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庖公傳(1)歸鄉

    2022年1月29日

    字數:19337

    第一章·歸鄉

    清末民初,中原大地上一片民生凋敝。

    雖然古老的華夏民族依然是世界經濟富庶國家,但是清政府的腐敗,官僚的貪污腐化已經達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

    百姓愚昧麻木,思想守舊木訥,被外來人稱之為「毫無生氣的民族?!?/br>
    如果真的一直是這樣,這個古老的華夏文明,也將隨世界其他三個古文明一樣湮滅在時光長河里。

    但是,歷史證明,往往在這種時候,這個民族的精英都會有一部分人保持清醒,先一步覺醒的他們與腐朽的封建王朝做著不懈的抗爭。

    當然,這一切與地處直隸地區的永平府似乎關系不大。

    如今夏去秋至,這里的平民百姓不懂什么家國情懷,只是盤算著如何多打些糧食,如何繳夠東家的租子官府的稅,如何能讓一家老小填飽肚子。

    這一日,頂著秋老虎似的日頭,沿著靜靜的灤河岸,走來一位衣衫襤褸,蓬頭垢面乞丐似的漢子。

    此人身材魁梧,若不是流浪掏虛了身子,腳下有幾分踉蹌,還真沒人敢小看他。

    目下雖然是太平年景,逃荒行乞的流民并不多。

    但是外鄉走散的,落難的乞子還是三五不常的出現在附近。

    所以除了幾個光屁股牧牛娃娃,這流浪漢到也沒怎么惹起鄉民的注意。

    那漢子腰里圍了個臟破褡褳,更是不理旁人,兀自的沿河岸旁的槐樹林一路走來。

    直到上了河堤,才驀地站了,用手撩開搟氈了的蓬發,看了眼不遠處的灤州縣城,眼眶內泛起淚光,喃喃嘀咕了句:「終于……終于是回來了?!?/br>
    聲音不大,但卻一口地道的直隸鄉音,而且那流浪漢似乎頗有些情緒波動。

    他尋了處槐樹下坐了,從破包裹里掏出兩張灰突突的大餅,撕啃了起來……不久,又起身來到河叉邊,手捧著清冽的河水,喝了兩口……低頭間,那漢子看著水里自己狼狽骯臟的儀容,自嘲的呵呵笑了一下。

    從包裹里,取出一把鋒快的小刀,隨便在河石上鐺了鐺,便就著河水的倒影刮臉修發……沒過多久,當這流浪漢再抬起頭來時,已經露出了一張中年成熟的臉,雖然此人臉型有些圓,但是眉目間的剛毅硬朗,顯現出他飽經世事的滄桑。

    這高大漢子叫洪子川,當然這是他參加那場震動朝野中外的義和拳運動時給自己改的名字。

    當年洪家的老爺子并不識字,打他生下來就只好按年齒叫個洪十三。

    洪子川取了個諧音自稱洪子川。

    與那些轟轟烈烈打著扶清滅洋的義和拳好漢不同的是,子川雖然人很結實,但卻沒真正打過仗,身手只停留在跟義和拳大師兄,練過的幾招三班門四踢斗的水平上,地地道道的三腳貓的功夫。

