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路(科舉) 第26節
周如玉也瞧見他了, 看他穿戴整齊, 腳步頓住, 不由得問道:“這么一大早的,你要上哪兒去?” 說罷, 又道:“廚房鍋里還有粥,你吃了再去吧?!?/br> 沈伯文頷首,算是應了, 然后道:“我打算去私塾看看?!?/br> 得到了答案, 周如玉便不再多言, 就準備端著早飯去正房。 沈伯文站在原地想了想, 走上前去,從她手里接過托盤,仿佛這是一件多么正常的事情一般,只道:“正好我也要先去給爹娘問安,便一塊兒過去吧?!?/br> 周如玉一個沒防備,就被他從手中把托盤端走了,不由得怔了一下,隨即才反應過來,嗯了一聲,主動走到他前面,替他掀開簾子。 進到正房里,老兩口也起身了,正瞧見老爺子被老太太指使著替她拉著被子的另一頭,老太太一邊翻找,嘴里還一邊嘟囔著:“我那個頂針怎么找不見了,昨天還在筐里的,今個兒就不見了,你在那頭也找找看?!?/br> 老爺子看起來挺不耐煩,但是還是配合地翻開自己這邊的被子,剛要找,就看見長子和大兒媳婦兒進來了,立馬扔下手里的被角,故意咳了幾聲,裝作什么都沒發生的樣子,故作平靜地問起他:“來了?那就一塊兒吃早飯吧?!?/br> 沈伯文自然看出了老爺子在掩飾尷尬,內心想笑,不過面上還是沒有表現出來,畢竟還是要維護他老人家的面子的,將手中的托盤放在桌子上,才道:“那就太打擾爹娘了,我等會兒去廚房吃就是了?!?/br> “那,那也行吧?!鄙蚶蠣斪訑[了擺手,就把他給放走了。 老太太卻沒消停,白了眼干活干到一半就撂挑子的沈老爺子,出聲招呼大兒媳婦兒:“老大家的,過來幫我找找我那頂針,那東西太小了,我找半天都沒找著?!?/br> “來了,娘?!敝苋缬駪艘宦?,就上前幫著老太太一起翻找了起來。 結果沒一會兒就找到了。 老太太坐在炕上,把這東西又重新放回針線籃里,搖了搖頭道:“人老咯,老眼昏花的,記性還差,還是你們這年紀輕的,干什么都利索?!?/br> 周氏順手將弄亂了的被子疊起來,聞言便溫聲道:“娘哪里就老了,照我看啊,娘可是咱們村里頭最能干的長輩了,將來還得看著咱們玨哥兒娶妻生子,讀書做大官呢?!?/br> 一聽到自己最喜歡的大孫子,老太太高興起來,直點頭,“對,我還得幫我們玨哥兒帶孩子呢?!?/br> 說著就準備下炕,收拾收拾吃早飯,周氏上前搭了把手,將老太太扶了下來,結果老太太剛一轉頭,就看見自家老頭已經自個兒吃起來了,又是氣不打一處來。 周氏看得分明,不禁莞爾。 …… 另一頭,沈伯文來到私塾外,便聽見從里面傳來的陣陣讀書聲。 稚童的聲音中透著一股勃勃生機,聽得他不由自主地露出個極淡的微笑來。 私塾的門是開著的,他緩步走進去,沒有發出打擾人的聲音,停在了距離課堂不遠的地方,透過窗戶去看里頭,一眼便瞧見了自家兒子,正搖頭晃腦地跟著先生讀書,很是投入的樣子。 玨哥兒前面的沈秋生,亦是身板挺直,坐的端端正正,出聲背誦。 而玨哥兒身邊坐著的吳和仁,反倒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用一只小胖手撐著下巴,嘴里有一搭沒一搭地跟著念,只是念一會兒就忍不住打一個哈欠,就自己看的這么一會兒功夫,就已經打了兩三個了。 眼前這情形,看得沈伯文頗為無奈,不由得在心里搖了搖頭,看來自己不在的這段時間,這小子又憊懶起來了。 誰知吳和仁打完哈欠沒多久,又開始左看看,右探探,這不,就讓他將窗外的沈伯文看了個正著,登時嚇得一抖,猛地轉了回去,趕緊捧好書,跟著先生念了起來。 他這一動作倒是惹得沈玨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不禁壓低了聲音小聲問道:“你怎么了?” 吳和仁頭也不敢轉,視線緊盯在書上,愁眉苦臉的,同樣小聲說話:“我看到先生回來了,就站在外面,剛剛我偷懶,也不知道有沒有被他看見,完了完了?!?