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皮子 第62節
師父帶人砍了三天樹,發現十幾具枯骨,都是不知道什么時候誤入樹林,被困在里面餓死的人,師父沒當回事,繼續砍樹。 在此期間,村里一位姓張的老大娘失蹤了,她是傍晚出去,深夜未歸,村里組織人找了幾遍,沒有找到,只好去公安局報案,等結果。 于是就到了第六天的上午,砍樹大隊接近棗樹林邊緣時,披頭散發,滿身泥土的張大娘瘋了似的從樹林深處沖出來,不停尖叫著:“死人啦,死人啦,一家人死光啦……” 村里人將她制伏,七手八腳送回家,還請我師爺過去瞧病,師爺發現張大娘被邪氣躥了心,又得知她從樹林深處跑出來,心里咯噔一下,懷疑她被棗樹林里的胡大仙害了,趕忙跑到棗樹林,卻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打那以后,張大娘整天瘋瘋癲癲在村里晃悠,沒人管她,也管不了,她發起瘋來逮誰咬誰。 我師爺則偷偷供了個觀音像,每天求爺爺告奶奶的求菩薩顯靈,拉吳家一把。 就這樣過了幾年,一直無事發生。 于是又到了66年,我師父二十八,胡麗二十二,他倆一直沒有結婚,頭兩年是胡麗的年紀不允許,好不容易盼到她長大了,紡織廠的領導又相中胡麗,要她做自己的兒媳婦,胡麗不答應,領導處處刁難,她幾次申請結婚都得不到批準。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太原府吳氏5 66年文格開始,胡麗找到市里的造反司令舉報紡織廠的領導,領導被打倒后,胡麗順勢成了造反派在紡織廠的代表,經過一番雞飛狗跳的文攻武斗,胡麗肅清紡織廠內部的壞分子,被調到縣格命委員會工作。 于此同時,我師父在村里的工作卻陷入泥潭。 那場運動主要是城里的學生鬧的兇,村里只有閑漢二流子之類的跟著起哄,而經歷了工分制的農村,流氓全在生產隊里,十里鋪的格命工作就是我師父那伙人搞得。 我師父有心搞一波大的,奈何村里最適合的斗爭對象就是他親爹,我師父再混蛋也不會對親爹下手,而他不大義滅親,也就沒了給別人扣帽子的理由。 拿不出成績單,縣格委會對十里鋪村的格命工作十分不滿意,三天兩頭批評我師父,并決定派一位工農兵代表到十里鋪指導監督他,胡麗毛遂自薦,得到批準后,風風火火跑到十里鋪跟我師父團聚。 要說這個女人的本事,可真不??! 胡麗一到十里鋪村,立刻把我師父家隔壁的房子改成五七干校,又從縣里申請一批干部,到十里鋪的干校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這一下我師父有活兒干了,每天折騰那幾個干部,胡麗就在干校主持工作,白天把干校的飯菜往我師父家端,夜里等我師父干活回來,倆人就鉆進棗樹林里研究下一代的格命工作。 幾個月后,胡麗懷孕了。 我師父和胡麗兩情相悅,本就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只是他們這種人結婚有些復雜,要上報組織,經過一系列考察和審批才能走到一起,雖說他倆肯定能得到組織同意,可一通折騰下來,且得兩三個月,胡麗的肚子不等人,要是被人發現她未婚先孕,亂搞男女關系的帽子扣下來,倆人都完了。 他倆商量之后,決定找我師爺幫忙,我師爺懂中醫,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把胡麗肚里的孩子拿掉。 