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嬌俏 第12節
“清嵐山上寺廟、庵堂假借佛名行污穢之事,早已蔚然成風。若非皇城司警醒,出其不意把匪首拿下,再順藤摸瓜找到背后出資獲利的溧陽伯府,賊喊捉賊的城門都尉路大人,尚且不知有多少良家女子受害,叫民間怨聲載道,又有多少勛貴子弟助紂為虐?!?/br> 皇帝被他一席話氣到發笑,喉頭一哽,連聲咳嗽,胸腔跟風箱似的上下起伏,像一株垂垂老矣的參天巨樹,只須一陣微風拂過,就會落下一地枯葉。 “行,這事你沒錯,頂多占一個越俎代庖的罪名。那揍了鄭國公兒子一事,又想如何狡辯?” 雁凌霄笑了下,緘口不言。 皇帝深深吸一口氣,穩住心神:“這下無話可說了?” “不是?!毖懔柘龅?,“侄兒在想該怎么說,陛下才不會生氣?!?/br> 皇帝吹胡子瞪眼:“照實說!” “我看他不順眼?!毖懔柘隼碇睔鈮?,直到此刻,在他身上才顯出幾分天潢貴胄生而有之的霸道和恣意。 “……” 大太監敢怒不敢言,偷摸瞪雁凌霄一眼,一邊為氣得直喘粗氣的皇帝拍胸脯順氣。 “陛下如果沒什么事,臣就先回王府了?!?/br> “等等?!被实矍鹬腹?,揉按太陽xue,“話沒說完就急著走,誰教你的規矩?假如你母妃還在……” 倘若旁人在側,想必會被皇帝的寬容忍讓驚掉下巴,更會驚嘆于沂王世子所受的圣寵之深。 雁凌霄停住腳步,靜默侍立在側,他身形頎長,人又俊美無儔,宛如一棵挺拔的白楊,又或是一柄直插在白玉磚上不世出的寶劍。 皇帝撿起一本奏折,提起朱筆,卻總是無從下筆。 他已經老了。老得沒有時間,更沒有精力去培養一位合格的儲君。 “大皇子早逝,二皇子反叛,三皇子……”皇帝緩緩道,“行事荒唐無道,四皇子庸懦無能。霄兒,依你的意思,朕的天下該交給誰?” 咚。大太監跪在地上,臉色蒼白,汗如雨下。然而,文德殿內這對天家叔侄都面不改色,不像在討論東宮歸屬,倒像在安排艮岳的太湖石。 雁凌霄淡淡道:“陛下,茲事體大,您還是請幾位朝中重臣來為您參詳吧?!?/br> 見他不咸不淡的,像是全然沒有興趣,皇帝眉間的溝壑又深了幾分。 “重臣?朕遍尋滿朝文武,竟無一人擔得起這份稱號。南邊那位黃毛小兒,身后可是有當今頭一號智謀超群的幕僚。思及此,朕每日煎心熬肝,夜不能寐。霄兒,你想想,朕如何能放心?” 方今南北兩朝劃江而治,各自宣稱為前朝正溯。雁凌霄所在的大紹虎踞中原,紹,繼也,是為前朝末代皇帝一脈。而在江南,十年前,另有一支前朝廢太子的嫡系血脈自立為帝,國號為梁。 可任誰都知道,那毛都沒長齊的小皇帝沒有那份膽子,背后的人不作他想,定是號稱有經天緯地、決勝千里之能,自封太傅實為攝政王的裴鶴。 大紹北有遼人虎視眈眈,南有梁國裴鶴伺機而動,朝臣蠢鈍各懷心思,龍子鳳孫后繼無人,一如橫在湍流之上的棧橋,頃刻之間就有可能覆滅。 皇帝的問話焦急而懇切,他黃濁的眼睛緊盯在雁凌霄如工筆勾勒出的面容上,但仍舊等來對方的無動于衷。 雁凌霄無意識地摩挲銀白的手甲,嘲諷似的勾一勾嘴角。 “陛下殫精竭慮,是天下百姓之幸?!?/br> 皇帝胸腔幾度起伏,終究還是疲憊不堪地闔上眼皮:“下去吧?!?/br> * 夜深,月籠輕紗,琉璃島燈燭輝煌,屹立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宛如一顆金紅色的寶石。 雁凌霄走下畫舫,揮退前來恭迎的侍女,獨自往寢殿走去。 紅藥手持宮燈,看到他來了吃了一驚,剛想福禮問安,就見雁凌霄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她了然一笑,躬身推開移門,又沖雁凌霄搖頭,示意連夫人尚未就寢。 