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路(科舉) 第153節
但一樣米養百樣人,有對他不屑一顧的,自然也有對他態度好的。 除了阿諛奉承之輩,其他人則是懷抱著一種就算不能多加戰功,也跟他搞好關系,起碼別讓他把該他們的戰功給克扣了,或是給別人的態度。 沈伯文并未因為他們對自己的態度,就對他們有什么不同。 他很清楚自己的本事,也沒有像他們這些人想象的那般,雖然每次會議都會參加,但在軍事安排上卻沒有指手畫腳,至于戰功,也是該怎么記錄,就怎么記錄。 然而他只是認為自己做了自己該做的事,并沒有特意去跟這些將士們打好關系的意思,文武相交過密是景德帝的忌諱,這件事沈伯文早就知道了。 但這些人卻還是漸漸地對他態度好了起來,就連謝云光他們走在外面,也從一開始的不受歡迎,變成如今的走哪兒都能有人打招呼了。 稍顯訝異之后,沈伯文很快就明白過來。 他們對自己的態度都源于對以往監軍們的印象,自然以為他也是那種人,然而他現在僅僅只是不干涉軍務,在記功上不做手腳,他們就高興起來,認為他是個好官好人了。 這樣按部就班的行事,就能讓他們滿足起來,卻讓沈伯文在想明白之后沉默了許久。 這是遭遇了多少不公,才對這一點一絲的公正心滿意足? 謝云光把碗筷菜碟又放了回去,提著食盒出了門,外面的風似乎小了點,沈伯文也站起身來,打算去大帳中,聽聽他們最近的安排和計劃。 一路上碰到不少將士們,見到他都態度友好地同他打招呼。 “沈大人好?!?/br> “沈大人用過飯了嗎?” 沈伯文也語氣溫和地一一回應,沒有敷衍。 行到一半,碰見一個熟人,他瞧見沈伯文便站住了腳步,主動招呼道:“沈大人找侯爺嗎?侯爺剛去了帥帳,下官帶您過去吧?!?/br> “是,那便勞煩盛將軍了?!鄙虿目蜌獾氐?。 此人定遠侯的副將,同時也是他的侄子盛清。盛清三十多歲,跟沈伯文差不多的年紀,不過因為一直在邊關,風吹日曬的,倒是顯得有些老相,與沈伯文走在一起,瞧著倒是比他大好幾歲的樣子。 二人結伴往帥帳的方向走去,他們兩個都不是話多的人,除了一開始寒暄了幾句,后面就沒怎么開口了。 盛清也不知在想什么,皺著眉頭,似乎是有什么心事一般。 沈伯文看得分明,卻沒有開口詢問。 他們二人認識時間不久,關系一般,若是對方不愿意主動說,自己就算問了,也不一定能得到答案,或許還會給對方帶來困擾,倒不如當做沒看到。 走到帥帳跟前,門口守著的是定遠侯的親兵,見到他們兩個都是熟面孔,便把他們放了進去。 沈伯文掀了簾子進去,發現賬內不光有定遠侯,還有另外一個“熟人”。 ——趙松源。 不過他卻并未覺得驚訝,因為趙松源是這次的隨軍文書,出現在這里也實屬正常。 趙松源是二甲進士,后來又考上了庶吉士,再然后又留在了翰林院,縱然沈伯文同他不對付,但也不能否認此人的確是有才華的,但隨軍文書這個職位,沒什么危險不說,就算戰事失利,也不用背鍋,實打實是個鍍金的差事。 先前在京都的時候,沈伯文聽邵師兄說過,翰林院中仿佛有傳言,說趙松源攀上了渠閣老這棵大樹,沈伯文起初并沒有當回事,但現在看來,渠愷當了許多年的兵部尚書,塞進去一個自己人當隨軍文書不是什么難事,恐怕傳言的確有幾分真實。 “沈大人用過飯了嗎?” 