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嬌俏 第10節
連翹翹翻身下床,差點被寬松的家常褲子絆住腳步。她披上銀白竹枝紋褙子,赤足踩在通了地龍的石磚上,腳心暖融融的,瑩白的腳趾泛起粉色。 撩開珠簾,玲瓏的脆響錯雜而起。 雁凌霄獨自坐在外間的紫檀圓桌旁,聞聲掀起眼皮,冷冷問道:“光著腳就往外跑,小夫人,這就是明月樓教你的規矩?” “世子?!边B翹翹道聲萬福,沒有跪下請罪,而是吐吐舌尖,不好意思地辯解,“妾身還以為您已經走了,也不叫醒我伺候,心下著急,這才失了禮數?!?/br> 雁凌霄冷笑一聲不說話,但他伸出的手,和松弛的嘴角,都在告訴連翹翹——世子爺就喜歡她這般天真隨性,一顆心牽掛在他身上的小模樣。 世子喜歡什么樣的人,她就變成什么樣。于討人歡喜一道,她一向是天賦卓絕。 連翹翹走過去,手尖搭上雁凌霄干燥溫暖的掌心,再順著他的力道,徑直坐在他腿上。 “有點餓?!彼p手環住雁凌霄的脖子,臉頰軟軟地蹭了蹭頸窩。 “不是有點吧?”雁凌霄諷道,手上卻很體貼,右手持玉箸,給她夾了一枚蠶豆大小的糖酥。 連翹翹被關押數日,幾乎以清水度日。昨夜在浴池泡澡時,紅藥怕她昏厥過去,喂她用了幾口碧梗米煮的雞湯粥。過了一晚上,五臟六腑早就空空如也,鬧起饑荒。 噴香的糖酥近在嘴邊,連翹翹卻不能一口吞下去,雁凌霄正垂眸看她,于是一舉一動皆不能失了姿態,像個餓死鬼投胎的泥腿子,非得要輕輕銜住,再小口小口吃下去。 雁凌霄笑了聲,好似得了趣,取過螺鈿小勺,多喂了連翹翹幾口煮得稠稠的百合甜粥。 待吃到半飽,連翹翹終于撿起她失落已久的包袱,不安地挪了挪身子:“世子爺還沒用膳呢,妾身這就起來為您布膳?!?/br> “坐好?!毖懔柘龅?。 連翹翹不敢忤逆,再就著雁凌霄的手吃到九分飽,她胃口小,甜粥都堵到嗓子眼兒了,方才紅著眼眶搖頭,說什么都不肯再吃一口。 雁凌霄頗為遺憾地放開連翹翹,起身理了理衣裳。他沒穿平日那身皇城司的軟甲騎裝,而是換了身素青的圓領袍,衣擺繡著張牙舞爪的麒麟紋,瞧著倒像個普普通通的王孫公子。 “世子要回京城去?”連翹翹踮起腳尖,為他系好大氅。 柔若無骨的手指擦過雁凌霄下頜,喉頭上下咽動,低垂著眼看了會兒,更是覺得口渴。 “還有些事情需要收尾,必須得出城一趟,約莫半個月后回京?!?/br> 連翹翹輕輕嗯了聲:“那妾身就乖乖的,在島上等著世子殿下?!?/br> 不用問也知道,雁凌霄為沂王扶靈出京,算上皇家的大祭小祭,和宗室們的交游應酬,怎么都要一個多月才能了事。 雁凌霄半途突然回京,在王陵那兒留下一堆爛攤子,肯定叫手下的人和宗室老幼們傻了眼。為她來回耽誤幾日,已是出人意表、離經叛道之舉。 “嗯,有什么想要的就跟紅藥說一聲。她手上有琉璃島庫房的鑰匙,你別一口氣掏空了,問人買星星買月亮,就沒有什么是她辦不到的?!?/br> 雁凌霄握住她的手,把玩了一會兒,肌膚細滑,如同上好的羊脂玉。 男人說的鬼話,當然不能盡信。 可連翹翹面上仍是受寵若驚,兩靨浮起紅云,咬一咬下唇,小聲央求:“那妾身要做幾身衣裳?!?/br> “好?!?/br> “還要打幾副頭面?!边B翹翹嘟囔,“之前的珍珠頭面,叫王妃手底下的人給收去了,一斛珠子圓溜溜的,都是一般大小,可惜了,欸?!?/br> 雁凌霄聽到沂王就很不痛快,眉頭一皺:“跟紅藥說去?!?/br> “世子爺?!边B翹翹就像沒看出來似的,軟在雁凌霄懷中,手指頭勾著大氅的系繩,帶上幾分吳儂軟語的調調,“您這一去,會不會忘了我?” 雁凌霄深吸口氣,卯定心神:“不會?!?/br> “那就好?!边B翹翹撐著他的胸膛,踮起腳來,柔柔落下一吻。 像浮過一片羽毛。 “小夫人,親錯地方了?!?/br> 雁凌霄再按捺不住,按住連翹翹后腦,將她隨意挽起的發髻揉亂,低頭吻下去。 