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春芳 第60節
“陛下現在在何處,可有人通知他王妃要生了嗎?”遠處傳來青檸隱隱約約的聲音。 相雪露發現,自己還是忍不住豎起了耳朵,打起精神,試圖想聽清回話。 “陛下今晨緊急去了南大營閱示,歸期……我等也不知道?!贝鹪挼娜舜蟾攀墙鹞嵝l在行宮的統領。 第65章 65 朕是為了救她 “哎呀, 現在可怎么辦,王妃要生產,行宮里一個主心骨都沒有,若是有什么情況, 誰來拿主意?!鼻鄼幖钡迷谠仵獠?。 “本將已派人快馬疾馳去通知陛下了, 至于陛下是否歸來, 何時歸來, 就不在本將的能力范圍之內了?!苯鹞嵝l統領沉聲道。他心里的急切其實并不比青檸等人少。 畢竟他的職責便是護衛行宮里的貴人,若是相雪露出了什么差錯,雖然與他無直接關系,但也難逃其咎。 “青檸,回來吧?!毕嘌┞秵舅?,“穩婆和太醫都在這里, 不用太過擔心了?!?/br> 她趁著現在自己意識還清醒,把青檸綠檬叫到眼前,吩咐一些重要的事情, 并且提醒她們待會無論發生了什么事, 都不要慌張。 綠檬眼圈有些發紅:“王妃叫我們把心放到肚子里, 可我們如何能放心,當時王妃的母親不也是好生生的,后來就……” 話語未說完,便被青檸打斷了:“今日我們就該想些樂觀的事, 別提那些往事。我們在這里著急, 王妃看了不定更急了?!?/br> 綠檬恍然清醒過來, 用帕子拭了拭眼眶,忙道:“jiejie說的是。是我淺薄了?!?/br> 于是兩人忙著去協助穩婆cao持各種事務了。 相雪露躺在床上,望著床邊垂下的幔帳, 盯著上面的花紋,試圖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不要去想身體上傳來的疼痛。 這個時候,她突然又想起了慕容曜,想起漫長的孕期中,他是如何如何的體貼,想起他走前細細的叮嚀。 估計要不是這個早產的意外,他應當是很愿意親自見證孩子出生的。 只可惜…… 不過其實也并不可惜,以后很多路程都只有她自己才能走。他陪得了她一時,陪不了她一世。對于這個孩子也是,以后的諸多艱險都需要它自己去克服,責任亦需要它自己去背負。 想通以后,心情都舒暢了許多,也不再像先前那般了。 但與此伴隨的是,身體上傳來的疼痛越發的清晰明顯。相雪露忍不住輕呼出聲。 穩婆替她拿來一塊干凈的毛巾:“王妃娘娘,這還只是個開始,若是待會實在受不住了,便咬住毛巾,切莫咬傷自己?!?/br> 相雪露微微點了點頭。 這還只是個開始么,女人生孩子到底要經歷多少才能結束。只能感覺,身上的疼痛,如潮水一般,一波又一般地涌起。 綠檬將一個穩婆拉到角落里,低聲問道:“王妃還有多久能生,現在的情況還好么?” “現在宮口才開了兩指?!狈€婆道,“按理說,離生產還早著,要做好持久戰的準備,趁現在將一切東西都預備好?!?/br> “王妃目前看著,心理和精神狀態都不錯,你們為她準備些吃食,待會備給她補充體力?!?/br> 聽聞這個消息,綠檬是又喜又憂,喜的是相雪露沒什么問題,憂的是現在還只是生產過程的開始,相雪露就忍不住低呼出聲了,要是到了后面…… 與此同時,相雪露也確實感受到肚子的疼痛逐漸加劇,她忍過了一波,然后在宮人的服侍下進了些易克化的食物,微微仰首,問道:“現在是何時辰了?” “酉時過半了。王妃?!鼻鄼幵谒亩叺吐暤?。 相雪露點了點頭,天色已暗,路況難行,慕容曜今日可能是不會回來了。 她干脆閉上眼睛,將精神全部集中在生產上面,不再去想其他。 