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春芳 第67節
她不知道躺了多久,直到覺著自己似乎躺夠了,喉嚨有些干澀了,才收起發散的思緒,半坐了起來。幾乎是在動彈的那一瞬間,她就下意識地輕嘶了一聲。半晌之后,緩過身來,她才從一旁的小幾上端起茶杯,緩緩將溫茶送入口中。 回想起自己所行之事,還當真有幾分瘋狂。綿綿還未足兩月,她便……若是真因此有了,說不定兩個孩子相差不到一年?;叵肫鸹实叟c元顯皇后恩愛,長子和長女皆是同年所生,一個在年初,一個在年末,以致于一度有人懷疑,有一子不是元顯皇后所生。 現在回想起來,又何不可能的,只要……想到一半,她便臉色有些微紅了。 放在一年前,晉王未逝之際,她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一年后的自己,生活會發生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她已是成了一個孩子的母親了,再過不久,也許會成為第二個。而孩子的生父,皆不是她從前的丈夫。她更加想不到,那個對她溫文有禮,光風霽月的帝王,骨子里居然——。事已至此,只能朝前路繼續看,她只希望這一次便能成,如此也不用再去繼續給自己做心理建設。應該——機會還是挺大的吧,綿綿那次,就是恰好有了。 第70章 70 此事不可著急 相雪露從床上起來的時候, 放好了先前身下墊著的軟枕,那是她先前意識模糊之際,迷迷糊糊間突然想到的。 微微整理了一下床榻,看上去不似太亂, 才慢慢換好了衣裙。 這次她出于某種原因沒有叫侍女前來服侍。 理好了一切, 她才施施然地前往太后的住處, 拜見她。同在寧壽宮, 距離也不太遠,走了不過一刻鐘,便到了太后日常休閑的偏殿。 她走進一處靠著花園的小廳,太后不知從哪里又得了幾盆珍稀的名花,正用手半捧著,喝著茶慢慢欣賞。 見相雪露來了, 太后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坐過來。 相雪露順勢坐在了太后的身邊,親近地說:“姨母今日是得了什么雅興, 大早上便在這里賞花喝茶, 看上去心情很不錯, 不過這花兒也確實很絕麗?!?/br> 太后聞言,笑吟吟地看了她一眼,悠悠喝下又一口清茶:“是南疆進貢的今年新花種到了,看著便討喜?!?/br> “不過哀家倒不只是因為這個心情不錯?!碧蟮? “今晨, 哀家去看了榮昌公主, 真是出奇的可愛,哀家第一眼見到就喜歡上了?!?/br> 說到這里的時候,太后臉上帶著慈愛的笑容, 很是真切,是真心喜歡。 “若不是皇帝看得太緊,生怕有人跟他搶了似的,哀家都想將公主抱到宮里養幾天?!碧笥行┻z憾地嘆息道。 相雪露捏著茶杯的手緊了緊,她故意端起杯子,抿了一口,遮擋自己微變的面色:“一個小孩子,竟然能得姨母您這般青眼,真是出奇,說得雪露都好奇了?!?/br> 太后笑意漸深:“可不是一般的小孩子,長得真是玉雪可愛,這么多年無論是在皇室還是宗室,抑或者是臣子家里,都沒有見過這般討巧的小姑娘?!?/br> “那雙眼睛看兩眼哀家,哀家的心就跟著化了?!碧笏坪踹€在回味當時的感受。 “外貌出眾這點倒是承了當今圣上,看著她的臉,便很容易聯想到皇帝,親生這點是決計不會作假了?!?/br> 相雪露心里略微松了一口氣,還好目前綿綿五官上更貼近慕容曜一些,第一眼看到她,總是更容易想到他,再加上他又是她公開在明面上的生父,大多數人應該都只會被潛意識引導著朝慕容曜那邊想,不會聯想到她。 誰知,太后下一句便是:“但真正讓哀家越看越親切的,還是榮昌公主讓哀家想到了你小時候的模樣?!?/br> “那時候jiejie也是剛生下你不久,哀家回府看你,便像個小雪團子一般被裹在襁褓你,哀家大著膽子去抱抱你,發現軟得輕得不成樣子?!?/br> 太后的面上露出了追憶和懷念的神色。 卻讓相雪露瞬間驚起了一身冷汗,她嗓音深處發著微顫,慌忙說道:“年歲太久,姨母怕是記錯了吧。雪露從前只聽祖父說,我小時候頑皮的緊,常常弄得沒有小姑娘的樣子,衣裙和臉蛋都弄臟,榮昌公主是金枝玉葉,聽起來又乖覺的很,雪露怎敢與公主相比?!?