    而義和拳之所以還要接受洪子川的加入。

    完全因為,事實上,洪子川是一位技藝精湛,手藝非常的——廚子。

    自古廚子是永遠不會失業,只要還有人吃飯。

    子川加入組織之后,就知道了義和拳也好,白蓮教也罷,并不真的是像他們所吹噓的那樣刀槍不入,也不能吃風喝煙。

    他們也是人,也要吃飯,而且對美食的偏愛更勝常人。

    所以,在義和拳里洪子川還是極受重視的,他可不是一般伙房。

    憑借著「魯中第一勺」

    的師傳,他可是給義和拳領袖階層料理膳食的名師。

    也正是因為這層關系,洪子川才茍活了下來,沒有成為洋人槍炮下的炮灰和朝廷屠刀下的亡魂。

    當年義和拳失敗以后,組織里有名姓的無不遭到各地官府通緝索拿。

    洪子川也不例外,他為了逃命,不得不隱姓埋名,在大江南北流浪了數載。

    直到這些年風聲過去,才返鄉回來。

    雖說故土難離,但畢竟老家舊宅是不敢回的,子川只敢來到離老宅不遠的灤州,探探虛實。

    此時的洪子川可以說窮困潦倒身無分文,他都不記得自己多久沒在像樣的房屋中居住過了。

    不過憑借著一身力氣和出色的烹飪手藝,這些年他做過短工,幫農家割過莊稼,碼頭上賣過力氣……當然最多的還是做廚子。

    洪子川自小就有烹飪天賦,他也喜歡烹調,成年后偶然巧合有機緣拜在「魯中第一名廚」

    門下。

    幾年下來煎炒烹炸,熘熬煮燉鉆研了個精通,可惜,師門里不俗的武學是半點沒學來。

    師父并沒因此責怪子川,只是盡心傳授他廚藝,本來嘛,每個人都有天生的材料,強求不得。

    洪子川靜下心來,思量了一下自己的前程。

    當務之急是找個安身立命的營生,眼前的灤州城就是個不錯的選擇。

    他家就在灤州城外,畢竟是自小就熟悉的縣城,雖然灤州是省城旁數萬人口的大縣城,但孩童時常進城玩耍子川,早就把灤州各家各府各店混個爛熟。

    如今二十年過去了,物是人非,恐怕認得當初他這個三尺童蒙的人一個也找不出來了。

    洪子川想著想著,便進了城。

    沿著

    十字大街一路走去,看著叫買叫賣人來人往的喧鬧繁華,不禁感嘆滄海桑田,當年街邊的店鋪牌面已十換六七,唯有幾家百年老店還佇立依舊。

    也許是他時來運轉,剛轉過兩個街口,便看見一家高大氣派的二層酒樓,高挑著丈二的金字招牌「魯月樓」,門口卻橫著塊招工的月牌。

    這不是李老爺家開的「魯月樓」

    嘛,如今怎么變得如此蕭條了。

    洪子川站在街邊看著對街的巍峨門臉,回憶著,當初的魯月樓可是遠近數得著的館子。

    多少省城達官貴人客商是慕名而來,品嘗魯月樓地道經典的招牌佳肴。

    那時的魯月樓一樓廳堂酒肆,二樓雅座高間兒,排面不小,卻經常是門庭若市,客滿為患,以至于店主家不得不經常安排伙計,專門在牌樓門前謝絕排不上位置的貴客。

    別的不說,在子川的記憶里那后廚不時飄來得蔥油爆香,高湯烹出的鮮味,隔著兩三條街就能聞到,直勾人的饞蟲。

    子川自小就留戀這家名店,不知道流了多少饞涎口水,可以說與他后來精修廚藝都有不少原因是受魯月樓的影響。

    至于魯月樓的東家李老爺,更是灤州城不得了的人物。

    世代鄉紳,上輩里又出了幾任道臺,據說在京里都有李家的勢力跟腳。

    以李家的家世,省城濟南府的知府大人都要禮讓三分,最早開這家「魯月樓」

    本意不是為了賺錢,單為了交接官面上的人物、朋友。

    別的洪子川不知道,只看魯月樓后緊連的東西跨坐,三進李家大院,高閣白墻,就不是底層老百姓敢想象的。

    據說高院里面,亭臺樓閣,花園流水極具考究;人就更不得了,李家的長隨仆從眾多,后院丫鬟侍女如云。

    李老爺三妻四妾自不必言,之前李家最盛時還有家養的戲班名伶,一個個妙齡美婦,身姿窈窕裊裊……洪子川覺得遠遠的看上一眼,都是滿滿的福氣。

