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春芳 第18節
…… 喬芊語今日替母親馮氏來大護國寺上香,馮氏自從成為喬成文的夫人后,越發篤信佛教,常去寺廟抄寫經書,回家供奉。 圣境山算是京畿范圍內的第一高山,喬芊語這種沒有品級在身的庶人,只能親自徒步走上去。 她爬了整整兩個時辰,才攀至山頂。 未想到,剛至大護國寺的山門口,便遭到了攔截。 “阿彌陀佛,今日施主來的不是時候,有貴人在此,不便接客,還請施主改日再來?!币晃凰略旱渥Y貌地對喬芊語說。 “什么?”喬芊語沒想到,自己辛辛苦苦爬了這么久的山,卻吃了個閉門羹,但這里是大護國寺,不同于別地,她敢怒不敢言,強行地壓制住了自己的氣憤,問道。 “敢問這位師父,是哪位貴人?” 典座想起方才駕臨的那位貴人,抿緊了唇,不敢開口。 喬芊語見他如此反應,更是想問個究竟,她換了個說法問:“是一位女貴客?還是……” 典座腦子轉了轉,似乎說是女貴客也說的過去,在那位來之前,晉王妃前腳方來。彼時他心里還納悶,今日是什么風,把這幾位貴人都給吹來了。 于是他一時沒有否認。 這讓喬芊語認定了此時在寺院里的貴客是一位女子。除非特定日子,太后平素很少出宮,除她之外,還有哪位尊貴女眷能讓大護國寺如此大動干戈,幾乎不作他想。 就是晉王妃,相雪露。 她一邊轉首下山,一邊將袖子里的帕子捏得發皺,竭力才克制住自己的情緒外顯。 就憑她是晉王妃,就算是如今喪了夫,一樣可以隨意封閉堂堂護國寺的山門。 而她費勁了心機成為準郡王妃,卻還是不得未來夫君歡喜,于他也不過是用于利益交換的棋子,眼下還因相雪露已是廢了一半。 就算她將來成功嫁入郡王府,又如何能壓過相雪露一頭呢,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是,讓慕容越不再厭棄她。 她腦子里拼命思索著這兩個問題,努力之下,隱隱的頭緒已經展露頭角。 -------------------------------------------------- 當相雪露再度恢復意識時,她的腦中還彌漫著一片如鴻蒙初開的混沌。 記憶中經歷的景象仿佛是飄浮在西天彩云之上的,那里是萬佛終歸之所,無上極樂之地。 梵音繚耳,不絕如縷。 她慢慢地睜開眼皮,才發現,自己仍跪于蒲團之上,只是整個上半身,都趴倒在了地面上。 她用指尖扣緊地面,勉力撐著讓自己起來,她的衣衫發飾依舊整潔如常,只是有縷縷的汗意從肌膚里沁出,將小衣浸透,讓烏絲染濕,粘連成一綹。 佛殿里仍舊是空蕩蕩的一片,沒有任何人來過的痕跡,只有明亮的燭火躍動在各處的佛燈里,將偌大的廟宇照映得燈火煌煌,明明如日。 遠方傳來有規律的木魚敲擊聲,靜心靜氣,證明她仍在大護國寺中。 相雪露抬頭望向上首的釋迦摩尼佛像,它依舊靜坐在那里,仿佛亙古不變,面容安詳,滿身慈態,與邪.穢絲毫沾不上邊。 反而自帶一身佛光正氣,要將世間的一切黑暗驅逐。 這越發證實了方才的一切又只是一場夢。 即便如此,她還是看了一眼便極快地收回了目光,雖然佛像正氣浩蕩,但她的內心卻并非如此坦蕩,反而有不能顯于光亮之下的齷齪心思。 她怕多看一眼,那尊邪佞的歡喜佛便又會出現在那里,勾走她的心神。 相雪露站起身來,向外走去,其實她心中還有個未解的疑惑,就是妙賢法師為何遲遲未來,明明按照她的估測,應該早已過了約定的時間。 她推門出了佛殿,便看見了駐守在這里,三步一崗的紫衣衛。 他們看見她,目不斜視,也未阻攔,任她繼續向前走。 相雪露沿著小路走了一段距離,發現原本有幾分熱鬧的佛寺,此時格外的寂靜空幽,走了半刻鐘,都聽不到人聲,也未見到一個香客的影子。 再加上四處嚴防死守的紫衣衛,腦中一個答案呼之欲出——慕容曜。 也只有他本人前來,才能有如此大的陣仗,讓這所千年古剎關閉山門,謝絕香客。 想到這里,她停住了腳步,有些不愿再繼續向前踏去。 慕容曜前來,妙賢法師必定親自相迎,也許眼下,他們便在一起交談佛法。 而她再走不遠,就到了妙賢法師平素用來冥想的禪室。 此時她還未完全整理好心情,不確定再次看到慕容曜那張臉的時候,會不會勾起一些情緒。 但若是往回走,又能去哪呢,此時里外都是慕容曜的衛兵,恐怕不會放人下山,說不定,到時候還是要得傳到他那里。 反而會被認為處事不恭,明知君王在此,不加以拜見,便擅自離開。 她嘆了一口氣,邁動不情不愿的步伐,挪步一般前行。 果不其然,越往前走,守衛越發嚴密,但是見她過來,卻沒有任何動作,像是被提前吩咐好的一般。 到了禪室門口,不期然間見到了一位老熟人。 藺玚披堅執銳,立于門口,目光如冰,冷寒的氣息外溢,鋪面而來。 見到相雪露,他將氣息往里收了收。 她本欲詢問他此時方不方便進去,卻見他打了一個手勢,徑直讓開門口的通道。 這是讓她直接進去的意思。 