/br> “你說什么傻話呢?”沈玨聞言便道:“先生這不是在前面領著我們讀書嗎?” “哎不是這個先生,是你爹!” 沈玨聽明白了,頓時也警覺起來,不敢再閑聊,繼續專心讀書了。 沈伯文在外面將這兩個小子的小動作看得一清二楚,真是又好氣又好笑,他們倆還當他發現不了是吧。 況且,不光是他,學堂內的代課先生也看得分明,正打算等待會兒個別教導的時候,再好好考考他們兩個。 沈伯文沒等多久,堂內便中間休息了,代課的先生走了出來,他便迎了上去,拱手道:“章先生?!?/br> 代課先生姓章名松,亦是他們書院從前的同窗,只是人近中年,還未能考上舉人,已經心灰意冷,不愿再考,便有了教書度日之意,與邵師兄頗為相熟,正巧沈伯文忙著準備鄉試,有些顧不上繼續教書,便請了章松過來教一段時日。 不過他方才看著,便覺得這位昔日同窗教書還是有一套的,除了吳和仁這個實在太皮,其他學生們還是認真聽課的。 章松是典型的清瘦文人的形象,他出門本是想去燒壺水,不料卻在外面碰見了沈伯文,微怔過后,才也拱手回了一禮,隨即道:“還未來得及恭喜沈舉人?!?/br> 沈伯文卻道:“章先生便同師兄一般叫我延益便是?!?/br> “也罷?!闭滤蓮纳迫缌鞯馗牧丝?,“既然如此,那延益也莫要叫我章先生了,顯得生疏,我字弘業,你便同文煥一般叫我弘業就行?!?/br> “弘業兄?!?/br> 寒暄結束,沈伯文才說明來意:“不知你后面還有沒有時間,能否請你繼續在這里教下去?!?/br> 他一說,章松就懂了:“延益是要準備會試吧?!彼肓讼?,便道:“我自是沒什么問題,不過還有件事要同你說說?!?/br> “弘業兄請講?!?/br> 章松道:“我剛接手時的那些學生,中間有好幾個,他們的父母找了過來,說先前同你打過招呼,上到六月就不上了,你那時忙著準備鄉試,我便沒去打擾你,先同意了,不過還是得同你說一聲?!?/br> 原來是這件事,沈伯文聽罷,想了想,語帶歉意地道:“確有此事,先前交接的時候忘記同你說了,倒是我的過錯?!?/br> “也不是什么大事兒?!闭滤刹辉谝獾財[了擺手,又道:“后來,又來了幾個新學生,我也收下了?!?/br> 沈伯文點了點頭,只道:“既然章兄這邊沒問題,那我過去跟我那幾個學生說幾句話,便告辭了?!?/br> “延益請自便?!?/br> …… 沈伯文來到學堂外面,就看見自家兒子已經帶著兩個師弟站在門外的廊檐下等著自己了。 倒是乖覺。 他心里笑了笑,走過去便看著吳和仁,卻不說話。 最終還是吳和仁先頂不住,苦著臉站了出來,主動道:“老師,我錯了?!?/br> “錯哪兒了?”沈伯文挑了挑眉,順著問道。 小胖墩許久不見,倒是瘦了一點,不過臉還是圓圓的,繼續愁眉苦臉地認錯:“錯在不該不認真聽課?!?/br> “知道錯了就好?!鄙虿囊矝]有抓著這點錯處追究到底的意思,聽罷便語氣溫和地道:“即便我不在,也要好好聽章先生的,知道了嗎?” “老師我知道了?!?/br> 不過剛認完錯,見老師并沒有責怪自己的意思,吳和仁又活泛起來了,湊過去問道:“先生,你什么時候才能繼續教我們???” 他這話問出來,沈玨還沒怎么樣,沈秋生也抬起頭,雖然沒開口,但期待的小眼神還是看了過來。 雖然自己對面的只是三個孩子,但沈伯文還是仔細在心中想了想,考慮好了才回答,并沒有敷衍他們。 “接下來半年,我還要準備來年的會試,只能繼續將你們托付給章先生,若是會試得中,是留在京中,還是被外派為官,且還沒有定數,所以現在還給不了你們一個準確的答復,不過我同你們保證,等到結果出來,一切塵埃落定之時,便會同你們和你們家里人商量之后的事?!?/br> 得了他的話,吳和仁和沈秋生便放下心來,乖乖巧巧地點了頭,還跟他保證自己會好好聽章先生的課,不讓他失望。 孩子性子活潑些也沒什么,沈伯文沒有想著太過約束他們,天真活潑的歲數也就這么幾年,這個時代的人又普遍早熟,再過不了幾年,他們就該一個個的變得成熟懂事起來了,自己也不過是想讓他們懂得尊師重道罷了,即便是暫時教他們的先生,也值得被尊重。 