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路(科舉) 第24節
師兄講的用心,沈伯文聽罷便點了點頭,心里卻想著等到作詩的時候,自己只作一首中等的便可,既然已是榜首,風頭已然出了,便將其他出彩的機會讓給其他人吧。 說完這件事,邵哲主動說起了自己早上出門為的是何事,原來是去鎮上打聽這次鄉試的中舉名單了,看上頭是不是有沈伯文的名字。 聽到這兒,沈伯文心中微暖,謝過師兄的好意,這般關切自己這個師弟。 邵哲反倒不在意地擺了擺手,只道:“這不是我這個做師兄的應該做的嗎?” 隨即又道:“此番除了你之外,書院還有三個中舉的學子,一個叫戴連元,名次是第五,一個叫張荃的,名次是十三,還有個叫蔡淳的,只不過是在副榜上?!?/br> 張荃和戴連元這兩位竟然都中了,名次還頗為靠前,不過沈伯文仔細想了想,又在心里點了點頭,單從那幾日他們為數不多的交談來看,這二位的學識都不錯,能中舉倒也并不令人意外了。 至于蔡淳,在原主的記憶中,倒也多少有點印象,此人是陳學山的跟班之一,每每有什么說閑話,諷刺旁人的事情,他樣樣不落。 就是不知陳學山會是什么心情了,自己不喜的人中了頭名解元,自己的跟班上了腹謗,只有自己顆粒無收,府城九日游。 想到這里,沈伯文又在心里搖了搖頭,本就沒什么交集的人,也無需浪費精力去想,便將之拋于腦后,不再去想。 跟師兄交談過一番之后,他看了看天色,便站起身來,提出要告辭,正巧邵母進來,聞言便道:“好不容易來一趟,不如留下用晚飯?!?/br> 見他要推辭,又道:“可不許推辭,我已經讓廚娘去買菜了?!?/br> 邵哲也跟著留他,沈伯文無法,只好答應下來,邵母這才高興起來,轉身出去,打算親自下廚招待。 沈伯文也只好重新坐下,想到邵母剛說的話,不由好奇問道:“師兄,家中還請了廚娘?” 邵哲點了點頭,道:“自我考上舉人之后,便不斷有附近的鄉紳地主來尋我,想送我一些錢財,把一部分田產掛在我名下,以求免稅,世情如此,我便同母親商量過后,選了一家名聲好的同意了?!?/br> 都說窮秀才,沒有說窮舉人的,舉人名下所有的田產都能夠免稅,因而一旦中舉,就會有大把的地主來找你送田送地,只求一個掛在你名下免稅的機會,因而舉人的主要經濟收入便來源于此,沈伯文一聽便懂。 不過這確實也像師兄所說的,世情如此。 他只是恍然,難怪先前不見師兄再去抄書,原來是有了這一項進賬,的確不必再那么辛苦了。 邵哲不知自家師弟在想什么,嘆了口氣才繼續道:“還有一戶人家,當家的男人出去打獵摔死了,寡母帶著幼子過不下去,想要投身在我家為奴。我本不想收,但家母卻說,如今賦稅雖沒那么重,但對于這種家庭來說,寡母帶著孩子,想找個能掙錢的活計不容易?!?/br> 說到這兒,他便沉默了一瞬。 他小時候的境況與這家人何其相似,也是父親早逝,母親孤身一人將自己養大,好在母親還有一手做豆腐的手藝,日子才沒如同這對母子這般艱難,可即便如此,在邵哲的記憶當中,孤兒寡母的日子還是不好過。 也是因為想到了自己小時候,他才答應了這件事。 沈伯文沒有出聲打擾,邵哲很快回過神來,不好意思地對他笑了笑,才道:“聽了家母的話,我便答應了這件事,不過同他們簽的是活契,奴仆是不能考科舉的,你是沒見過那個孩子,頗為聰慧?!?/br> 說到這兒,邵哲的情緒又好了起來,喝了口茶,繼續說:“我打算將那孩子帶在身邊,名為書童,實為弟子,待到他長大了,便給他放契,讓他去參加科舉,若是僥幸能中,也不失為一件好事?!?/br> “師兄心善?!甭犃T,沈伯文發自內心地道了句。 邵哲是他在這個時空親身接觸到的第一個讀書人,學識,品性都無可挑剔,想到這里,他心思一動,故作玩笑地問道:“師兄,說起來你也到了該成婚的年紀了吧,也不知伯母給你挑了哪家的娘子?” “并未,并未?!