定遠侯正在用飯,跟謝云光先前提過來的一樣的臊子面,瞧見沈伯文和盛清進來,便招呼了一句。 “用過了,勞侯爺關心?!鄙虿淖匀幻靼讓Ψ绞强蜌饪蜌?,聞言便道。 定遠侯“哦”了一聲,又道:“那沈大人且先自便,有什么事待會兒說?” 沈伯文沒什么意見,客隨主便地應了。 他們說完話之后,趙松源也上來同他們二人見禮,十分禮貌,似乎與沈伯文之間從來沒有什么過節一般,還態度友好地主動問道:“先前那幾場戰事相關記錄已經整理好了,沈大人要過目嗎?” 沈伯文聞言便挑了挑眉,道:“那便麻煩趙文書了?!?/br>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第一百四十四章 帥帳中除了定遠侯用飯時碗筷相碰的輕微響動, 便只有沈伯文翻過紙張的聲音,趙松源與盛清二人都沉默著,一時之間有些安靜。 定遠侯很快吃完, 親兵進來把碗筷收走,他正色起來道:“沈大人是聽到了大同府的消息?” “嗯?!鄙虿幕卮鸬煤芎喡?,轉而又道:“請問侯爺, 不知這消息是真是假?” “是真的?!?/br> 定遠侯的面色不是很好看,顯然也很明白這件事的關鍵。 他站起身來, 對趙松源道:“取輿圖來?!?/br> 趙松源應聲,轉身便將放在后面的輿圖拿過來,展開鋪平在桌面上, 用鎮紙壓住邊角。 沈伯文也放下手中的記錄,起身走到跟前,垂眸看去。 “這是鳳陽府,這是大同府,這是我們所處的太原府?!彼囊暰€隨著定遠侯手指的移動而移動,直到重新停在了大同府的位置上。 “斥候送來的消息, 大戎五王子帶兵兩萬, 正欲圍攻大同府?!倍ㄟh侯沉聲道:“大同府位置關鍵, 府內守兵有限,若是失守, 山西危矣,不能不救?!?/br> 沈伯文看得懂輿圖,聞言便“嗯”了一聲, 抬眼問道:“侯爺是否已有定計?” “尚未?!倍ㄟh侯搖了搖頭, “我讓親兵去通知了諸將過來, 便是為了商量這件事, 沈大人若是有興趣,亦可以留下來聽一聽?!?/br> 既然他都主動開口相邀,沈伯文自然不會拒絕,當即便應下了。 沒過多久,聚集在太原府的諸將們都一一到了帥帳中,瞧見沈伯文也在,各人表現不一,不過也沒人說什么不好聽的話。 人到齊之后,定遠侯便將方才的消息又說了一遍,帳內安靜了一瞬,隨即便嘈雜起來,眾人各執己見,各有看法,沈伯文不置一詞地安靜聽著。 商議了許久,最后的結果便是由定遠侯親自帶兵,與副將常朗帶著一萬五千人趕往大同府援馳,今晚就發兵,太原府守將高定然與盛清二人帶人留守。 這是從京都趕過來之后,頭一次這樣大規模的戰事,由不得他們不重視。 一直到定下計劃來,沈伯文都沒有開口說話,但也不是什么都沒做,從這些人的表現當中,他已經將這些人之間的關系與立場,還有性格作風等都分析了個七七八八,心中大致有數。 走出帥帳,從他身邊擦肩而過一個身著甲胄的高大身影,高昂著脖子,并未同他打招呼便直行而去,驕橫異常。 這人便是太原府守將高定然。 正要與沈伯文說話的盛清見狀,不由得梗了一下,隨即才道:“高將軍性子一貫如此,但他為人簡單,沒什么心思,沈大人莫要同他計較?!?/br> 這話說得挺有意思。 他性子簡單,若是我生氣了,難不成就是我心思復雜,小心眼了? 高定然這般態度的原因,沈伯文心知肚明,蓋因高定然是渠愷的人,自己與渠愷有隙,他若是對自己態度可親,反倒令人不安。 