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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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止低頭吃完飯,站起來沖她打個手勢,“走吧?!?/br> 他拿了件老師的外套給她,撐著傘帶她去女老師的宿舍,舒澄澄沒進去,“你住哪?” “我?” “你。你住哪,我要跟你住?!?/br> 舒澄澄在傘下仰頭望著他,燈光昏黃,目光寧靜。 霍止其實沒聽懂她問什么,米飯涼熱他也沒吃出來,腦子里全是舒澄澄打濕的肩頭。 上次一起撐傘時他們才十八歲,在幾十公里外的榕城小巷子里,傘下各有心思,他攥著她的手腕,她在數他的心跳,機車開走了,刮起一陣風,校服裙擺隨風飄起來擦著他的膝蓋,雨水打濕她的小腿。 太陽雨,初升的情欲,當頭棒喝。 “我住隔壁,跟老師們一起?!被糁拐f。 舒澄澄住進了女老師的宿舍。晚上女老師聽見她下了床,出了門。過了一會她還沒回來,女老師出去找,舒澄澄在cao場邊的水龍頭那里用冷水沖臉,沖著沖著就蹲下來,手按著腦袋,脊梁骨發抖。 女老師嚇得不輕,去另一邊敲門,霍止大步過來,蹲下來看見舒澄澄額頭上不起眼的小傷疤,想起他給她的那一巴掌。 那天手槍槍托凍得像冰,她臉上當時血就流下來了,也許現在還在疼。 霍止什么都沒來得及想,胡亂蹲下,搓熱手掌按住她的太陽xue,“頭疼?” 舒澄澄昨晚沒睡好,今晚還睡不著,腦袋疼得要裂開,從他手里抬起頭,也不知道為什么,也許是不想讓他知道自己滿心褻瀆,她開口就撒了個謊:“不是。我喝酒了?!?/br> 學校里沒有止痛藥,霍止騎自行車帶她去教堂。山路顛簸,舒澄澄右手撐著傘,在后座上坐不穩,左手小心地箍住他的腰。 路很遠,穿樹林,涉小河,過橋梁,山風蕩蕩?;糁馆d著她騎上山坡,微濕的襯衫迎風鼓起,她鼻子里又有玫瑰花香。 教堂的十字架在林間看起來醒目,實際破敗灰黑,體積很小,后半部分建筑充當村里的小診所,霍止開門進去,在里面睡覺的老醫生被驚醒了,出來看來人是霍止,放下心來,“我以為你今天不回來了?!?/br> 舒澄澄嘆口氣。果然又在騙人,他明明平時都住在教堂。 霍止拿鑰匙開藥柜,“我拿藥。你睡吧?!?/br> 老醫生趿拉著回去睡覺,又說:“禮拜天我去霍家祠堂那里開攤子看診,你幫忙抬桌子?;貋碓僮龆Y拜也來得及,不會耽誤你?!?/br> “好,禮拜天見?!?/br> 霍止拿了藥,舒澄澄跟他回房間。 房間很簡素老舊,燒著爐子,墻上還貼著幾十年前的年歷,除此之外就是一張床一張桌子,桌上放著本圣經,還有村里要修繕的場所清單。電路很老舊,燒水壺一開,燒得短路了,燈泡也熄了。 霍止又帶她出了房間,進教堂去。 教堂里點著燈燭,耶穌受難像在中央,油漆剝落了,依舊威嚴,雕像微微傾斜,在用壓迫感恐嚇凡人。 霍止在神像旁的插座燒水,舒澄澄等不及,干吃了藥,仰靠在長椅上緩了五分鐘。 霍止擦拭干凈水杯,注入熱水,放在她手邊的長椅上,自己也在長椅上坐下,燒旺一旁的炭火,“喝了多少?” 舒澄澄想起剛才撒的謊,繼續編了下去,“一點點?!彼攘藗€“一”。 她在很輕的年紀透支了健康,但偏偏是一個依賴腎上腺素的小孩,酒精和尼古丁是必須的消遣?;糁贡容^不喜歡她抽煙,最不喜歡她喝酒,搖搖頭,不太贊許,但沒指摘。 舒澄澄調整好呼吸,想起剛才老醫生說“霍家祠堂”,“這是那個賣花女的村子?” “是?!?/br> “你做禮拜?每周都做?” “是?!?/br> 他回到這個地方,像是贖罪,像是求救,向歷史和神靈告解,想要拔除骨血里的妄念。褻瀆、獨占、嫉妒、仇恨、控制、蒙騙,等等,全部拔除。 否則他的愛人永遠沒有自由,他的妄念像把刀懸在她頭上。 他就在身邊,舒澄澄望著他的側臉,“有用嗎?” 她依舊直覺尖銳,很會提問?;糁箤χ鵂t子里的火苗微笑,“完全沒有?!?/br> 她沒再質詢?,F在她知道那是什么滋味,路西法生出邪念,再也回不到天堂,永墮無間,yuhuo焦灼,至死方休。 霍止整理著炭火,“你的建筑我看到了。你過得怎么樣?” “我不好?!笔娉纬瓮烫煤谄崞岬募忭?。 炭火熱起來了,霍止想要把她的濕外套擰干烤火,伸手到她另一邊拿外套。 距離近了,舒澄澄的氣味近在咫尺,頭發,睫毛,脖子,好看的嘴唇,柔軟的耳垂,都近在咫尺,是他夢里才允許自己見到的人。 花了無數時間堪堪展平的心臟,又被她揉搓得皺巴巴的。 霍止沒來由地放輕口吻,“你怎么不好?” 舒澄澄定定望著霍止,忽然覺得自己一直泡在滅頂的水里快要淹死,她不想再撒謊,她溺水了,想要求救,握住他的小臂,五指用盡全部力氣,緊緊握住,恨不得即刻蒸發融化,和他血管里的血液合二為一,好讓霍止把她帶出黑色的水底,或者拉他下來一起沉溺。 “我變成你了?!彼f。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