結果師爺一聽,那是仰天長笑,差點沒笑背過氣去。 他說:“你個慫娃,當初仗著我們老吳家就你一根獨苗苗,你是怎么折騰你老子來著?現在地里長了新苗,想讓老子幫你鏟了他?做你娘的大頭夢去吧,你敢對他下毒手,老子到北京舉報你個兔崽子!” 我師父欲哭無淚,只好再想其他辦法。 轉過天,胡麗給我師爺送午飯時,師爺給她號了脈,確定有喜便送給她一對玉鐲子,正式認可她成為吳家的兒媳婦,我師父則在一旁愁眉苦臉,不知如何向組織交代,他倒不是功利心太重,只是思想上無法接受被組織批評,更不愿意因此被擠出革命隊伍。 最后還是我師爺出了一把力,找到隔壁的老干部解決了這個事。 只有我師父這種腦子進水的小衛兵才成天挑干部們的毛病,師爺活了大半輩子,見多人情冷暖,明白做事留一線,日后好相見的道理,時不時熬點中藥湯給生病的干部喝,有時還給他們針個灸,拔個罐,要沒我師爺照應,那些被我師父安排了繁重農活,還吃不飽穿不暖的干部,早就死好幾個了。 師爺跟干校里某位老干部一說,老干部寫張條:因工作需要,特批準吳煥章同志與胡麗同志火線結婚,速辦。 師爺早上拿著條去縣里找老干部的老部下,夜里就拿著兩人的結婚證回來了,照片都是后貼的。 胡麗的父親死在朝鮮,家里只有一個老母親,吳家也沒啥親戚,只請了村里幾位老人和隔壁的干部,在家開三桌酒席,辦了一場簡單的婚禮。 婚禮當天,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瘋瘋癲癲,邋里邋遢的張大娘。 喜宴開始后,張大娘出現在門口,餓狼似的盯著滿桌的酒菜,哈喇子流了一地。 我師父打發吳煥勛去找她家人,師爺則知道張大娘發瘋是被吳家連累,內疚又可憐她,就請她進來吃口飯,而張大娘上了桌,很不文雅的用手抓菜吃,我師爺安排吳煥卿坐在她旁邊,幫她夾菜。 吃完飯,張大娘規規矩矩的坐著,吳煥卿,也就是苗老頭說:“大娘,我送你回去吧?” 張大娘說:“不走,新娘子還沒給我敬酒呢?!?/br> 吳煥卿一看張大娘正常了,不再趕她走,沒一會,我師父和胡麗過來敬酒,滿桌人端起酒杯恭賀新人,張大娘也隨大流,舉著小酒盅,口中振振有詞的嘟囔著。 大家伙都好奇,她一個瘋老婆子能說出什么話? 于是側耳傾聽,聽見張大娘不停念叨一段順口溜。 “新媳婦兒,過了門兒,生下小孩慌了神兒,徒弟叫,兒子鬧,老頭子夜里要上吊,大徒弟救人小徒弟跳,兒媳婦躺在棺材里笑,這個拉,那個抱,還有一個在熬耗子藥……” 我師爺一聽就火了。 家里大喜的日子,張大娘念了這么一出,即便她是瘋子,我師爺也忍不了啊,當場把她攆走了,直到下午客人走光,師爺一個人躺在屋里翻來覆去的琢磨,總覺得張大娘這段順口溜有點若有所指的邪乎勁。 又是新媳婦又是大小徒弟,顯然是我師父家,生下小孩慌了神,應該指胡麗肚里的孩子,這孩子搞得家宅不寧,雞飛狗跳,而最恐怖的就是那句兒媳婦躺在棺材里笑。 想想就他娘的瘆得慌! 當初師爺一聽我師父喜歡的女人叫胡麗,心里就覺得膩味,但也沒聯想到跟吳家有仇的胡大仙身上,可聽了順口溜,我師爺突然萌生這方面的念頭,因為張大娘是個神經病,沒有編順口溜的能力,更重要的,她是在棗樹林里中邪! 師爺懷疑吳家娶了一位災星進門,卻不知道如何處理,只想先看看再說,看看胡麗生的孩子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讓吳家人慌神,至于這個孩子是否造成徒弟叫兒子鬧老頭上吊的后果,師爺并不擔心,老頭子就是他,他不想上吊,誰能逼他? 