沉著語氣重新開了口:“我問你,溪兒那賤丫頭可是又來撩撥你了?” “沒有啊?!编嶗牖亓T,又皺了皺眉,勸道,“娘,您說話別這樣難聽?!?/br> “嫌我說得難聽?”高大娘子氣笑道,“那你倒是該去聽聽你那妻家嫂嫂是怎么說的,人家說你屋子里頭不干凈,黏糊!” 鄭麟愣了愣,詫異地道:“不是說金大娘子出身書香么?怎么說話這樣刻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