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金巷 第36節
沈慶宗也是比較煩這個事。 “我仔細想過了,”他說,“這事還是暫時不要告訴母親,我也已叮囑了仲德?!?/br> “現在本就只是兩邊家里有個默契,”沈慶宗道,“但娘那個人凡事容易看得認真,萬一現在說了,她以后瞧蔣家就拿姻親的眼光去瞧,也是不太好?!?/br> 至少在兒子成才之前,他還是要盡量避免和蔣家起什么矛盾。 唐大娘子道:“那萬一娘對掌珠的事自己有了主意呢?” “那也得看到時候的情況?!鄙驊c宗說道,“好在娘一向不管事,不知道外頭那些事的深淺,要哄哄她老人家也不是不行的?!?/br> 唐大娘子沒再說什么。 沈慶宗卻想了想,說道:“我明天早上就回鶴丘,晚些還是讓縉哥兒回來一趟,我與他交代幾句?!?/br> 唐大娘子估計他是為了家里這回出的事情,想著長子也確實到了該為父親分憂助力的年紀,便點點頭,即吩咐人去了。 沈縉從學里回來其實并不遠,但因為沈慶宗想讓他多把時間和精力放在治學上頭,所以往日里不到放旬假的時候,他遵循父親的意思一般也不會回來。 他也是得到家里的消息之后,才知道羅娘子產女夭折,父親也從鶴丘回來已經兩天了。 沈縉直覺有事,連忙趕回了家。 他去到外院書室,恭恭敬敬地拜見了父親。 “你今年就要下場了,也是到了能幫著為父頂立門戶的時候?!鄙驊c宗幾分感慨并幾分鄭重地說道,“家里的事你也該心里有個數,莫要還和從前一樣事事天真?!?/br> 沈縉恭聲應是。 沈慶宗就喚了他到自己身邊坐下,然后大致將家里因為外頭產業的緣故遇到了難關,隨后得到蔣家幫助,自己和蔣世澤默許了兒女婚約的事說了一遍。 沈縉聽得有些發愣。 “所以現下你該明白了,一個人身處在什么位置有多重要?!鄙驊c宗道,“你若像那謝夫子,那這輩子也只能在市井里頭打轉,事事聽天由命。但若你能站到朝中——甚至是政事堂的高處,你就有機會為自己爭,為家里爭,為你的子嗣去爭?!?/br> “你meimei今日這樁婚約我們家是處了下風的,往后那腰桿能不能挺得直,大半都要取決于你們。你若成了,蔣家自也不敢小瞧我們,甚至再議這婚約也不是不能?!?/br> 沈慶宗語重心長地緩緩說道:“所以,從此時此刻起,你務必打起十二分精神,全力以赴?!?/br> 沈縉聽著父親一句句重如泰山的話,只覺連呼吸都不由地屏住了。 他不由攥了攥掌心,緊張與期待之下,胸中忽涌起了陣前所未有的激動之意。 “是?!鄙蚩N向著他父親端端一禮,鄭重地道,“孩兒明白?!?/br> 第44章 路轉 四月剛入,鶴丘縣衙就又收到了中書門下的公函。 沈慶宗趁著休沐日,急匆匆地趕回了京城,直奔武學巷余宅。 “……我也才比你早知道沒多久?!庇噤浭抡f起來還頗有些感慨,“誰能曉得還會有這般峰回路轉?” 他搖搖頭笑笑,半是感嘆又半是寬慰對方地道:“看來你我確然也不是那做買賣的材料,經不得風吹草動?!?/br> 余錄事也已經從沈家那里拿回了自己的錢本,原本沈慶宗還要多補貼他一些,他卻堅持未受,覺得在這樣的情況下自己還能一分不損已經很是不錯了。 所以現在他知道了運河將要如期動工的事,雖然多少有些遺憾和后悔,倒也能想得開。 但沈慶宗此時卻覺得心里郁悶地好像都要被石頭給壓塌了。 “官家怎么又突然改了主意呢?”他實在想不通,“諫院那邊也不說什么了?” 余錄事就把自己后來得知的一些枝節告訴了他:“聽說是度支判官給想了個辦法,說是現在畿縣附近還殘存著一些前朝留下的渠堰,可以在修筑運河的同時沿線進行些必要的修復,將途徑處的咸鹵之地灌溉后改為淤地,如此良田也就有了,還可減少遷移居民的花費?!?/br> “陶判官還照此算出來了所需開銷,果然比之前少了許多?!庇噤浭抡f著,言語間也不免透著欣賞,“他還說修筑運河功在社稷千秋,若是能為百姓謀更多福祉,眼下這點付出也不算什么。諫院的人自然再沒有什么話說,官家也很是認同,所以當場就應允了,并著令即刻籌備動工?!?/br> 難怪中書門下的公函來得這樣快。 沈慶宗有些恍惚。 度支判官。 陶判官。 陶若谷…… 陶宜! 他萬萬想不到最后這一筆的命運竟然是掌握在那人的手里。 沈慶宗后來也不記得他這個老師又說了些什么,直到回到家里,整個人都還有些發懵。 他把沈耀宗找了過來。 后者起先乍見兄長難看的臉色,還以為是又出了什么事,等從對方口中得知運河將按照原計劃如期修建的時候,他先是下意識松了口氣,然后反應過來,也不免覺得有些可惜。 “早知我們就再等等了?!鄙蛞趪@惋地道,“不過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庇职参啃珠L道,“這有錢難買早知道,大哥哥當時想得本也沒有錯,我們家畢竟是拖不起的,早些退出來也好?!?/br> 沈慶宗回想著過去半個多月來,自己像個無頭蒼蠅似地做出的那些決定,若不是當著弟弟的面,他覺得自己幾乎能嘔出血來。 他之前覺得蔣世澤多給自己補的那一成已經很好了,他還拿著這錢轉身想去余錄事那里再賣個人情,結果沒想到現實轉眼就這樣打了他的臉。 好? 好個屁! 他緩緩舒了一口氣。 “蔣家這回運氣倒是不錯?!彼f的很平靜,可只有自己才知道這話里有多少酸澀。 沈耀宗沒想那么多,但也有點羨慕,說道:“是啊,要不說蔣老弟有遠見呢。估計他這會兒若知道了消息,肯定要欣喜若狂了?!?/br> 沈慶宗沒有說話,心里卻忍不住想:看來像他們這樣的人家,還是只能自己站得高一些才好??! 新運河將要正式動工挖掘,這個消息在各縣衙門收到公函后不到兩天,便已差不多在外頭傳遍了。 這日蔣世澤回來的時候,就買了一大堆東西給家里人分發禮物。 兒女們自然都有,康氏那邊他也差人去送了,最后還親自拿著給母親的那份去了歡喜堂。 金大娘子和蔣黎也都在,她們正陪著老太太在飲茶閑話。 蔣老太太笑納了兒子送的鈿屏,問道:“又不是逢年過節的,你今日怎么想起來送禮物了?” 蔣世澤滿臉都寫著心情很好四個字,難得地玩笑般道:“娘不如猜一猜?” 金大娘子看了看丈夫的神色,隱隱有些了然,微笑地垂下了眸。 蔣老太太就瞧出來了,笑著說道:“你們夫妻兩個平日里說的私話又不曾告訴我老婆子,我哪里能猜得到你高興什么?不如讓蓮華來猜猜?!?/br> 蔣黎卻在旁邊起哄道:“二哥哥,你怎么只送給娘,沒有二嫂嫂和我的份兒?” 蔣世澤道:“大家都有,你那份等你出嫁前我再給你添妝進去?!比缓罂戳搜燮拮?,說道,“你嫂嫂那個我晚些給她?!?/br> 大家都聽得出來,他這是打算夫妻獨處時再親自送。 蔣老太太就故意打趣道:“你還挺講情趣?!?