結婚后,胡麗卸下格命工作,專心在家養胎,師爺整天暗中觀察她,時不時給她號號脈,調理調理身子,如此過了幾個月,胡麗的脈象越來越清晰之后,師爺終于知道胡麗肚里的是個什么玩意。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太原府吳氏6 中醫脈象有二十八種,浮沉遲數虛等等,其中婦女懷孕便是滑脈,而我師娘的滑脈是滑而不實,脈象一秒數變,六脈乍大乍小,分明是懷了鬼胎的征兆。 中醫鬼胎不是鬼投得胎,而是與邪氣有關的兩種情況,一種叫婦人鬼胎,是婦女經血不調,體內穢氣造成的婦科疾病,另一種叫室女鬼胎,是女人與鬼邪相交,有邪氣在腹中凝聚而成的邪胎。 婦人鬼胎的癥狀是小腹脹大,形似懷孕。 胡麗的肚子是一天天變大,也沒有面黃肌瘦,氣血衰弱的婦人鬼胎征兆,師爺懷疑她懷的是室女鬼胎,但詢問她懷孕前是否有精神恍惚,眼目昏花之間,被獐頭鼠目之人糾纏的情況,胡麗卻說沒有。 既然不是被鬼睡了,想到胡麗是和我師父在棗樹林鬼混懷孕,師爺覺得八成是胡大仙在搞鬼,于是他不和我師父商量,私下里配了一副紅花霹靂散,煎成湯藥,騙胡麗說是安胎藥,讓她服下。 紅花是打胎的,可后面加上霹靂二字,這就肯定不是普通的打胎藥,就好像貝貝和霹靂貝貝的區別。 紅花霹靂散有個外號叫落鬼湯,專打室女鬼胎,能將婦人腹內的鬼胎腐蝕成一灘污血排出來。 服下落鬼湯的胡麗沒一陣就有了反應,捂著肚子在床上慘嚎打滾,師父要帶她去醫院,師爺讓他稍安勿躁,并告之鬼胎的情況,我師父將信將疑,只是聽師爺說,把污血排出來就會好,這才忍著心疼在一旁等待。 可胡麗叫的凄慘,卻始終沒有流血,而那叫聲也越來越不像個人,反而像是狐貍在慘叫。 師父心疼得要死,不管不顧的扛起胡麗就要去醫院。 還沒出門,胡麗高亢的嚎一嗓子,生了。 師父脫下她的褲子,從褲襠里掏出一只血糊糊,還沒長全乎的怪胎,細長的身子,尾巴骨突出成年人食指的長度,那皺在一起的小臉,怎么看都像一只尖嘴猴腮的狐貍。 這個怪胎把我師父嚇了一跳,卻以為是師爺那一副藥造成的,他一把將死胎扔到師爺身上,怒吼道:“你他娘的對我媳婦做了什么?!” 不等師爺回話,師父背起昏迷的胡麗往醫院跑。 師爺看著地上的死胎,幾欲昏厥,這時他才明白,吳家背負幾百年的十六字詛咒,就要在他這一代應驗了,姓名與狐貍同音的兒媳婦,砍了困狐樹林的兒子,都是老天爺派來了結此事的。 當年吳正甫都不能解決詛咒,吳正甫的后代傳人自然也無能為力,但師爺沒有坐以待斃,是我師爺的父親,也就是我的太師爺,為子孫后代結了份善緣,一條隋末年間就開竅成精的常仙,欠我太師爺一份人情。 要說這常四爺,最少也是活了一千四百多年的老長蟲,在常人看來有些不可思議,但在真正的老妖精眼里,它就是個小鬼! 不說別的,馮欄說他原先拜師的道觀里,有兩條成精的青蛇,弟兄倆,名叫大青爺和二青爺,是兩個出道仙,出道仙的意思是跟著道士修煉,拜上方仙為祖師的仙家,文憑比出馬仙高一級,而大青爺和二青爺還不是一般的出道仙,尤其大青爺,漢朝年間已經得道,只差最后一次換身就可以脫去凡胎,位列仙班,它為了照顧弟弟才一直留在人間,直到馮欄拜師的一年后,二青爺善功足夠,有了自保的能力,大青爺才換身離去。 怎么換身? 就是有天馮欄在道觀熬粥時,大青爺趁他去茅房的功夫,跳進鍋里,拿自己給他們燉了一過蛇羹。 