    可如今,魯月樓還是那個魯月樓,古雅豪奢的酒店還是那個酒店。

    只是清零了許多,大門前除了幾個閑漢,說門可羅雀也不過分。

    牌樓門前八個幌的店門招牌,擺著一塊月牌,簡單寫著「今招大廚,伙計?!?/br>
    下面是魯月樓的字款。

    雖然不時有人進出,但看穿戴不過是應招下人幫廚的窮小子,酒店大堂里也只稀稀拉拉的幾個老客,再不負當年熙來客往的熱鬧。

    洪子川觀察了許久,好不容易見到一個肥頭大耳貌似廚子模樣的短衫漢子從里面出來,便和幾個好事閑民圍了上去。

    就聽那漢子搖搖頭,嘆道:「唉~李老爺一歿,這魯月樓算是完了。掛牌招個總廚每月才給二百大錢,又不是銀元,這店主家莫不是失心瘋了……哪個肯去做?」

    說罷,不顧眾人的拿起腳來便走,彷佛多待一會兒便會自降身份一樣。

    「這也難怪,魯月樓如今是風光不再了?,F在灤州最火爆的是隔街的三星閣,林福飯莊……城西邊洋大人還開了德福里舍,里面都是流行的洋餐,吃一頓就要兩個大洋,有錢的大爺老爺們都經常光顧的地方……聽說他娘的rou都生吃的?!?/br>
    「呸,得了吧……魯月樓主要是李老爺不在了,那幾家酒樓還不都是城西呂三爺的產業?人家是黑白兩道都通吃的主兒,縣府的后臺,能是你個敗落的李家能比的?……」

    「如今的李家,就剩這座宅子嘍!……」

    「……」

    洪子川聽著幾個窮閑漢私下議論著,微微皺了皺眉。

    看來世事變遷,原來家世顯赫的大戶李家如此沒落了,這個呂三爺是什么來路,他根本都沒聽說過,想來是這幾年新興的富紳。

    不過這些都跟他無關,自己下頓飯在哪開還沒譜呢,哪管得了這些。

    想到這兒,子川離開眾人直奔魯月樓店門而去。

    說實話,魯月樓子川雖熟,卻沒怎么進過大堂。

    他家城郊中農,還沒闊綽到能到城里館子享受的地步,來到廳堂,就見長條的水曲柜臺后,一個干瘦的長身賬房正擺弄著菜牌。

    看年紀已是須發斑白,帶著眼鏡,一襲灰白長衫,這老者子川認得他,魯月樓的老吳,老店家了,和當年一樣,什么時候都是閃著精明的小眼睛,對人客客氣氣,只是比當年填了幾分老態。

    「這不是吳掌柜嘛,有辰光沒見了,您老可好???」

    洪子川一時有些感慨,便主動跟老吳招呼。

    「這位老客,瞅著有點面生,莫非認得小老兒?」

    老吳聽著,抬頭看了看眼前這位精壯漢子,估計是沒認出來,連忙客氣的答話。

    「吳掌柜貴人多忘,前些年在下到過貴店,還跟您喝過酒呢?!?/br>
    洪子川的濃重鄉音,倒不顯得外道,畢竟同鄉人還是好說話的。

    「哦哦,您太客氣了,高抬一句掌柜,小老兒其實不過是個賬房,叫我老吳就好……您這是??」

    老吳店家出身,迎來送往的哪能記得住那么許多,只當是過去來過得顧客應對。

    「在下洪子川,聽說魯月樓正招主廚,我是來應招的?!?/br>
    說著子川再不廢話,從懷里取出一件寸許長

    的物什,雙手遞給老吳。

    老吳接過細看,一條凋刻精致的小銀魚,從花白的銀口就可以看出是主人常戴之物。

    這小東西,論價值是不值幾個錢,但老吳可是老江湖了,算得見多識廣。

    看了銀魚兒當即對子川舉手一恭,語氣越加客氣了三分,「沒想到,我這區區小店竟然能招來「魯一勺」

    的高足……后面請茶?!?/br>
    說著還了信物,帶著子川來到客廳后的偏座。

    賓主落了座,簡單寒暄了解了過往出身,老吳便開始盤道:「敢問洪師傅,魯一勺崔義海大師與您怎么稱呼?」

    洪子川聽了,連忙起身半恭道:「正是家師?!?/br>
    「如此說來,洪師傅是魯菜膠東派的傳人咯?」

    「傳人不敢當,跟他老人家闖蕩過幾年江湖?!?/br>
    「洪師傅太客氣了?!?/br>
    兩人正說著,有人推門進來,手端一副茶盤,卻是一位貌似桃花的美婦人。