地龍燒出融融熱氣,四腳寶蟾香爐燃著六合香。雖在深秋,卻有一室的春意盎然。 “唔……” 連翹翹被親得七葷八素的,歪在貴妃榻上好半晌才緩過勁,雁凌霄幾時走的都不知道。 “夫人?!奔t藥蹀躞進屋,便看到連翹翹衣衫凌亂,面上生春的嬌俏模樣,聲音不禁柔和了些,“外間的早膳都收拾好了,廚房那邊讓我問問您,午膳可有什么想吃的,有什么忌口的,廚娘好提前備菜了?!?/br> 連翹翹才被雁凌霄填鴨一樣喂了好些粥米,哪有胃口再吃午膳。她擺手說不必,紅藥卻一臉的無奈。 “世子吩咐了,要讓您一日兩餐,并午后的點心,晚間的宵夜都吃齊整?!?/br> 羽睫輕顫,連翹翹問:“世子爺還說了些什么?” “世子還說……咳,夫人現在太瘦了,硌手,令奴婢把您養出點rou?!?/br> 嘴上說硌手,可也沒見他少碰兩下! 連翹翹朱唇一抿,驕里嬌氣地哼了聲:“又不是鄉下人家養豬,給飯吃就能長rou。世子喜歡豐盈的,就另請高明去?!?/br> 紅藥尷尬一笑,不敢搭腔。 撒了點小威風,連翹翹心思又回轉過來,擔心紅藥回頭跟雁凌霄說壞話,遂軟和下語氣問:“紅藥jiejie,昨個兒拜托你收拾的僧袍……?” “夫人請放心,奴婢都給您折好了,包在包袱里,擱在臥房那只紫檀柜子里了,弄不丟的?!?/br> 連翹翹把不安的心揣回肚子里,又聽紅藥道:“世子差遣奴婢叫的裁縫和金銀首飾鋪子的掌柜,晌午后就能到琉璃島。夫人你看,這午膳不然還是吃一口吧?” 連翹翹撇嘴,哎一聲答應下來。 好不容易哄好這位小祖宗,紅藥長舒口氣,心道,世子對連夫人非同一般,早早的就惦記著,現如今更是把人放在心口上,衣食住行都要一一過問。 沂王世子在皇城司主事,一貫是冷血酷烈,行事狠辣,以前可從未有過這般人物,就是說出去,又有誰會信呢? 只是,紅藥也說不清,入了世子爺的眼,是連翹翹的幸還是不幸?不過,總不會比給老王爺殉葬更差了…… * 午后出了太陽,湖水波光粼粼。 紅藥大清早就差人去請的成衣、金玉鋪子掌柜們,和店里幫忙的小丫頭們就頂著一腦門的汗,抬著沉重的衣箱、妝奩,躬身碎步來到琉璃島的宅邸。 虞嬤嬤年過半百,是京里頭有口皆碑、有頭有臉的老裁縫,平時在富貴人家侍奉過不少貴婦小姐,還進宮去伺候過宮妃,眼睛毒辣得很,打眼一覷連翹翹,心里就起了嘀咕。 沒聽說過沂王世子有養在外頭的女人???如此美貌,若是叫京中貴女們知曉,怕是要酸倒牙,絞斷指甲。 本朝的膏粱子弟無不以狎妓游樂為風雅之事,假如有貌美出眾的侍妾,更是會叫其隨身伺候著,以此來大肆炫耀。有文采的公子,更會為美妾、花魁吟詩作賦,斷斷沒有藏于深閨,嬌寵在家里的道理。 虞嬤嬤心中算盤打得啪啪響,拿不準主意該如何對待連翹翹。 后者一臉懵懂呆坐片刻,主動開口:“虞嬤嬤,先叫我看看有什么得用的布匹吧,若是太花哨了可不行?!?/br> 紅藥乃是人精,眼珠子左右一轉就看明白這老婆子在想些什么,立時拉下臉來,厲聲道:“嬤嬤在等什么呢?沂王府可不會少了您半個子兒,有什么清雅、時新的花色,稀罕的綾羅綢緞,都給我們夫人過過眼。夫人高興了,世子爺的心情才好。要是夫人不滿意……” 紅藥可是沂王世子身邊的頭一號大丫鬟,她如此作態,滿肚子心眼的虞嬤嬤心頭一提,噗通一聲跪下,外邊候著的金玉鋪子掌柜,并一眾打雜的丫頭們都紛紛跟著下跪。 連翹翹被這陣仗唬了一跳,連忙扶虞嬤嬤起來:“嬤嬤這是在做什么?倒鬧得我臊得慌?!?/br> 虞嬤嬤偷瞅一眼紅藥臉色,冷汗淋淋道:“是夫人面容姣好,老虞婆我看直了眼,失了禮數……” “快起來吧?!边B翹翹笑容柔媚,“都別跪了,怪累人的?!?/br> “是,草民省得了?!?/br> 虞嬤嬤喚來幾位小丫頭,都不敢正眼瞧連翹翹,低垂著腦袋將帶來的衣箱挨個打開,端出盛放在八角方盤上的布匹,依次在她面前展示一遍。