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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他的口述,眼前的景象再次變化,就見十歲的柳智誠,正在后山小心翼翼地挑揀樹枝。 他臉上蹭了些泥土,一雙眼睛黑黝黝的很亮。 “可是他卻有個愛好。你知道,在窮人家,可沒有什么閑錢來給孩子耍玩,尤其是連溫飽都堪堪的人家??删褪沁@樣,他卻喜歡上了木雕?!?/br> 柳智誠蹲坐在土墩上,旁邊是隨風搖曳的槐樹,溪水沖刷著他的腳跟,他卻全神貫注地打量手中的木頭。 那是塊極其普通的木頭,甚至四角都有些開裂。若是在木雕師眼里,這恐怕連廢木料都算不上,只能隨手往江里一扔。 但柳智誠很寶貝,他將木頭翻來覆去地看,終于拿起了手邊有些磨鈍了的刻刀。 “那刀是他有次去縣城的時候,從家具鋪子的后門撿的。他每次都喜歡坐在河邊練習雕刻,有時候沒有木頭,他就會在石頭上輕輕刻化?!?/br> 木頭在柳智誠的手中極其聽話,不多時就有了雛形,是一棵樹。他巧妙地利用了四角的開裂,變成了樹根的紋路。 他是有天賦的,可木雕是需要大量練習的,貧寒人家,光是適合雕刻的柳木松木,都負擔不起。 “后來呢?!?/br> 明羅問,木娃娃在她的手里微微發熱,似乎想起什么開心的事。四周變幻成街道的樣子,零零落落的吆喝聲。 灰白瓦,寬闊的鋪石,幾丈高的白墻,花花草草種滿了院子,無不顯示此處是大戶人家的后院。 “柳智誠十三歲就來到了縣城,拜了一位木工師傅,那木工師傅年紀大了,便只接幾家大主顧的活計。每到這個時候,他都會很高興?!?/br> “那些主顧人家都是縣城富戶,大方得很,只要給他們干活,每天就有用不完的廢木料。他以前是能撿一塊是一塊,寶貝的不得了,現在,卻能精挑細選了?!?/br> “所以這個小子,干活十分積極,唯有夜里,才會對著月光細細雕琢,這樣日復一日,竟真的讓他摸到了些門道,得了一位木雕師的賞識,說要收他做弟子,不過,要他雕出一件滿意的作品,才可真的教他本事?!?/br> 街上人來人往,柳智誠快步走在路上,臉上暗暗焦急。他在左邊的攤子上看了看,搖搖頭,又去右邊的攤子逛逛,這兒都是木料,卻沒有能讓他滿意又負擔得起的。 這已經是最能買到木料的街市了,柳智誠自己也知曉,可這些木料都不適合他心中構想。 何況口袋中也無幾顆銅鈿,他的工錢大部分都寄回家中了。柳智誠自顧自搖搖頭,落寞地走過一個個攤口。 “他找遍了縣城,都沒有滿意的,于是他回到了家鄉,那個種了槐樹的河邊。他已經十五歲了,但這條河似乎沒變過,連槐樹都不曾長高?!?/br> 樹葉晃了晃,仿佛認出了這樹下的人,就是從前的孩童。它似乎有很多話想說,所以葉子在風里更加急切地晃動著。 柳智誠蹲了下來,手指摩挲著槐樹根部一小塊光滑的地方。他似乎找到了讓他滿意的木料,僅僅只是一小塊,卻讓他驚喜不已。 “他用這塊木料,雕了你,對吧?!泵髁_輕聲說,木娃娃頓了頓,仿佛要說的話突然被搶走,不樂意地齜牙咧嘴。 明羅低頭看了一眼,冷聲道:“他雕你的時候忘了雕舌頭了,你這樣怪嚇人的?!?/br> 木娃娃啞口無言,緩了一會才繼續道:“他只用了一天就將我雕了出來,但他十分滿意,那位木雕師也很滿意,答應教他本事。從那以后,他仿佛過上另一種生活?!?/br> “這木雕師在泉州頗有名氣,靠著木雕掙下了偌大家業。他收了許多弟子,柳智誠只是其中之一。在他交上了作品后,柳智誠便同那些弟子,同吃同住,每日只需要練習雕刻,不用在cao心生計?!?/br> 柳絮紅楓,蟬鳴冬雪,都不能打擾柳智誠。 日升日落,整整三年過去,柳智誠將大塊的黃花木雕出了八仙過海,每個細節都精細到極致,連他的師傅看了都要稱贊。 “靠著八仙過海,柳智誠打出了名氣,他開始能接到私人的活計,他雕出了一個又一個精品,名氣隨著年歲,日漸增長?!?/br> 整個房間都放滿了賀禮,上面貼著一個個紙貼,寫了哪家哪地祝賀的詞。柳智誠仔仔細細地拆開每個盒子,里面都是各種木料,他笑了,如釋重負地笑了。 他不用再為一塊木料發愁,會有無數的人,將這些名貴木料送來,供他挑選。 柳智誠喜上眉梢,那天他喝了許多酒,在觥籌交錯中聽到別人對他的恭維,樂呵呵的,搖頭晃腦地送走了一個又一個客人。 他躺在新安置的檀木床上,將那些雕刻的作品擺滿了床頭,如數家珍地報著名字。 那都是他這些年來,花了心思的作品,每一刀,每一劃,都是精雕細琢,甚而還有神來之筆,讓他驕傲的神來之筆。 想到這些年的刻苦,再想想如今的名滿天下,他滿意地躺下來,臉上的笑意還未下去,就瞧見博古架上的一尊木雕。 是個木娃娃,光不溜秋的,毫無木質紋理,僅僅是個抱魚的喜慶樣子。 柳智誠身子僵了僵,復又坐了起來,這個娃娃是什么時候的,他努力回想,嘴角的皺紋隨著他的思考撇下來。 他年歲上去了,早就記不清這個十五歲拜師的娃娃。于是他走過去,將娃娃握在了手里,觸手冰涼,但他記得這木雕上的細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