甭犚娝@番話,邵哲的臉頓時就燒紅了,結結巴巴地否認,還低下頭喝了口茶,用來掩飾自己的尷尬,卻差點嗆住。 見他反應這么大,沈伯文也就不好再往下試探了。 誰料半晌之后,邵哲忽然坐直了身子,磕磕絆絆地開口道:“師弟,我現下還只是個舉人,泯然天下眾多讀書人之中?!?/br> 聽到這兒,沈伯文不由得腹謗起來:倒也沒有,你這個舉人身份,已經足夠在天下讀書人之中脫穎而出了,要知道一輩子考不上舉人的大有人在啊。 邵哲當然不知道自家師弟在想什么,雖仍是有些不好意思,但還在繼續說:“但下次春闈,我想去試試,若是僥幸能得中進士,東華門唱名,便能回鄉同母親商量成婚之事,到時還望師弟能替我美言幾句?!?/br> “師兄你先打住?!鄙虿牟挥傻孟胍雎暣驍嗨脑?。 然而失敗了,人家越說越順,已經說完了。 聽罷,沈伯文再看向邵哲的眼神就不對了。 你方才這話怎么越聽越不對勁呢? 第三十章 廣陵府城的一間大宅中, 下人穿過層層庭院,來到一間書房外,敲了敲門。 “進來?!?/br> 書房之中, 立在書架旁,正打量著上頭的書籍之人,便是這次廣陵府鄉試的主考官——翰林院侍讀學士, 長公主駙馬范應期。 屬下進來之后便立在一邊。 范應期將視線從書架上移開,慢條斯理地開口問道:“給韓先生的拜帖, 送過去了?” “回大人的話,已送到韓先生府上?!?/br> 范應期點了點頭,只道:“行了, 你出去吧?!?/br> 屬下畢恭畢敬地應了聲是,隨后便退了出去。 書房內,過了許久,范應期才輕輕的嘆了口氣,從書架上隨意抽了本書,翻了兩頁, 卻無心看下去。 自己先前就一直想去拜訪韓先生, 只是自己身為此次的鄉試主考官, 職責所在,需要避嫌, 不便于考前同旁人交往過密,以免傳出什么科場舞弊的流言來,即便他是駙馬, 也不敢同舞弊扯上關系。 倒是現在鄉試已經結束了, 等到參加完鹿鳴宴, 距離自己回京也沒多長時間了, 還是得回頭找個時間,親自上韓府,與韓先生見上一面。 想到如今的朝堂,他不免搖了搖頭,越發懷念起韓輯在朝堂上的日子了。 …… 放榜之后又過了幾日,就到了新科舉子們參加鹿鳴宴的日子。 主考官和知府大人都還沒過來,在場中的只有舉子們,而其中讓人們最感興趣的,自然是三鼎甲,只是原主先前并不愛出風頭,也礙于家境,鮮少參與一些學子之間所辦的文會等,因而除了長源縣的人,幾乎沒有旁人能認出他。 而長源縣這次所中舉的舉子們,另外三個都還沒到。 導致解元就在人群中間,卻沒人發現。 這倒是方便了沈伯文,落了個清靜,只在一旁坐著,等待鹿鳴宴開始。 不過他這清靜沒享多久,身旁便落座了一個人,他偏過頭看過去,是個不認識的人,長著一張看起來年紀不大的娃娃臉,同在場的穿著差不多的儒衫,見沈伯文看過來,便禮貌地開了口:“兄臺是在等人嗎?可否讓在下在這兒先坐會兒?!?/br> “并未,你請便?!?/br> 沈伯文表示無礙,這人便安心坐下了,沒有問沈伯文的姓名,也沒有介紹自己的意思。 二人就這么相安無事地坐了一會兒,張荃和戴連元便也來了,進來環顧了一圈,便在角落里看見了沈伯文,一塊兒走了過來。 張荃笑呵呵地朝沈伯文打了個招呼:“沈兄,恭喜啊?!?/br> 沈伯文同樣拱手回了個禮,亦道:“也恭喜張兄,戴兄名列前茅?!?/br> 二人說話時,卻沒注意到方才坐在沈伯文旁邊的這位仁兄,在聽到“沈”這個字的時候,下意識撩起眼向沈伯文看了過去。 他們彼此打過招呼之后,張荃看沈伯文跟他身邊這位是坐在一塊兒的,便誤以為他們認識,坐下來之后就說:“延益,你也不介紹介紹,這位是?” 沈伯文不免有一絲尷尬,剛想解釋說他們也不認識,旁邊的這位仁兄就自個兒開了口,“在下華田縣陶正靖,同沈兄也是剛剛認識?!?/br> 華田縣陶正靖? 這不是這一回鄉試的第二名嗎? 