雖然有時候痛到了一定程度,還是忍不住輕哼出來。 綠檬半跪坐在她的身側,用手帕幫她擦拭著額間的細汗,見她此時咬牙堅持的樣子,更是心疼了。 “王妃,您若是實在受不住,不如就叫出來,也比這樣強忍著要好?!北M情地發泄出來,可以減緩疼痛的感覺,強行忍著,反而會使疼痛越發難耐清晰。 相雪露卻是搖了搖頭。 綠檬懂了她的意思,此時她還要保持體力,所以盡量不能發出聲音,以免后面生產艱難。 她看了看相雪露略顯蒼白的膚色,心中越發不是滋味。 旁的婦人生孩子,哪個沒有夫婿或者是家人守在身邊,也就只有她們王妃,要在行宮一個人堅持,拼了自己的命,不過是為了生下那個早死的晉王的遺孤。 晉王活著的時候,也沒見他與王妃多親近過,如今死了,反倒還要連累她。 不禁對早已死去的晉王產生了一股怨懟之情,也幸好他不在了,以后的王府,皆是小主子的了,也都是王妃說了算。 相雪露此時并不知道綠檬心里所想,因她還在和身體上不能忽視,愈演愈烈的疼痛做著頑強的爭斗。 宮殿外不知何時刮起了風,風勢漸大,氣溫陡然降了好多。 有宮人在外喊道:“要下雨了,速速回去?!?/br> 此時才看到,天幕已是堆上了一層厚厚的,透不過光來的濃重黑云,綿密厚重,與地面近到仿佛隨時就要掉下來一般。 一刻鐘以后,開始下起了雨,雨水剛開始還只是豆大般的,到了后面,就仿佛整個天庭將汪.洋徑直潑下,轟轟烈烈的雨水垂直地打下來,將天地連接在了一起,一丈以外的景物已是看不太真切。 宮人們膽戰心驚,將殿門關閉,擔心雨水打了進來。 相雪露卻已是對此渾然不覺。她從來不知道生孩子可以這么痛,以前只在醫書上淺略地看到描述過。 她終于忍不住痛呼出聲,掐緊了被角。 綠檬只能不斷拿毛巾為她擦拭著面上的汗水,除此之外,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這般,卻完全無能無力。 殿外暗沉的天幕間,驟然一道銀色的閃電劈下,徑直將相鄰宮苑的假山石旁的一顆古樹,劈成了通體焦黑之色。 片刻后,震耳欲聾的雷聲,也轟隆隆地降臨,讓天地都為之在顫抖。 相雪露的身體忍不住微微抖動了一下。綠檬見狀,替她捂住了耳朵。 青檸過去看了一眼,將窗欞鎖得更緊了,她略有些憂色地說:“多年來,都未看見過這般大的雨,不知道來行宮的道路會不會受到影響?!?/br> 瑤璋行宮里的一切,都依仗著通往京城的道路供給,若是道路受了影響,自然會影響行宮的運行。 綠檬嘆道:“哪里還顧得上那些,眼下王妃若能安穩,便已是莫大的安慰了?!?/br> 相雪露方才已經在有些混混沌沌的意識中,突然被一陣雷聲驚到,一下子就令她全身瑟縮了一下。 腦海記憶深處的某個片段卻似突然被喚醒了一般,在她的思緒中跳躍起來。 只是隨著雷聲散去,經歷過短暫的活躍之后,那塊記憶碎片又重新沉眠了下去。 甚至她還未來得及捕捉到關鍵的信息。 但因為這個插曲,在這之后,她的腦中竟然浮現出了慕容曜的身影,她暗自搖頭,怕真的是思維混亂了,如今這個時候,慕容曜怎會在。 前些日子依賴慣了他,便事事都想著他了,忘記了自己從前一個人解決一切的日子。 此時,仙居殿外,隨著又一道閃電橫穿天幕劈下,從西往東照亮了半邊天空,一玄衣銀甲的男子乘駿馬疾馳而來,出現在那懾人電光之下。 銀紫色的光將他的甲胄照得越發熠熠,他的面容冷峻非常。 緊隨其身后的還有紫衣衛東司的精銳,包括紫衣衛指揮使藺玚。 金吾衛統領大驚,連忙跪地:“臣參見陛下,恭迎陛下回宮?!?/br> 慕容曜此時顧不上那些虛禮,他徑直下馬,毫不顧忌著劇烈的風雨,幾步踏到了殿門口,冷聲問道:“王妃的情況現在如何了?” “王妃娘娘今日下午便發動了,此時正在生產?!