    這美人身量高挑健碩,比洪子川還高了半頭,一匹烏黑長發只在頭頂挽了個墜馬髻,斜插著一支碧簪。

    上身桃紅湖綢鏤花短褂,下身柳色水紗裙,袖子挽起,露出一截白藕似的小臂,上面還挽著一支金手釧。

    這女子除了身材略嫌高大些個,胳膊腿粗些不失rou感,加上臉蛋標志嬌媚,算得上難得的美人。

    推門進來,颯爽綽立,整個人顯得干凈利落,光彩逼人,除了那身進屋就迎面的脂粉香風,洪子川沒敢無禮仔細端詳,只感覺這美婦桃臉白凈,身材妖嬈,柔腰肥臀,胸口的峰巒把綢褂撐起老高鼓脹。

    子川尋思著這女子怎么生得如此動人風情,正想起身見禮,便聽得她朗聲嬌笑:「咯咯……方才聽小伙計說,咱魯月樓應聘來了位崔大師的高徒,三娘我也來見識見識……貴客,請用茶?!?/br>
    說著,便把茶盤往桌上一擺,臉上不卑不怯,人更不走,扭著柔軟蛇腰,大大方方的在洪吳二人對面四出頭紅木小椅上坐了。

    側看婦人那豐厚的臀峰擠在椅內,子川直擔心那椅子會不會給她坐壓撐垮散了。

    讓過茶,賬房老吳不緊不慢的給子川介紹:「這位便是林三娘子,現在也算是魯月樓半個東家……唉,洪師傅也知道,酒樓不比從前了?,F下都興女跑堂,喚作什么迎賓……真是世風日下啊?!?/br>
    洪子川在外面浪蕩這么久,自然清楚,自從洋人到中土帶來了洋槍洋活,也帶來了洋煙洋餐。

    洋大人的管子里早就開始讓女人招呼客人。

    一來二去,內陸的酒樓也不得不學著讓些貌美的女子作跑堂,拋頭露面的招待顧客,這在以前幾乎是不可想象的場景。

    「哈哈哈,老吳你可真逗,這都什么時代了,還那么守舊。我們姐們兒在后進閑著也悶得慌,正好出來見見世面,有什么不好?」

    這位林三娘子倒是性格爽朗,半點沒有婦人的扭捏,說話間用她那水汪汪的桃花眸子,上一眼下一眼的打量洪子川。

    洪子川感覺林三娘就差沒一口把自己吞了,連忙話歸正題:「在下仰慕魯月樓大名,不知用廚,有何要求條件?」

    「小店倒也沒什么過分條件,但求中規中矩,是地道的魯菜即可,至于水牌上的店內招牌菜。也是可以根據師傅的拿手更換的嘛……這個,不知道洪師傅現在是否方便展示一二廚藝,也讓我們心中有個底?!?/br>
    老吳放下茶盞,審視著子川,又跟林三娘交換了個眼神,客氣的說到。

    洪子川點頭,試廚,本是題中應有之意,他到沒覺得店家有什么唐突,自己干嘛來了,人家招的就是廚師嘛。

    看著子川在小伙計引領下,去廚房烹調。

    林三娘臉色一正,再無熱情嬉笑顏色,對老吳問道:「吳老,您江湖深,你看這位洪師傅如何?!?/br>
    老吳捻著胡須沉吟了下,「人是本鄉人,看著還算老誠,之前給老朽看得信物也不假。我想此人八成是遇到了什么難處,想找個棲身的地兒……只是不知他手藝如何,倘若真是魯一勺崔大神廚的徒弟,恐怕咱這小廟養不起??!」