沈伯文不由得將問詢的眼光遞到對面的張、戴二人,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沈伯文:…… 這倒是巧了,鄉試的前兩名都坐在這個角落里,其他人口中卻還在不斷地提到他們。 饒是張荃這個八面玲瓏的人,也對眼前這個場景感到有一絲無語,但還是跟陶正靖見禮。 戴連元反而能夠理解他們倆,有的人喜歡出風頭,就有人不喜歡。 他這個想法若是讓陶正靖知道,怕是要笑出聲了,他哪里是不喜歡出風頭的人,只是他一向自負才高,陶家在他們華田也是出了名的書香世家,原本他以為這次的頭名非他莫屬,結果卻被一個叫沈伯文的人奪了解元,自己只能屈居第二。 然而更可氣的是,官府隨著榜單一塊張貼出來了前五位考生的文章,他讓下人去抄了來,誰料他這一讀,卻是心服口服。 所以如今他之所以不去人群當中,只是覺得丟人罷了, 可千算萬算,陶正靖都沒算到,沈伯文這個頭名解元,竟然跟自己一樣,也在這個墻角躲清靜? 好氣,真是太氣了。 幾人互相認識之后,張荃這個話最多的人就沒忍住,說起了自己打聽來的,關于這次主考官的消息。 只見他神神秘秘地開口道:“聽說咱們這次的主考官范大人,年輕的時候長得一表人才,俊逸不凡,文章也做的極好,先帝原本要把他定為狀元,但最后改成了探花,后來還將公主賜婚給他,如今琴瑟和鳴,恩愛得很?!?/br> 沈伯文在聽到狀元改探花這一段的時候,不免想要扶額,怎么好像每個相貌俊美的探花郎,都有一段類似的傳言,至于究竟是不是真的,怕是只有當時在殿上的人知道了罷。 說曹cao曹cao到,就在張荃說完不久,堂上就傳來一道響亮的傳令聲。 “范大人到!知府大人到!” 堂下的舉子們聞聲,連忙都站起身來,等候二位大人過來。 雖然知府是四品,而翰林院侍讀學士只是五品,但一個是地方官,一個是京官,再加上這是為鄉試舉子們舉辦的鹿鳴宴,知府便簡單的說了幾句,就將主場讓給了范應期,拱了拱手推開:“范大人請?!?/br> 輪到范大人講話的時候,不知是不是收了張荃方才那番話的影響,沈伯文忍不住看向人家的相貌,這一看,倒是頭一回覺得傳言非虛。 范大人的相貌,果然如傳言中所說的那般出眾,哪怕現在已經中年,留了胡須,但依然俊逸非凡,氣質絕佳,比他們這些年輕人,更多了幾分內斂和儒雅。 范應期的話不多,皆是些勉勵之語,說得在場的大部分舉子們都一臉激動,熱血澎湃,看起來恨不得立馬就報效朝廷的模樣。 說罷,便帶著舉子們拜了孔子,然后才叫了這次鄉試的前三名上前,一一對話。 沈伯文和陶正靖,還有第三名上前行禮的時候,收獲了一大堆羨慕嫉妒的眼神。 范應期從后往前,將沈伯文留到了最后,輪到他的時候,他先是細細打量了他一番,隨后才道:“文章作的不錯,雖然稍顯稚嫩,但瑕不掩瑜?!?/br> “多謝大人?!鄙虿拿π卸Y謝過。 “好了,去吧?!?/br> 在這種公開場合,范應期并沒有多說什么。 他也是等閱卷結束,一切考場事務都塵埃落定之后,才出了考場,也是在之后,才聽說這個姓沈的舉子,師從長源縣一位姓韓的書院先生。 直到那時,他才知道原來這人就是韓先生收的第三個弟子。 不過隨后,他便生出了一種理應如此的感覺,韓先生的弟子,理應有這樣的水準。 鹿鳴宴后面的流程果然是作詩,沈伯文交了一首中規中矩,并不出彩的上去,最后選出來了三首最好的,一首是陶正靖的,一首是張荃的,還有一首的作者沈伯文并不認識,不過看底下其他人的反應,應當也是個有名氣的才子。 …… 好容易等到結束,沈伯文跟幾個方才認識的舉子們一一告辭,然后登上了張荃的馬車,三人一道去往上次住的客棧,準備第二日再回鄉。 因而也就沒有看到,在他進了車廂之后,打馬從車旁經過的韓嘉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