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路(科舉) 第67節
然后才思索了一瞬永平知府彭興是誰,隨即想起來,原來是淑妃之父。 不由得暗道,方鐵頭還是方鐵頭,不愧是他。 片刻之后,龍椅上傳來了景德帝平靜無波的聲音:“此事交由錦衣衛調查,大理寺審判?!?/br> 說罷,便宣布退朝。 雖說好像陛下沒有當場發火,但殿內眾臣都心知肚明,陛下這是氣得狠了。 褚云祁揣著手走到謝琢旁邊,主動邀他:“一塊兒走?” 謝琢點頭應了,兩位閣老便一道往回內閣的方向走去。 “看來陛下是被這件事給氣得不輕啊?!甭飞?,褚云祁不由得感嘆道。 謝琢頷首,亦開口道:“平日里的案子,多交由刑部調查審判,再由大理寺復核,這件事居然把刑部直接跳過去了,可見陛下之怒?!?/br> “的確?!瘪以破铧c了點頭,隨即又笑道:“只是楊相公估計不怎么高興?!?/br> 謝琢想到楊和是刑部尚書,頓時深以為然。 …… 錦衣衛動作極快,畢竟苦主是直接帶著證據找上了方御史,人證物證俱在,永平府離京都也不遠,一來一回也沒花多長時間。 待到淑妃和福柔公主知曉這件事再想辦法時,已經來不及了。 大理寺已經將審判結果交到了景德帝的手中。 “好,真是好得很!” 景德帝看完錦衣衛和大理寺呈送上來的東西,怒不可遏,登時便將手邊的茶盞摔在地上。 “皇上息怒!” 包括劉用等一切在殿內伺候的宮人內侍們連忙下跪,出聲勸道。 景德帝闔上眼,半晌之后復又睜開,已經恢復了先前的平靜。 看了眼跪了一地的人,道了聲“起來罷?!?/br> 將視線收回來,又緩緩道:“從翰林院叫個人來寫詔令?!?/br> 看樣子,已經對如何處置永平知府,有了打算。 去傳令的小內侍原本聽了自家干爹的話,打算叫陛下近來看重的沈編修過去,到了地方才得知沈編修今個兒正好去了東宮為皇太孫授課,只得叫了謝修撰過去。 見過來的人是謝之縉,景德帝也沒說什么,面色平靜地口述旨意。 謝之縉提筆蘸墨,落筆下去。 涉事下屬判斬立決,彭興全家流放瓊州,就連淑妃也被奪了封號,降為貴人,與福柔公主一道被禁足宮中。 這懲處,不可謂不重。 雖然起先約莫有所預料,只不過親耳聽到,還是有幾分訝然。 …… 旨意傳下去,執行得比調查起來更快,就連民間都聽說了這件事。 翰林與庶吉士們時常過來的吳家食肆中,沈伯文正在與邵哲還有謝之縉同坐一桌。 難得沒有在中午的時候在飯堂用飯,蓋因邵師兄過來找他,道有事要同他說,謝之縉正好也在一旁,便被邀著一塊兒過來了。 “師兄要定親了?” 聽到邵哲方才所說,沈伯文不由得有幾分詫異,但隨即又想到他不過比自己小上兩歲,如今定下親事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至于先前在長源縣時的未盡之言,既然沒了后話,就當沒聽過便是。 “是?!鄙壅茳c了點頭,隨即便道:“是母親替我相看的親事?!?/br> 沈伯文如今也算是明白過來了,剛回京都那會兒,為何師兄態度那般別扭,想必是親事不成,覺得無顏面對自己。 雖然這件事不會太過影響他與師兄之間的情誼,但多多少少,自己心里還是有些許…… 將腦海中的想法甩了出去,沈伯文面上掛了笑,主動問道:“不知是哪家的閨秀?” 邵哲似是有幾分不好意思,過了會兒才道:“是白祭酒的孫女?!?/br> 沈伯文與謝之縉同時了然。 原本的國子監祭酒告老還鄉,前些日子,白希音的祖父升遷至國子監祭酒,這是翰林院眾人都知道的事,只不過相看親事之事,卻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說定的,應當是在白祭酒升遷之前。 只能說師兄的母親,挑親家的眼光的確很準,運氣也不錯。 這樣一來,師兄只要在三年后的散館考核中名列前茅,從而留在翰林院的話,熬幾年資歷,在轉遷至國子監,路會好走許多。 雖然與自家的親事未成,但沈伯文倒也不至于見不得自家師兄好,想罷便拱了拱手,真心實意地道:“恭喜師兄?!?/br> 邵哲見他面上神色陳懇,便知是真心恭喜,心里的那點兒不自然總算是放下了。 謝之縉見他們二人說完話,忽然笑了笑,道:“那邵兄日后豈不是要叫白希音兄長了?” 沈伯文聞言,心道還真是,隨即又想到了住在自家隔壁的陶正靖,他的嫡母似乎就是白祭酒的女兒? 如此一來,自家師兄與陶正靖似乎也成了拐著彎兒的親戚。 沒成想,他們這幾個廣陵府出來的舉子們,倒還能以這種方式再拉上一層關系,倒也是場緣分了。 他們幾人話剛說完,方才點的菜也上來了,正當他們準備動筷時,隔壁桌上忽然傳來了一陣議論聲。 “彭家倒是罪有應得,只不過連女眷一起流放,是不是有些過了?” “你胡說什么呢?”