/br> 太后聞言,摸著下巴,思索了一番:“太久遠的往事確實有可能記得不太明晰了。不過哀家還是覺著,在第一眼看到公主的時候,就有一種似曾相似的熟悉感,然后恍然間便想起了你幼時的情景?!?/br> 她似有些傷感地搖頭微嘆:“只是時光如白駒過隙,一瞬間便都多少年了,jiejie不在了,你如今也很大了。唉,若非不是晉王早逝,如今哀家說不定能抱上你親生的孩子,也好過饞別人家的孩子?!?/br> 相雪露聽她提起晉王,莫名就想起被晉王養在別院的母子二人,心里下意識地升起一股抵觸。像他那般所為,她甚至覺得,和慕容曜生個孩子,也比攤上一個像晉王那樣不負責任的父親要好得多。 于是,她在這個話題上沒有多言,只是輕聲附和道:“時光的確匆匆,不過雪露如今,倒也算是安穩度日,比起母親,已經是堪稱幸運了?!?/br> 太后想起自己早逝的jiejie,看著相雪露的眼神越發柔和了不少:“這幾日宮中的花草都被換成了應季的,開了不少,繁華似錦,有時間便多出去轉轉,也比悶在宮里要好得多?!?/br> “有空還可以去瞧瞧榮昌公主,也許你見了她以后也會覺得甚有眼緣?!?/br> 相雪露微微一頓,然后細聲應道說是。 “對了,今日陛下要來寧壽宮中陪哀家用午膳,到時候你也一并同來。不用讓膳房的人往你那兒送膳了?!?/br> 相雪露的臉微向旁側偏了一下,沒有讓太后看到自己神色的變化,她未想到,昨夜一別,竟如此快又要見到他。她的心里尚還沒有做好準備。 但好像也不太好推拒。 *** 三人一同用膳也不是頭一次了,但太后總覺得此次的氛圍有點不同尋常。 雪露除了低頭吃菜以外,總是不住地與她說話,連帶著座椅,都朝她這邊偏了很多。 “雪露,今日是有什么心事么?”太后微帶著點疑惑問道。 相雪露夾菜的手一頓,微動了動眉,“姨母為何這么說?”她恢復過來,將那筷子菜夾到了太后碗里,“這個菜味道不錯,您嘗嘗?!?/br> 太后見她自開膳以來,一直侍奉她用膳,自己卻沒有吃幾口,有些無奈又寵愛地道:“你顧著你自己便好,哀家有宮人侍奉?!?/br> “只是覺得你今天與以往相比,似乎過于開朗了一些?!?/br> “是么?”相雪露笑道,“那應當是許久沒有見到姨母的緣故,堆積了幾個月的話,一下子就傾瀉而出,不受控制了,叨擾了您,還望多多見諒?!?/br> 方才相雪露一直見縫插針和太后搭話,以至于坐在對面的慕容曜都沒能有說話的機會。此時,他悠悠抬首:“皇嫂是這樣的性子,您也應當了解?!?/br> 他一開口,相雪露就沉頓了下來,空氣中有一瞬間的寧靜。 這時,慕容曜吃得差不多了,從一旁侍立的宮人手中接過一張濕帕,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指尖,似乎是漫不經心地隨口一言:“皇嫂之前,將披風落在了朕那處,也未記得要回?!?/br> “朕這次順帶著帶給皇嫂了?!闭f罷,他微微一笑,從旁側拿來了一件披風,遞給了她。 相雪露有些慌亂地連忙去接了過來,拿到手中后甚至顧不上去疊,胡亂塞到了自己的座位邊上。 太后有些訝異:“雪露近日去見了皇帝么,是有何事?”她用略微有些探究的目光在慕容曜和相雪露之間徘徊了一下。 相雪露差點被吃到一半的飯菜噎到,她一邊捂嘴輕咳,一邊斷斷續續地解釋道:“是很早之前了,不是最近?!?/br> 所幸,慕容曜并沒有揭穿她,反而很是配合地微點頭:“確實是有些時日了,最近才被宮人尋了出來?!?/br> 他唇角微微勾起:“先前藏著的位置有些不太好找?!?/br> 接下來的午膳時間里,相雪露一點用膳的心思都沒有了,只是隨意吃了點東西飽腹。 結束之后,兩人與太后作別,卻在出了殿門以后的一處轉角,被慕容曜叫住了。 他的聲音溫溫沉沉,不算很大,但是她卻在聽到以后像是被定住了身子一般,再挪不開腳。 望見她僵硬的身子,以及手里抱著的披風,慕容曜微斂眼睫,唇邊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慢慢走到了她的身邊。 