他心中哂笑了幾聲,面上不顯,語氣平淡地道:“本官并未計較,盛將軍不必多想?!?/br> 盛清聽罷,面上有些訕訕的,聞言便道:“沈大人不計較便好,我還有事,先行一步?!?/br> “盛將軍請便?!?/br> …… 帳內,趙松源收好桌上的東西,走到定遠侯身邊,開口道:“侯爺,屬下可否出去一趟?!?/br> 定遠侯頭也不抬地看著輿圖,“帳內無事,趙文書自去便是?!?/br> “謝侯爺?!?/br> 趙松源拱手道謝,說罷便撩起帳簾走了出去。 他維持著不快不慢的步子,一直走到自己所住的房里,關上門,便有下人迎了上來,替他更衣。 此時的他面上已經沒有了方才在帥帳中的那副謙和有禮的神情,面無表情地開口問道:“去鳳陽府的人回來了?” “回少爺的話,已經回來了?!毕氯寺勓?,忙不迭地道。 趙松源皺了眉:“還是沒有杜家那小崽子的消息?” 一聽他的語氣,下人嘴里一苦,“沒……沒有?!?/br> “廢物!”趙松源登時豎起眉毛,板下臉來,“都是一群廢物!這么多人找杜家那才七歲的小崽子和一個老仆都找不到,若是壞了父親的大事,你們全家上下都跑不掉!” “少爺饒命!” 下人膝蓋一軟,“咚”的一聲就跪倒在地,求饒起來:“少爺饒命,我們已經在鳳陽府和太原府還有附近的村鎮上都派了人去找,一定能找到的?!?/br> “行了?!壁w松源冷哼了一聲,“抓緊找,別耽誤了事?!?/br> “少爺放心,您放心?!毕氯藨饝鹁ぞさ貞讼聛?。 …… 太原府城。 沈伯文從軍營中出來,回了知府給他準備的宅子中。 “有人在找杜明的兒子?” 沈伯文端在手中的茶盞頓了頓,抬起頭來看向正在跟自己匯報任務的謝云雷:“杜明在鳳陽府被破的時候就已經殉了職,聽說杜夫人也自盡隨夫而去,倒是沒有他們兒子的消息,難不成是逃出來了?” 謝云雷是被留在外面與唐闊合作打探消息的謝家護衛之一,身手不錯,性子穩重。 此時聞言便道:“回大人的話,朝廷收到的消息便是如此,沒有杜將軍兒子杜錦程的蹤跡,但屬下的確是在這太原府中看到,有人拿著畫像在打探一個七歲小童和老仆的消息,雖然他們說是一位富商家的少爺,但屬下與杜將軍有過一面之緣,也見過杜小少爺,因而才能確定畫像中那人其實是杜家的小少爺?!?/br> 直覺般的,沈伯文認為這其中定有什么內情。 恐怕還關乎鳳陽府被破之事…… 他沉吟了片刻,便道:“杜家的小少爺若是被老仆護著逃了出來,卻不表明身份進城,卻反其道為之,想來是并不想被這些人找到,這樣吧,你也帶著人去尋,盡量趕在那些人之前找到他們?!?/br> “屬下明白?!?/br> 謝云雷正了正神色,拱手應下。 …… 太原府城外的一處村莊內。 一個老人趕著一輛牛車,上面載著一個約莫六七歲大小的小娘子,容貌秀美,就是頭發有些亂,似乎剛剛一覺睡醒的模樣,面上還有點兒迷糊。 牛車停在了一家人的院門前,老人下車去敲門。 不一會兒,門從里面被打開,探出一個腦袋來,是個十幾歲的小娘子,她面帶戒備地問:“你是誰?干嘛的?” 老人搓了搓手,面上有幾分討好,“小娘子,我帶著孫女從河西縣來的,前往太原府訪親,路過此地,不知能否討碗水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