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培風沒有轉身，依舊看著外面的雨簾。

    “北?？萍嫉耐夂綦娫挶荒夏侠诹?，他接下來會做什么，連我也不能預判，只是……”他淡淡苦笑了一下，“大概要當敵人了吧?！?/br>
    這個未來只要稍微想一想，就會令他覺得心臟刺痛。他何嘗不想與南南站在一起，他們一起準備醒來，一起開發游戲，一起對抗可能的敵人，但是……

    失敗的上一次正在虛空中發出告誡。

    絕對不能暴露南南，藏起來，把南南深深地藏起來，至于披著懸天器宗外皮的那個勢力，他會在《堿城》正式上線前撲殺完畢。

    再然后，堿城之夢永不蘇醒，在這場永恒的夢境之中，外界的風浪再也無法侵襲他深愛的人。

    “這樣的雨天，讓我想起第一次向南南講述世界真實的時候?！敝x培風略微斂起憂傷的神色，回憶往事令他眼梢都帶上了淡淡的笑意，“他很驚訝，接著又有些雀躍，像個小孩子一樣追問我，真的嗎？真的存在人與夢并存的世界嗎？”

    “我說是真的，幾乎是每一個人都會有此殊榮，或早或晚，你的夢總會來到你身邊?！?/br>
    “真好啊，那時候的他說，像夢一樣?！?/br>
    宴長樂面無表情地聽他說話，然后一句話致命。

    “如果你的計劃順利進行，那樣的世界永遠不會來到學長身邊。數十萬堿城居民將再無抵達那夢般世界的權利，在堿城，他們永不做夢?！?/br>
    他平靜的話語令人想到一種生活——每天機械地醒來，洗漱早餐，通勤，然后打卡上班，之后下班，晚飯，對著光屏吃吃地笑幾聲，最后入睡。

    無夢的世界。

    當然，有人管這叫成年人的世界。

    “我知道我是何等殘忍?！敝x培風說道，“不過你看起來，并不是想對我發起抗議?！?/br>
    宴長樂嗤笑一聲。

    “世界怎么樣無所謂，做不做夢也無所謂?！彼?，“我只是想待在那個小小的工作室里而已，只是同樣不希望學長遭遇危險而已?！?/br>
    只是想繼續待在學長身邊而已。

    看著宴長樂的神情，謝培風已經決意在《堿城》之中把謝圖南挖到北?？萍紒?，那個工作室就留給宴長樂和鄭善水吧，有那么個屋子還能賣賣煎餅果子外賣什么的。

    提到鄭善水……

    居然成功逃走了，目前去向不明。

    他抬手，用手勢喚醒ai。

    “溟?！?/br>
    光束上而下投射，少女的形象出現在冷光之中。

    “排查進度如何？”

    “進度百分之67.45%，預計三天后北?？萍妓腥速Y料排查完畢?！鄙倥o靜答道，“很快，我將為北?？萍季境鱿x害，懸天器宗勢力與我不兼容，滅殺?！?/br>
    “城中的攝像頭捕捉到鄭善水蹤跡了嗎？”

    “目前未見反饋?！?/br>
    很奇怪，就算鄭善水有底牌，也不應該持續這么久。堿城的監控遍布各個角落，就算蜷縮在建筑里，也會被熱感探測和生命體征探測揪出來。

    “麻煩你多盯一下，不能讓鄭善水見到南南，我怕她孤注一擲全盤托出，那將對什么都不知道的南南產生極大的精神沖擊?！?/br>
    “是，我會留意?！比斯ぶ悄軓纳迫缌?。

    “多謝了，靈魚?！敝x培風叫了這個人工智能的本名，“其實我都沒想過，你居然愿意協助我?！?/br>
    靈魚認真地凝視著他。

    “因為我的程序里銘刻著三條最高指令——”

    “第一指令，靈魚會保護父親?！?/br>
    “第二指令，靈魚會服從父親的命令，當命令與第一條沖突時例外?！?/br>
    她沒有說第三條，最近正在旺盛成長的類人部分，讓她選擇對第三指令隱而不談。

    【第三指令，靈魚在不違反第一、二指令的情況下——】

    【保留己的判斷和思考，并據此行動?！俊咀?】

    *

    “人類與夢共存，是一個具體的概念?！编嵣扑^續介紹道，在她展示的畫面中，人類正與一些奇奇奇怪怪卻可可愛愛的東西共同生活，“比如您有一個養熊貓的夢……”

    謝圖南有些悟了，主動接口道。

    “就會夢境成真，擁有一只熊貓？”

    “是的，或早或晚，熊貓總會來到您身邊。請注意，在此期間最好不要為您的熊貓添加過多的設定，思維也盡可能保持簡潔，不然您的熊貓很可能變成功夫熊貓，也很可能出不來，我們稱為【夢境異變】和【夢境難產】?！?/br>
    謝圖南：“……”

    謝圖南：“那如果我想發財呢？”

    想成為世界首富呢？想成為武功天下第一呢？想在平凡的世界里增加點魔法設定呢？

    鄭善水顯然對這樣的問題早有準備。

    “這要看您的能力上限，人不會實現超出己能力范圍的夢。當然，也有大范圍的夢境出現，這樣的夢境千萬人中都沒有一個，具有想象新穎、幅員遼闊、完全展開等種種特征，容許其他人的進入，并在喚醒之后，能容納其他人的小型夢境……”

    “我們將這樣的夢，稱為【夢域】?！?/br>
    “我們將創造這樣一場大夢的人，稱為【夢域之主】?！?/br>
    說到這里，鄭善水閉了閉眼，她向謝圖南深深欠身。