雁凌霄自幼習武,何況踩在寢殿如云朵一般軟和厚實的地毯上,屏住呼吸就能落地無聲。 琉璃島是皇帝于他十歲時給的賞賜,一應宮殿、樓臺皆依照皇家制式。三層樓的高大殿宇,自進門起就布下地龍,以確保每層樓的每一塊磚在冬日都溫暖如春,可謂豪奢至極。 轉過雕花木門所制的月門,撥開層疊的珠簾、帷幔,雁凌霄便看到那位橫陳在寬大的拔步床間,如一塊軟玉,一只美人枕桃夭柳媚的女人。 地龍燒得烘熱,連翹翹怕冷更怕熱,在初冬森寒的夜里,僅僅穿著一身綾羅長裙,上身裹著近乎透明的月白蠶絲褙子,趴伏在高高的迎枕上,腰臀撅起,雙足有一下沒一下于半空晃蕩,腳踝瑩潤如脂。 喉頭微動,雁凌霄不自知地加快幾分腳步,坐到床邊,垂眸想瞧一瞧連翹翹如此認真,是在看什么書。 左不過是話本、游記…… 修長的手指拎起鋪在床頭的冊子,耳畔傳來一聲驚呼,雁凌霄輕哼一聲,定睛一看——《春閨頌情圖》。 他咬牙切齒,差點笑出聲:“小夫人,好雅興啊?!?/br> 第14章 致用 “世子爺?!?/br> 連翹翹面上發燙,手忙腳亂跪坐起身,卻被層疊的羅裙絆住,左膝壓在褙子的寬袖上,縐紗隨之而落。 她雙臂環住香肩,扁著嘴道:“世子爺,你聽我狡辯……解釋!” “狡辯什么?說來聽聽?!毖懔柘鲆皇稚舷聮亜幽潜颈”〉膬宰?,一手掣住連翹翹的手腕,叫溫香軟玉入懷,浸了寒氣的手甲一節節撫過玉筋花枝似的脊骨。 鞭痕早已恢復如初,雁凌霄撥開她的發絲,顯出半段雪背。 連翹翹打個冷顫,團進雁凌霄懷里,他身上猶有外頭凌冽的寒意,像在捂化一塊冰。 “妾身無意間翻到的,好奇,就隨便看看……”她抬眼看雁凌霄,只看到冷硬的下頜。 “是么?”雁凌霄勾起嘴角,望向枕邊一摞春畫秘戲圖,和螺鈿匣子內的寥寥幾本。 “是?!边B翹翹硬著頭皮道,“妾身哪兒敢跟世子爺撒謊呀?” “連翹翹,下回胡說八道前記得別眨眼睛,蒼蠅翅膀都沒你撲扇得快?!?/br> 連翹翹被氣個仰倒,世子怎么能這樣說人?!蒼蠅?再怎么,也得是只撲棱蛾子吧? 她氣呼呼嗔雁凌霄一眼,順手去搶他捻在手中,大有拜讀之勢的春圖冊子,卻被雁凌霄極險惡地勾住抹胸背后的杏白滾邊,哎喲一聲,一雙藕臂緊緊捂住胸口。 “別亂動?!毖懔柘鑫兆∷暮箢i。 “我沒有……”連翹翹無辜極了,迫不得已仰起頭,獻出團軟的唇。 雁凌霄紆尊降貴低頭采擷,他在連翹翹這兒嫻熟得很,幾乎是無師自通,知道他的小夫人喜歡頸側的輕嗅,更沉湎于粗莽的侵占。少頃,他才放開那片揉碎了的唇瓣,輕吸一口氣。 湖風凄寒,然而琉璃島的寢殿內卻春意融融。 連翹翹雙頰染上桃粉,眼尾的媚意更盛,她不安地挪動,可在氣血旺盛的沂王世子懷里,坐哪兒都容易落人口實。 雁凌霄眉毛動了動,低聲問她:“喜歡哪本?” “嗯?”連翹翹一時沒反應過來。 “沒特別喜歡的,我就自己選了?!?/br> “嗯?!世子爺,您且等一等!”連翹翹忙撇開雁凌霄的胳膊,跳下拔步床,一把將兩摞春畫掃在地上,試圖用裙擺蓋住罪證,甚至欲蓋彌彰踩了幾腳。 她諂媚地抬一抬罥煙眉:“世子路途辛苦,還沒用膳吧?不如讓紅藥jiejie呈幾份夜宵,暖暖身子。長夜漫漫,咱們從長計議?” “小夫人?!毖懔柘隼淞四?,“勾引人的話說得一套一套的,現在又拿什么喬?” “妾身不敢?!边B翹翹早習慣他的喜怒無常,聞言面色一僵,又很快恢復笑意。 她跪在雁凌霄腳邊,捧起他包裹柔軟銀甲的右手,側過嬌柔的臉龐,貝齒銜住箭袖的系扣,杏眼微抬,眸間水波粼粼。 “世子手中的那本,妾身覺著就很好?!彼穆曇糨p柔,像沁潤過花蜜,惹得雁凌霄喉頭干渴。 這女人……是如此的訓練有素,如久經沙場的將軍輕易拿捏住局勢。 他牙根發起癢來,兩指鉗住連翹翹的下巴,端詳片刻后,近乎撕咬一樣挨個咬開手甲連接箭袖的系帶,顯出傷痕可怖的左手。