/br> 金大娘子不免有些赧然。 蔣黎好奇地問道:“既是添妝,難不成你還要送我個大的?”見兄長一副笑而不語的樣子,她也調侃道,“看來二哥哥這回心情果然是很不錯,怕是遇到了天上掉錢的好事?!?/br> 蔣世澤笑著道:“也差不多了?!?/br> 直到了此時,他才把之前運河選址出了問題,再到今天又忽然峰回路轉的事都一一說了出來。 “我前些日子才趁價低剛把旁邊那塊地也收了,”他說,“正盤算著修復了附近渠堰一并改成淤地呢,沒成想朝廷就來出了頭?!?/br> 蔣世澤就果斷地決定原來那地方繼續修建塌房,而新收的這塊地因為距離渠堰更近,所以他準備等著引水做淤地。 蔣世澤道:“雖不知朝廷為何又改了主意,官家的心思我們老百姓也摸不著,但總歸咱們家是趕上了趟?!?/br> 金大娘子也為他高興:“這樣的確是免了我們家不少難處?!?/br> 蔣黎想到什么,忍不住笑道:“那沈主簿是不是要悔青腸子了?” 大家都含蓄地彎了彎唇角。 “反正二郎該給他們家的一樣也沒少給,早前也不是沒讓他們等過?!笔Y老太太一本正經地說道,“現下也沒什么可多說的?!?/br> 蔣黎點了點頭,然后看了眼她二哥,笑道:“不過二哥哥肯定沒有跟沈主簿說他打算改那塊地?!?/br> 若是說了,沈家可能就不會退本了。 蔣世澤不以為意地道:“我怎可能讓人家來拿捏我?!?/br> 他若說了,以沈家那樣怕虧的心情,大約就只有兩個結果:要么沈家不肯再投錢但卻催著他改地,要么就是沈慶宗反過來說要把地賣給他,但那個時候的價格卻就不是他占主動了。 蔣黎給她二哥哥豎了個大拇指。 這時,蔣嬌嬌忽然從外面跑了進來,她手里頭還拿著柄繡了幾只貓兒的扇子,一進門就高高興興地往她爹懷里撲。 蔣世澤一下子就把女兒抱了起來。 “爹爹,這個好可愛!”她說。 蔣嬌嬌其實挺喜歡貓的,但因為長輩們,尤其是父親擔心貓爪子傷著她,所以在這件事上一直不肯松嘴,她慢慢地也就絕了念頭,今日爹爹送了她繡了貓兒的扇子,她高興之余覺得也挺滿足。 蔣世澤笑著捏了捏女兒的臉,說道:“我們嬌嬌更可愛?!?/br> 蔣嬌嬌從小就被家里人捏習慣了,也不躲,一雙眼睛大大方方瞧著她爹爹,問道:“爹,有沒有什么東西是能繡豬的?” 大人們聞言不免感到莫名其妙。 “誰會在那些綢緞上面繡豬???”蔣黎道,“你最近是又瞧了什么,竟生出這樣的喜好來?!?/br> 蔣嬌嬌就道:“不是我用的,是男孩子用的?!彼龑κY世澤道,“謝暎下個月要過生日了,我本來是打算請他吃豬的,但他還沒有出孝?!?/br> 眾人恍然,然后紛紛笑了起來。 蔣老太太更是被孫女逗得笑出了淚花:“好好好,如此倒也確實算送了人家豬了?!闭f完想了想,對兒子說道,“謝家小郎的生辰正好是五月五,要不就讓嬌嬌送個道理袋給人家好了?!?/br> 蔣世澤有些忍笑不得:“娘,道理袋哪有在上面繡豬的,本就是要提醒口舌修養的寓意,再繡只豬在上頭,人家不知道的還以為嬌嬌是讓謝小郎做只木訥豬呢?!?/br> 蔣嬌嬌立刻點頭道:“那樣不好?!?/br> 她才不想罵謝暎是豬呢。 蔣黎也幫著出主意:“其實也簡單啊,到時就弄些做成小豬形狀的白團,讓嬌嬌給人家送過去不就好了?!?/br> 其他人都覺得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