那一鍋蛇羹都被馮欄喝掉,燒熟的蛇也被他連皮帶rou啃干凈,后果就是他拉了三天三夜的稀,身子骨越拉越輕,第三天夜里,他已經覺得自己身輕如燕,幾欲乘風而去,半夜往茅房跑都是腳不沾地,飄著走的! 我說你那是拉虛脫了,你再拉幾天都不用飄去茅房,癱在床上就解決了。 他非說那是脫胎換骨,通過拉稀來排毒。 我說那我經常排,一喝涼水就排。 他就不理我了,只露出一副夏蟲不可語冰的表情。 言歸正傳。 前面說了,李香頭不是出馬仙堂口禮香的香頭,而是在理教在鎮上建的理門公所的香主,至于常四爺是在理教分給他家,還是李家被常四爺拿法當了弟子后,又被吸納進在理教,我們就不清楚了。 總之鎮上有這么個玩意,少不了和吳家打交道,常四爺在天龍山上的窩,還是我太師爺給他相的風水寶地,結果就是風水太好,殺師地直接把我太師爺殺死,常四爺因此欠我師父家一個天大的人情,我師爺便找到李香頭,讓他請常四爺救吳家。 就是我們認識的那位李香頭,不是他爹老李香頭,老李香頭死在牢里了,因為抗日時期,在理教的首領謝天民給日本當狗腿子,建國后又想顛覆國家,被國家打散了,各地理門公所的香主紛紛被捕,老李香頭在里面蹲了幾年就掛了。 也幸虧他死在牢里,否則活到66年,死的更慘。 老李香頭走的踏實,他兒子李香頭卻遭了罪,那時候有個口號,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鑒于家庭成分不好,李香頭被打成歷史反格命,白天賣苦力,夜里睡牛棚,慘不忍睹。 師爺找他幫忙,李香頭讓師爺先把他撈出去再說別的。 師爺費了好大勁,把他從鎮上弄到十里鋪的牛棚,李香頭便在我師父家開堂,請常四爺借位附體。 常四爺聽我師爺說了胡大仙的事,說一句夜里它去棗樹林看看就走了。 師爺就一直等著,后半夜李香頭突然被拿法,是常四爺主動借位附體,一上來就趴在地上嗷嗷吐,明明沒有吃飯的李香頭,吐出二十多個臭氣熏天的棗子。 常四爺說,它去到棗樹林,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胡大仙塞了一嘴棗子,并遭到毆打。 師爺驚恐道:“它都死了還這么厲害?” “不厲害能跟你家折騰幾百年?小吳,我惹不起這尊大神,你找別人幫忙吧!”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太原府吳氏7 惹不起三個字仿佛這條老長蟲的口頭禪,就沒見它惹得起誰。 但它惹不起也不行。 師爺撈李香頭期間,胡麗的病情越來越嚴重。 她喝下霹靂散后,我師父帶她去醫院,醫生沒檢查出什么毛病,只讓她回家休養,而胡麗回到家也開始犯瘋病,整日傻吃蔫睡,稍有一會精神的時候,就坐在院里盯著我師爺陰笑,跟她說話,她不回答。 師爺跟我師父說了吳正甫欠下的孽債,我師父心煩意亂聽不進去:“你不要說那些有的沒的,趕緊把我媳婦的病只好,否則我以后沒你這個爹?!?/br> 就這樣到了陰歷十五,一個月圓的夜里,我師爺突然自夢中驚醒,便聽到胡麗在門外,用那帶著怨毒的陰仄腔調說:“你家又把我兒弄死一次,咱們的仇是結大發了!” 師爺嚇一跳,立刻明白胡麗被胡大仙的中陰身拿法了,沖出去想跟她拼命,胡麗已經逃回屋里。 打那以后,胡麗不再終日昏沉,而是整天盯著我師爺的一舉一動,陰森又兇狠的目光,好像隨時要捅他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