骨節分明的手指似是溫情脈脈,劃過連翹翹單薄的眼皮和挺翹的鼻梁。 雁凌霄冷冷道:“是么?空口無憑,小夫人要學以致用才是?!?/br> 連翹翹面若紅云,吶吶道“……妾身領命?!?/br> 玉釵敲枕,羅襪高挑,端的是萬種妖嬈嫵媚。末了,四散的春畫落了一地,又是顧盼流粉,又是幾許纏綿。 * 沂王府,正房。 門窗緊閉,密實的毛氈層層累累,繡金床簾綿亙至地,酸苦的藥味蓋過四足獸爐中清遠悠長的四合香。 雁凌云進屋時被熏天的熱氣一阻,腳步頓了片刻,方才抬步向內間去了。 沂王妃歪在床頭,身下墊著兩床衾被,侍女雙手虛握成拳,輕輕為她捶按腫脹的小腿。 見雁凌云來了,沂王妃慘淡的面色恢復幾分生氣,她艱難抬起眼皮,定定看著從她肚子里脫胎出的麟兒,不知不覺,雁凌云已長成醉玉頹山的少年。 “母妃?!毖懔柙茊蜗ス虻?,握住她的手腕。 “二公子?!笔膛畟兗娂娨姸Y,隨后知趣退下。 “好孩子?!币释蹂p拍他的手背,這是能寫出經世之文的手,是能信馬由韁、引弓射箭的手。 她的兒子不比任何人差,如果托生在寒門,早該金榜題名、蟾宮折桂。是她拖累了凌云,叫他生來便被旁人掣肘。倘若凌云是庸碌之輩也就罷了,她自會將他養成錦衣玉食坐吃田莊供奉的公子王孫,可凌云偏偏那樣聰慧,那樣懂事…… 她說什么,都要為凌云爭上一爭。 “進宮拜見過陛下了?”沂王妃聲音發飄,內有郁氣,“陛下可還安好?” 雁凌云搖頭:“陛下忙于朝政,我去時正在文德殿見幾位刑部的大人,羅公公便領我去了太后那兒?!?/br> 沂王妃神色一暗,偏過頭去咳嗽幾聲,雁凌云拿過綃帕為她接痰,卻見到一片猩紅。 “母妃!”雁凌云怛然失色,“可要延請太醫院院判大人再為您診脈?” 沂王妃搖頭,扶一扶沉重的墮馬髻,發如烏云潑墨,臉色也陰沉沉的:“尹院判早些時候來過了,暫且不必麻煩他老人家。且說我這病根是早些年落下的,并非延醫抓藥可解?!?/br> 雁凌云心中惶惶,本欲提一句世子哥哥在皇城司主事,門路多人脈廣,不如請他想個轍子,但覷到沂王妃怨毒的眼神,他心頭一跳,又把話咽了回去。 “云兒?!币释蹂朔綍i麗,拭去眼角的清淚,“母妃要是一病不起,追隨王爺去了,留下你孤零零一個人,可如何是好?” “母妃千萬別說這般喪氣話?!毖懔柙苿裎康?,“您這是郁結于心,凡事想開些就好。兒子長大了,不再用母妃殫精竭慮為我籌謀?!?/br> 沂王妃攥緊他的手,長吁一口濁氣:“云兒,你父王薨逝一月有余,你可知曉為何陛下仍不曾下旨為世子進封?” 雁凌云眸間一凜,溫聲說:“兒子不知?!?/br> “咱們這位陛下,你父王的嫡親皇兄,在潛邸時就城府深沉,這才得以問鼎九五之尊?!币释蹂蕉?,“細細盤算一番,如今后宮里的兩位主兒,三皇子、四皇子竟都是擔不起事的繡花枕頭。至于五皇子,還是個襁褓中的奶娃娃。云兒,主少國疑啊,咱們為人臣子的設身處地為陛下想想,陛下他能放心讓世子這般正值壯年又別有用心之人,坐上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么?” 雁凌云耳畔嗡的一聲,立刻左右察看,見門簾紋絲不動,適才低聲問:“可是母妃,兒子今日求見,陛下他不愿見我?!?/br> 沂王妃的嘴角揚起一抹微笑:“倘或如此,陛下可會遣羅公公帶你去見太后她老人家?太后并非陛下的生母,但在朝中可是說得上話的?!?/br> “還是母妃敏銳?!毖懔柙菩目诎l癢,似有鳥雀在胸口撲棱羽翼,“只是,一切尚須從長計議……陛下也要顧慮宗室的想法,沒有板上釘釘的由頭,絕不會僭奪世子的封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