另一人立刻反駁道:“他們全家都是活該!你有空可憐他們家享受過民脂民膏的女眷們,還不如可憐被他們害的家破人亡的苦主?!?/br> 旁邊有人也嘆了口氣,道:“正是如此,人家好好的十幾口人,就因為他們的惡行,死的就剩一個孤女,若不是憑著一口氣,一路行乞走到京都,又正好碰上了方御史,究竟能不能伸冤還未可知呢……” 邵哲聽罷,面露不忍,搖了搖頭,卻未開口說什么。 沈伯文與謝之縉則是對視一眼,默契地收回視線,一塊兒用起飯菜來。 他們二人比誰都清楚,被彭家打壓的苦主,是如何從永平跑到了京都,又如何能恰好帶著狀紙與物證,等在方御史每日會經過的地方。 第六十八章 一同經歷了上次那件事之后, 沈蘇與周如玉這對姑嫂之間的關系好像又親密了幾分。 因著她們當天就被救了出來,便將這件事情捂著并沒有讓沈老爺子與沈老太太知道。 怕老人家知道了受不住刺激,還是不說為好。 只不過沈蘇的裙子卻在翻墻的時候弄臟了, 因此還被老太太說了幾句。 事情過去已有半個多月了,她們二人也已經從當時的驚嚇中緩了過來,這幾日又恢復了以往的閑適。 書房內, 沈伯文專門給自家娘子也置了一張書案,閑暇之余, 他們夫妻二人,一個讀書,一個作畫, 倒也算偷得半日閑了。 這日,沈伯文去了翰林院上值,沈老太太被楊嬸子邀著出去坊市中轉轉,家中只有沈老爺子與沈珠,還有周如玉和沈蘇這對姑嫂。 閑來無事,沈蘇便跑來書房之中, 看自家大嫂作畫。 她也不老老實實坐著, 就半截身子靠在窗邊, 立在桌子旁看。 周如玉此時畫的正是一副貍奴圖,憨態可掬的樣子頗為惹人喜愛, 沈蘇瞧著便笑了,開口問道:“大嫂,這是咱們老家那只貍奴嗎?” “是啊?!敝苋缬顸c點頭。 方才她不知道畫什么的時候, 便想起了那次見到相公作畫, 畫的便是貍奴, 便也想畫一幅了。 “大嫂畫的可真好, 我看著就像是那只胖貍奴跑到這兒來了一般?!?/br> 沈蘇真是越看越覺得好看,難怪大哥跟娘說,大嫂在畫畫一途上,極有天分,是連他師娘都欣賞的程度,還收了大嫂做弟子。 娘原本還不怎么樂意大嫂學這些,覺得出嫁了的婦人,就老老實實待在家中侍奉雙親,照顧孩子,要是能再添幾個孩子就更好了,學這些有什么用。 不過大哥卻說,學這些自然是有用了,且不說大嫂原本就有這上面的天賦,已經是旁人求都求不來的,再說了,他如今已是官身,自家的娘子出門應酬交際,若是有幾樣拿得出手的,豈不是更好? 見娘有所意動,大哥又繼續說大嫂學了作畫,也能教給阿蘇還有阿珠,總是有用的。 娘這才松了口。 沈蘇也是有些無奈,在娘心中,兒媳婦兒和自家女兒和孫女總是有差距的,雖然娘已經算是個極為和善的婆婆了,但還是改不了這個觀念,這讓自己見了大嫂也難免有幾分氣短。 周如玉自是不知小姑子的這番想法,聽她夸獎便溫和地笑了笑,道:“阿蘇這般聰明伶俐,若是想學,也定然能學會的,要不要大嫂教你?” 不出意料的,沈蘇又搖了搖頭,只道:“我實在是對這些不感興趣,看大嫂你畫就行啦?!?/br> 聽她這般說,周如玉也不勉強她,拿起相公此前專門給自己刻的小章,沾上印泥在畫上一印。 一邊道:“那你對什么有興趣呢?” “我也不清楚?!鄙蛱K一邊回她,一邊拿起桌上放著的一卷畫,剛想要打開,又問道:“大嫂,這些能看嗎?” 周如玉看了一眼,點了點頭,“自是能看的?!?/br> 沈蘇展開手中的畫,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自家大哥那鋒芒畢露,如斷金割玉一般的字跡。 盡管已經看過許多次了,她還是會被這筆字所驚艷到。 如今這瘦金體的名號已經傳了出去,再加上吳掌柜在長垣書坊中的一頓cao作,新科沈榜眼寫的一筆好字,幾乎是人盡皆知的事了,只是摹本容易找,在長垣書坊就有的賣,親筆卻難尋。 就連玨哥兒上次從謝家族學中散學回來,都期期艾艾地在飯后問他爹,說自己那本字帖,能不能借給同窗幾日。蓋因他那本字帖,是大哥親手寫的。 因而平日里倒是也有人上門,就為了求大哥一幅字,潤筆費也給的高,倒是給家中添了幾筆額外的收入。 沈蘇想罷,又繼續展開畫往下看。 原本她還以為自家大哥這鋒芒畢露的字體,會與大嫂作畫的畫風不相合呢,然而展開一看。 這幅畫中所繪竟是雪中紅梅。 傲雪欺霜的紅梅配上自家大哥所題的那首詩: 桃李莫相妒,夭姿元不同。猶余雪霜態,未肯十分紅。 倒是意外的相合。 放下這幅畫,再拿起其他幾幅,沈蘇一一看過去,竟然每一幅的字與畫極為相襯。 不由得露出幾分調侃的笑意,開口打趣道:“大哥與大嫂的感情真好,光從這畫兒上都看得出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