再用打磨圓潤的牛角衣叉,往衣裳架子上掛好三套款式不同的羅裙、錦褙,還有兩套冬日的夾襖。 “這個,這個,還有這個……”連翹翹一手支下頜,倚在矮幾旁,“花色太亮了,扎眼睛。這三匹不要,其他的綢緞嬤嬤給我一樣做一件,衣裳款式么,就照鋪子里最時新的來。腰身掐細一些,瞧著精神?!?/br> 虞嬤嬤眼睛一亮,疊聲奉承連翹翹眼光獨到,喜滋滋地記下。 紅藥在一旁聽得眉毛直跳,但想到出銀子的是世子殿下,便釋然了。 金玉鋪的掌柜娘子也是同樣,鎮店之寶的紫玉耳珰有價無市,連翹翹剛一問起,她就話趕話賣了出去,賺得是盆滿缽滿。 一屋子的女人交談甚歡,給連翹翹這位財神大進讒言,馬屁拍得服服帖帖,捧得她都要飄了。 忽而,有一道清朗如玉,溫柔多情的少年聲音響起:“這是哪位小嫂嫂,以前怎么從未見過?” 第12章 凌云 說話間,一位俊俏溫文,眉眼與雁凌霄有八分相似的少年郎邁入花廳。 紅藥一見他就嘴角緊抿,福禮問安:“二公子安好?!?/br> 虞嬤嬤等人隨之跪地:“草民見過二公子?!?/br> 連翹翹卻愣在原處,舉起團扇想避一避,錯眼瞧見紅藥朝她微微搖頭,便打起精神起身迎接。 “妾身見過公子?!?/br> 沂王爺子嗣眾多,但能被紅藥稱作二公子之人,唯有沂王妃所出的嫡次子,雁凌云。 對于此人,連翹翹所知不多,只在隨沂王去赴宴時,在旁人的阿諛奉承中聽聞過。雁凌云少有才名,三歲寫詩,五歲作千字長賦,如今才十五歲,就是京城有名的神童。若生在官宦之家,抑或是民間,定能成為本朝頭一位未及冠就連中三元的狀元之才。 可惜雁凌云生在沂王府,出身雖然尊貴,但上頭有個大他六歲的雁凌霄既嫡且長,注定要承襲王爵,且早早入朝官拜皇城司提點,深得皇帝信重。沂王一系不可能再出一位權臣,故而雁凌云的身份有些不上不下。 “當不起小嫂子的禮?!毖懔柙谱匀绲刈綄堑墓倜币紊?,雙眼緊跟著連翹翹,于禮數一道上卻做了個十成十。 沂王府二公子坐姿端方,連翹翹可不敢坐。她走到紅藥身側,團扇抵著下巴尖,眉目低順。 心中暗忖,世子爺昨個兒才說,不會有閑雜人等上琉璃島來打擾,怎么前腳人剛走,后腳雁凌云就聽到消息來了?外頭留的侍衛,竟無一人通報一聲,更別提膽敢攔二公子一下。 真不靠譜。 她不清楚雁凌云的來意,只能謹言慎行。雁凌霄不在,要是得罪了他,或是更倒霉些,暴露了身份,叫沂王妃知道她死而復生,且跟世子爺暗通款曲,那她就死得不能再死!等雁凌霄回京,她的孟婆湯都不知喝過幾輪了。 “二公子,妾身只是世子身邊侍奉的奴婢,不知公子要來,有失遠迎,還請二公子不要責怪?!边B翹翹有些緊張,搬出雁凌霄的名頭,“世子爺一早就出城回王陵了,說是王爺的幽醮缺人手。您若是來尋世子,可是遲來了一步?!?/br> 身旁的紅藥吸了聲冷氣,連翹翹離得近,聽得分明,立時繃緊了身子,頭垂得更低了些。 她好像說錯了話。 不出所料,雁凌云聞言甩開金紫檀木的紙扇,緩緩扇動:“我什么都沒問呢,小嫂子就跟倒豆子似的,把世子的行蹤吐個一干二凈。哈哈,若是叫世子知曉,恐怕會大發雷霆,叫你小命不保啊?!?/br> “……”連翹翹一口氣哽在喉頭,眼眶泛起淚意,面上寫滿了懊喪。 雁凌云提起嘴角,似乎將一切玩弄于股掌之中:“父王的喪禮才進行到一半,棺槨尚未入土,世子卻提前回京。我原先以為,是陛下有要事相商,今日看來也不盡然?!?/br> 連翹翹的心像揣了只兔子,砰砰直跳,人中蒙了一層細汗。眼下她頭都不敢抬了,怕跟雁凌云一對上視線,老底都會被揭了去。 看她慫了吧唧的樣子,再多說兩句就會哭出聲,雁凌云就跟逗沂王妃養的小鸚鵡一樣,愈發起勁。 “咦,差點忘了問嫂子的姓氏,真是失禮?!毖懔柙瓢淹嬲凵?,笑容單純無害,“倘若不問清楚,下回見面認錯了人,把東家姑娘認成西家娘子,得罪了小嫂子可就不美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