相雪露提起精神,走了一小段距離,拐過一個彎后,來到了禪室門口,猶豫片刻,她還是輕輕推門。 禪室內彌漫著茶香,一老一少兩人正一邊飲著清茶,一邊對弈。 聽到聲響后,同時側首看她。 這兩張臉,都是相雪露難以忘懷的,此時同時出現在她的面前,簡直如同噩夢重臨,令她額角幾乎須臾之間便生了層冷汗。 但她還得堅持著行完禮。 慕容曜放下茶盞,抬首覷她:“皇嫂這是怎么了,看起來似乎有些發虛寒?!?/br> 他的目光隨即下落,在她身上轉了個圈:“此時夏末近秋,天氣轉涼,皇嫂還是須多穿些衣裳,以免受寒?!?/br> 相雪露原本緊閉著唇,此時聽到慕容曜的關切之語,不得不扯出一點弧度,笑了笑:“陛下原本應費心于國事,卻勞得您為臣婦費心了?!?/br> 妙賢法師此時笑言:“陛下澤被四方,對長嫂亦如此關心,定能教化萬民,是大嘉之福也?!?/br> 慕容曜不置可否:“法師言重了,本分而已?!彼f得輕描淡寫,仿佛關心幾句相雪露,真是他作為小叔子的本分一樣。 隨即轉首對相雪露說:“朕與大師還要手弈一局,皇嫂不如先坐?!?/br> 他都發話了,相雪露只能硬著頭皮,坐到了棋桌旁的矮凳上。 左側是妙賢大師,右側是慕容曜,相雪露只要稍一側首,就會看到他們二人的臉,簡直就是令人窒息。 于是她只好做出一副對棋局非常感興趣的樣子,聚精會神看著眼前的黑白棋子變換。 未想到,她如此情態,再次引起了他們的話題。 “晉王妃看起來好似也對棋藝造詣頗深,不知可否淺談一二?!泵钯t法師忽道。 “呃……嗯……”相雪露沒有預料到會被突然叫到,其實她根本沒有看出什么,只能隱隱感覺妙賢法師占據上風。 但有了上次和慕容曜對弈的經驗,她不敢妄下論斷。 于是呃呃唔唔了半天,都沒有說出一個所以然來。 就在她倍感煎熬之際,慕容曜出聲了:“皇嫂先前在佛殿誦經過久,已是耗費了不少精力,想必此時也沒有那個精神來觀瞻棋局了,還望大師見諒?!?/br> 妙賢法師回道:“王妃喜愛佛法,乃是善事,貧僧欣喜尚且不及,又怎會因此怪罪呢,只是如今世道,青年之人很少有能沉心佛法問道的,王妃倒是慧根獨居?!?/br> “是了?!蹦饺蓐诇\抿了一口茶,眸光如茶水一般蕩漾出漣漪,似笑非笑道:“皇嫂念經之誠,上感于天,下動于神佛,方才,紫衣衛來報,皇嫂一人在佛殿內,跪坐了足足一個半時辰,實在令人感佩?!?/br> 他憐惜地望向她:“不知皇嫂的膝蓋,可有淤紫?!?/br> 第17章 17 已是容易遭人非議 女子的膝蓋本是極為私密的地方,不輕易裸露于人前。若是單問后一句,未免有些失禮。 但有了前面幾句的鋪墊,仿佛這最后一句只是出于純粹的關心,順理成章地問出來的一樣。 他面帶輕愁,眼含憐惜地對她說出這句話,卻使她差點消受不了。 尤其是,只要一想起,先前她在佛殿中做過的事,與他話中描述的截然相反的時候,她就會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心悸。 在他眼中,她或許皎白如明月,潔凈若雪,溫柔善良,虔誠信仰佛陀,是端莊又守禮的皇嫂。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完全是一個虛擬的假象,真實的她,比任何人想象中都要浪.蕩。 雖然很不愿意承認,但一個個夢境,似乎如鐵證一樣,全部擺在了她的面前。 相雪露不動聲色地避開他的目光,慕容曜如果知道他的皇嫂,在他眼中高潔無暇的嫂嫂,竟然肖想過他,會是什么感受。 她不敢想象,只能猜測,彼時他或許會用一種厭惡的眼神看著她,對她說:“相雪露,你太令朕失望了?!?/br> “不僅不配當皇兄的妻子,更不配當王妃,當皇家婦?!?/br> “太后和國公是如何教導你的,這便是衛國公府的家風嗎?” 這些難聽的話語回蕩在她的耳邊,令她愈發害怕會在不久之后變成現實。 這讓她更加提醒自己時刻注意謹言慎行,維護好衛國府的臉面,維護好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 畢竟,他此時是如日中天的帝王,萬民敬仰,光彩耀目,手執江山,言出九鼎。 而她,只是一個無權無勢的寡婦,死了丈夫以后,便什么也不是,還得仰仗他的余光,以后日子的好壞,可能不過取決于他隨口的一句話。 這樣的她,如何敢和他沾染上一絲一毫的關系。 本就一無所有,不想再因為別的事被他輕看了。 于是相雪露咬緊下唇又松開,盡量用最平靜的語氣回答他:“多謝陛下,臣婦一切皆好?!?/br> 她端起茶盞,遙遙敬他一杯,杯盞隔空相碰,兩人目光交接的一瞬,她感覺自己又重新找回了自信。 做回了那個處變不驚,端莊得體的晉王妃。 卻莫名感覺到他眼底的笑意淡了幾分,只是順著喝下了她的茶,不再多說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