至于他們的課業,雖然自己不能日日在這邊教他們了,但時不時地過問一下還是可以的。 跟他們說了會兒話,沈伯文便從私塾回到家,還沒進門,他就看見自家女兒蹲在門口,跟幾個村里的小孩子們圍成一圈,是不是還發出“哇”的聲音,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走過去低頭一瞧,原來他們正圍著一只橘黃色的貓。 這好像,是自己家的那只吧?沈伯文不確定地想。 這也不能怪他,主要是因為這只貓好像是他們家的,又好像不是,也不在他家吃東西,整天自己出去打野食,但是隔幾天又會回沈家,趴在房頂上曬上一整天的太陽,小孩子們跟它玩,摸摸它,它也不動,一副脾氣很好的樣子。 沈伯文回想起來,這只貍奴脾氣的確不錯,先前自己也抱過它。 就在他站在這兒一會兒的功夫,沈珠一抬頭就看見他了,也不圍著地上任人圍觀的橘貓打轉了,小小聲地喊了聲“爹”,就站起身子,跑過來拽住他的袖口,眨巴著眼睛撒嬌,“爹,你今天干什么去了呀,阿珠醒來都沒看見你?!?/br> 沈伯文干脆彎腰伸手,將她一把抱了起來,小姑娘顯得很興奮,小手還揮舞了兩下。 其他幾個孩子看見他,也不怕生,七嘴八舌地叫他,他都點了點頭,脾氣很好地一一應了。 “阿爹早上去了私塾,看看你哥哥有沒有好好讀書?!彼f罷,抱著阿珠走到樹蔭下面,想把她放下來,不料這小機靈鬼,還抱著他的脖子不放,沈伯文看了過去,她還一臉無辜地回看過來。 沈伯文失笑,干脆再舉高一點,讓她坐在自己的肩膀上。 雖說這副身體有點虛,不過他平日里都在縣城讀書,難得有這樣與孩子相處的機會,辛苦就辛苦點吧。 果不其然,阿珠高興極了,直到沈伯文實在是堅持不住了,將她放下來的時候,還主動牽著他的手,仰著頭,眼巴巴地看他:“阿爹,能不能再來一次?” 沈伯文一聽,頓時愁住了,正當他不知道該怎么拒絕女兒的時候,余光中出現了自家妻子的身影,忙道:“阿珠快看,你娘來找咱們了?!?/br> 試圖轉移女兒的注意力。 果不其然,阿珠立馬不說再來一次了,手一直往后面藏,還想往他身后躲。 沈伯文不明所以,但知道給女兒打配合,往前站了站,將阿珠護在后面。 然而周如玉走過來,一看就明白,沒好氣地看了他們父女倆一眼,站定之后,就指了指從自家相公身后探出小腦袋的女兒,耐著性子道:“沈珠,把你的手伸出來給我看看?!?/br> 沈伯文身后的阿珠扭扭捏捏了好一會兒,才站了出來,又慢吞吞地將自己的小手伸開。 這時,沈伯文才發現,她這手上,怎么臟乎乎的? 隨即便驚覺,覺得不對勁,她剛才是不是扯了自己的袖子,還扶了他的肩膀來著? 抬起袖子一看,不禁滿心無語。 他今個兒還穿了身先前只洗過兩次的竹青色直綴,而此時此刻,原本干干凈凈的袖口上面,清晰地印著幾道黑灰色的污痕,肩膀上不必看了,怕是也跟袖口差不多。 難怪妻子一貫好脾氣,剛過來的時候卻是一臉無奈的神情。 他輕咳了一聲,正打算開口打個圓場,周如玉卻先行開了口,語氣卻和緩了許多:“看看你把爹爹的衣裳弄成什么樣了,該跟他說什么?” 見阿娘沒有責怪自己的意思,小家伙頓時就放心了,期期艾艾地看了過來:“阿爹,我錯了,不該把你的衣裳弄臟?!?/br> “沒關系,阿珠也不是故意的,爹爹原諒你了?!?/br> 小家伙一本正經地道歉,沈伯文只覺得心都化了,怎么舍得怪她。 周如玉也是對這父女倆沒了脾氣,搖搖頭,無奈地招了招手,也不嫌棄她玩得弄臟了的小手了,牽著她往家走。 沈伯文就負手跟在后面。 一家三口雖然沒再交談,但自有一股其樂融融的氛圍。 …… 村口的大樹下,一群婦人也不睡午覺,各自帶著凳子躲在樹蔭里納涼,手里都帶著針線,一邊做活兒一邊閑話。 王氏在家里待不住,老太太最近老看她不順眼,找著機會就要說她一頓,她干脆抱著女兒出來轉轉。 走到樹底下,見幾個老嫂子嬸娘們正聊得歡,不由得笑著湊了過去,“嬸子們聊什么呢?” 她這話一出,樹底下的人也不聊了,聲音頓時一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