他抬手,從她的懷里抽出那件披風,輕輕地撣了撣,爾后展開,張開雙臂,像是用一種遠處看上去似乎是半環抱的姿勢,為她搭上了披風。 慕容曜用他那低沉微喑的聲音在她身側道:“回去的路上正是風口,昨日都穿了,今日便不要忘了?!?/br> 聽他提起昨日,相雪露的身軀不著痕跡地微顫了下。 她的腳后跟碾磨了幾下地面,最后本欲克服內心向他主動提出告辭,卻忽然被他握住了垂在身側的幾根手指前端。 “還有件東西,朕差點忘了?!彼f。 下一刻,相雪露感覺手心被塞入一張柔軟的物件,她下意識低眸望去,發現是一張手帕。 “你昨夜一并掉在朕那里的?!彼@了口氣,“昨夜非和這物件片刻不離,今日反倒是把它忘了?!?/br> 相雪露的手指尖狠狠地抖動了一下,她深吸了幾口氣,才勉力平復下自己不平靜的氣息。 她朝他微微一禮:“是臣婦的疏忽,謝過陛下了?!?/br> 比起之前,她在外面對慕容曜更為謹遵禮儀,好像是在掩耳盜鈴一般,虛偽的要緊。但是她現在正是需要這種虛偽,來維持她的體面與尊嚴。 “別說謝?!彼粗坪跤须S時要離開的架勢,微張薄唇,“去一趟紫宸殿吧?!?/br> “綿綿想你了?!?/br> 這么小的孩子當然不會有什么想念某個人的意識,甚至間隔的時間一長,都不太會記得先前見過哪些人。他這般說,多半是綿綿餓了。 相雪露有些為難,方才紫宸殿回來不久,她現在對那個地方簡直便有種下意識地畏縮,可是——好像也不能干看著女兒挨餓。 經過短暫的思想交鋒后,她最終還是妥協了。 “好,陛下,臣婦隨您去紫宸殿,只不過恐怕待不了太久?!彼孪刃÷曁嵝训?。 “無事?!彼哪_步微微一頓,垂眸道:“原也用不了多久?!?/br> 走去的路上,相雪露下意識地將身上的披風提了提,撫平了一下褶皺。卻不期然間,因此聞到了其上傳來的淡淡的龍涎香。 僅待了一個晚上,就盡數染上他的氣息了。 *** 隨慕容曜去了紫宸殿以后,他將綿綿交給了她,然后很有自覺地退到了珠簾以外。 她輕解羅裳,綿綿的小臉就主動地湊了過來。 整個過程并不漫長,但是卻難熬的很,她時時刻刻都提心吊膽著,綿綿會不會發出什么大的聲音。 總算等女兒心滿意足飽了以后,她才理好衣衫,重新將她抱在懷里,走了出去。 珠簾微動,他側轉過來,面色并無什么異常,只是主動上前去接過了她手中的女兒。 “綿綿這些天越發重了?!彼吐暤?,“讓朕來吧,你抱久了會手酸?!?/br> 兩人一同看了孩子一氣,因為注意力盡數在綿綿身上,倒是沒有引發出別的旖旎出來。 直到她自覺待的已經夠久,想要離開之際。他從旁側的案幾上拿來一本書,遞給了她。 像是之前便找了出來,提前放在這里預備給她的一樣。 相雪露接過,看了一眼書封,一瞬間,淡紅色便爬上了她的后脖頸和耳側。 她將那本書匆匆收好,便告辭道:“陛下,時間也不早了,臣婦便先回去了?!?/br> 慕容曜淡淡地頷首,這次倒沒有再阻止她。 走在回去的密道之中,相雪露忍不住神使鬼差地又低頭看了看那書封上的字,僅看了一眼,便趕緊地收了回來。其實也沒有什么,或許是她面薄,經不住羞。這本書,約莫是講婦科之道的,教人如何調理身子,或者注意些什么,更容易有孕。 只是,是從他手上遞給她的,他面無異色,她也是渾然不覺地接過,事后想來,便有些過分親密了。 回宮以后,相雪露本想將之束之高閣,但是又不知是不是受了某種催動一半,竟將那書頁翻開,當真看了幾頁。合上的那一瞬間,她暗示自己,事已至此,只是不想讓昨日做了無用功。 這般想著,心頭才舒緩了不少。 *** 本來,這段時間應當像之前一般平靜悠然地過去,但相雪露卻不可能保持如同先前一樣的心境。 尤其是那日之后,她總是有些過度精神緊張,幾乎時常出于一種矛盾的心態,既希望自己有孕,又希望沒有。 但是日常各種方面卻是比從前注意了很多。有些生冷的,過分辛辣的食物她是不太敢吃了,只因聽說有些影響懷孕初期的女子。每日夜里也不太敢看書至太晚了,總是早早地睡下,整個人變得比太后還要修身養性起來。 這幾日,她一想,覺著有些過于夸張了,懷綿綿的時候,她無知無覺,也沒這般顧忌過,綿綿一樣安好無事。最后只能歸結于心境的改變,這次她有些求子心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