    “感謝您，謝先生，我代表堿城近百萬人向您致以崇高的敬意。是您創造了堿城之夢，收容了這里的人，并將這個龐大的夢境運行了十幾年?！?/br>
    “您是【夢域·堿城】之主?！?/br>
    作者有話要說：　　【注1】為弗洛伊德的夢境觀點。

    【注2】改編自阿西莫夫的機器人三大定律。

    我在前文中用了大量與夢有關的表述進行暗示，也強調了南南的臉盲癥，我在夢里是從來看不清人臉的，只會得到一個概念這是誰誰誰啥的。

    【夢】就是本篇的底層設定，所有人與夢境伴生，并終有一日實現它，讓夢境陪伴在身邊。有可能是具體的夢，比如某只神奇生物，某個神奇道具；也可能是抽象的夢，比如永不饑餓，力大如?！?/br>
    夢的醒來，在本文中類似二度加強，原本的夢境是不會消失的。

    之前看到有評論說擔心醒來一切都是虛假，我不會那樣設定的。如果醒來夢就消失了，那也太寂寞啦。

    第59章 死遁

    夜里一場急雨，整座堿城被沖刷得異常安靜，還有些潮濕的場地里，早起的商販已經開始忙碌了。

    鄭善水就在這種充滿日常煙火氣的聲音里醒來，她下意識地緊繃身體，后來才驚覺自己已經成功逃了出來，并且接受了謝圖南的庇護。

    她坐在床上，怔然一會兒，抹了把臉下床。

    【夢城特派喚醒者：謝培風，鄭善水?！?/br>
    【請你們協助夢域堿城蘇醒，并指引夢域之主牽引堿城至夢城附近。一切迎接條件已經具備，我們在這里等待堿城到來?！?/br>
    【善水，謝培風已經持續觀測堿城十年以上，就以他為主，你多多輔助?！?/br>
    鄭善水的記憶里，那個身姿挺拔的青年轉過身來。他身上穿著與鄭善水相同制式的夢境研究所的白大褂，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雙嵌著金輪的黑瞳，以及他身上夢般的氣場，他對鄭善水微微一笑。

    【你好，我是謝培風?！?/br>
    【是無夢者?！?/br>
    洗漱完畢，鄭善水撐在洗手臺前。她現在還想不明白，為什么那個時候信心滿滿要喚醒堿城的謝培風會變成如今的偏激分子，就算失敗了一次，可是身為夢域之主的謝圖南沒有灰心喪氣，謝培風的態度為什么反而急轉直下。

    疑惑藏進心底，鄭善水推開房間的門。

    “鄭jiejie！”寧兔叫得甜甜的，她嘴里咬著棒棒糖，顯然已經在這里等了一會兒了。謝圖南暫時沒有將世界的真相告知其他人，那牽涉太大，需要徐徐圖之，所以他對外只是肯定了鄭善水自己人的身份，謝圖南的話在反抗軍內部簡直是金口玉言，足夠反抗軍對鄭善水報以相當程度的友善。

    “早飯擺在隔壁攤上了，有豆漿和包子，鄭jiejie快去吃?！?/br>
    鄭善水始終牢記自己的使命，環視四周。

    “謝先生呢？”

    “南南哥在跟巴爺爺下棋呢?！睂幫貌媪艘幌卵?，哼哼道，“一大清早就下棋下棋的，南南哥也要變成老頭子啦！”

    她正抱怨著，房間里突然傳來老人的喊聲。

    “小兔，添茶！我要再戰三百回合！”

    寧兔頓時很是無奈。

    “唉……馬上過去！”

    她沖鄭善水笑了一下，跑走了。鄭善水看著這個小姑娘過分活潑的背影，從年齡上看，這應該是在堿城里出生并成長的年青一代。小姑娘不知道自己抱怨的對象究竟是何等存在，謝圖南也好像完全不在乎自己的身份一樣，與這些人平等地相處在一起。

    對，這是翻閱過無數案例的鄭善水也會驚嘆的例子，夢域之主居然與居民生活在一起，每天吃著六塊錢一籠的小籠包，喝著一塊錢一碗的甜豆漿，全無夢域之主的矜貴。

    但是包子和豆漿真好吃。

    鄭善水邊咬包子邊想。

    鄭善水在吃早飯，謝圖南則在下棋。一如往常，他贏多輸少，走棋節奏不緊不慢，有時候反而把對面的巴爺爺氣得吹胡子瞪眼。

    “就不能讓讓我？”老爺子氣得眉毛都飛起來，“尊老愛幼！”

    謝圖南十分無語。

    “已經讓了六子，再讓下去，您又要說我看不起您了?！?/br>
    巴爺爺硬生生噎住。

    “你這孩子，打小就這樣……”他恨鐵不成鋼地搖頭，“這樣下去，談個戀愛不得把對象氣死？”

    謝圖南倏忽抬眸。

    “談戀愛……巴爺爺，我談過戀愛嗎？”

    眼前老人的無心之語，讓謝圖南突然想到，他一直忽略了一個至關重要的線索來源，那就是他身邊的老人。謝圖南不是有什么事情就藏著掖著的人，如果按照他自己的邏輯，就算是談戀愛這種事，他也會告知身邊的“家人”。

    巴爺爺有很大可能也被抹去了記憶，但是，但凡能殘留下一點點……只要能殘留一點點印象……

    巴爺爺沉默了。

    他像一枚生銹的零件一樣久久靜止，半晌，才遲鈍地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