苯鹞嵝l統領恭聲說道。 慕容曜解下已經完全濕透了的披風,隨意地丟給一旁的人,隨后疾步跨進殿門。 殿內此時已是忙碌一片,太醫,穩婆以及宮人來來往往,隨時為相雪露的情況做出反應。 慕容曜沒讓人通報,以至于他們見到他時,慌亂地給他行禮,差點栽倒在地上。 他擺手道:“你們顧著王妃就行,不必在此時和朕講這些虛禮?!?/br> 他人生得高大,步伐也跨得大,幾下就走到了相雪露的寢殿之外,卻在踏進去的前一刻,忽然意識到自身的不妥。 此時自己全身都是濕淋淋的,還夾帶了外面的風霜,沿途的塵土,她現在正是虛弱的時候,就這樣貿然進去,說不定會讓她生病。 于是他只好暫且忍耐住心里的迫切,退到了一旁的凈房里,以最快的速度沐浴了一遍,然后換上干凈的衣物,這才重新來到了她的寢殿外面。 跨過殿門的瞬間,他隱約聽到了里面傳來的嗚咽幽泣之聲,不由得心臟都劇烈地緊縮了一下。 他快步走到了她的床前,此時周邊已是圍了不少人,都皆看緊了她,她的身體都在衾被之下,唯露出一張看上去有些慘白的臉。 她的雙眼半閉著,睫毛不住地發顫,眼中似乎有淚花要盈出,發絲已經散亂,有一縷被她的汗水浸濕,結成一綹搭在她的頰側,她纖細無力的脖頸微微向后垂著,脖頸和臉頰上細嫩的皮膚已是覆上了一層濕汗。 此時,經過幾個時辰的馬不停蹄的奔波,真站到了她的面前,他反而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 千言萬語,最終只是化為一句。 他喉頭有些哽塞,聲音微帶著沙?。骸拔一貋砹??!?/br> *** 相雪露在迷蒙之中,隱約聽到綠檬激動的聲音:“陛下回來了!” 她起初只以為是自己產生的幻覺。 南大營距離這里少說也有不遠的路程,現在又是下了暴雨,雷電交加,這時如何也是趕不過來的。 于是她略微的遲疑后,很快就放下了此事,后來,果然身邊又恢復到了之前的樣子,再沒聽到他的聲音。 可后來,陡然的又一陣尖銳的疼痛襲來之際,她下意識地掐著手下的被子,卻發現用力下去以后,觸感似乎有些奇怪。 她感覺有人貼在她的耳側,用著緩慢又溫柔,不失力量的聲音對她說:“雪露,我回來了?!?/br> 是誰在喚她雪露,記憶中如此親切的也只有她的親人。 相雪露茫茫然地睜開眼睛,驟然映入眼簾的竟然是慕容曜的面龐。 他的面容上似乎帶著揮之不去的淡淡疲憊,但是在她面前掩飾掉了很多。 他的眸子又黑又沉,此時只是單看著她一個人,眼里再無其他。 相雪露沒有問他為何回來了,也沒有問他怎么回來的。她只是從心底莫名涌現上來一股情緒,鼻腔與眼眶驟然一酸,心中的話語瞬間脫口:“你怎么才來?!?/br> 這時的情景,讓她忘了稱他陛下,只是用略帶嬌嗔的口氣抱怨著他。 慕容曜也并不在意,反倒是捏著的手緊了緊,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喉結滾動了幾番,喑啞出聲:“對不起,是我來晚了?!?/br> 她聽到這句話以后,反而更委屈了,此時身體上的疼痛已經支配了一切,感性已經支配了理性,她說話也不像平日那般顧忌。 “我真的好疼,你知道么?”說完這句話以后,她眼眶里不爭氣地滾落了一串淚珠。先前無論多痛,都沒有流下的眼淚,卻在此刻流下了。 “我知道?!彼脙芍淮笫?,將她落在被衾外的一只手捧在掌心,“是我的不好,讓你受苦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