    說罷,不由搖頭嘆息。

    以魯月樓現在的生意,已經是危如累卵,搖搖欲墜。

    李府的經濟窘迫已經到了無以為繼的地步,對于這點老吳這個賬房自然是心知肚明的。

    所以,招募名廚不過是病急亂投醫,沒辦法的辦法。

    招來得主廚手藝差,對魯月樓沒有用場,手藝高,又怕養不起留不住。

    老吳的為難,林三娘子顯然也是清楚的,她自然也是希望魯月樓能有一位技藝高超的神廚。

    只是條件方面……三娘娥眉緊蹙,粉嫩的嬌容有幾分扭曲,似乎也在下決心沉吟著什么。

    沒過多久,敞開的欄柵窗外就從后廚飄來陣陣誘人的香味。

    吳林二人都是行家里手,聞菜香而知高下,對視一眼,都面露喜色。

    果然,沒用多久,一盤干燒糖醋魚就冒著騰騰熱氣被伙計端了上來,上菜的伙計眉飛色舞的跟林吳二位東家學說,這位洪師傅到了廚房就好像如魚得水,換了一個人,刀工翻勺技藝如何精湛,火候調味如何自如,直言他從未見過如此廚藝出眾的師傅。

    小伙

    計并沒夸張,很快,一盤油爆雙脆,一碟一品豆腐,布袋雞,拔絲山藥就先后被端了上來。

    這時就連老吳也開始動容,這幾道地道魯菜菜色香味俱佳不講,關鍵是這位洪師傅成菜的速度都可以用飛快來形容。

    可見廚師對每道菜的安排組合,烹飪工序已經拿捏的爛熟于胸。

    洪子川此次特意沒有選擇名貴大蝦,海參等食材海鮮,只是用了家常食材,真正的名廚越是一般食材越見功力。

    當子川捧著最后一道四喜丸子回到偏廳的時候,老吳和林三娘子已經是肅立相迎。

    所謂:藝壓當行人,行家一伸手就知道有沒有。

    作為店家自然是贊嘆盛名之下無虛士,態度也自然熱絡恭敬起來。

    林三娘子最后的主菜也不嘗了,直接命小伙計把這盤菜傳到后院,給五夫人品鑒一下。

    洪子川聽到這吩咐,暗自皺了下眉。

    難道說,招個主廚連這二位也做不了主?五夫人又是哪位,難道她才是魯月樓真正的東家?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就見一名清秀稚嫩的小丫鬟推門而入,緊接著一位少婦打扮的女子裊裊婷婷的走了進來。

    人一進來,洪子川頓時感覺眼前一亮,這婦人就不能用「美」

    之一字來形容了。

    看年紀三十左右的少婦穿著也不能說有多華貴,但是氣質婉約,從容淡定。

    這種風采自然而然帶出一種美感,不是俗媚,而是萬花群中一支幽蘭的典雅。

    本來一座小小偏廳,全因這少婦的到來,顯得整個氣氛都莊重了起來。

    看了片刻,子川才注意到這女子全身縞素,發髻上還罩著白紗,鬢角一朵步搖黑珍珠攢花,看起來正在守寡。

    聯想前面閑漢李老爺歿了所言,莫非這位才是李家的眷屬?旁邊的林三娘子和賬房老吳見了這位未亡人都站立躬身相迎的態度,很快就證實了子川的猜測。

    就見這位林三娘子口中的五夫人,幽靜的來到洪子川面前,黛目輕掃了一瞬,便深蹲一禮。

    子川連忙恭身還禮,耳邊就聽小婦人銀鈴般的聲音輕道:「妾身姓虞,方才品嘗了洪師傅好手藝,端的不凡。妾身已經好多年,沒有試過如此高超的烹飪。這道rou丸,肥瘦口味搭配剛好,香而不膩,rou糜熟爛,鮮而不粉,回味悠長,顯然是師傅火候掌握精準,用心炮制過的?!?/br>
    洪子川心中傲然,自己走南闖北會過的名廚多了,嘴上卻謙遜道:「夫人過獎了?!?/br>
    一旁的林三娘子這時也跑過來,拉著五夫人的玉手,嬌笑著夸贊道:「jiejie,洪師傅確實烹飪功力非凡,這幾道菜也都屬上品,這下我們魯月樓有救了,您也來嘗嘗?!?/br>
    虞夫人淡淡一笑,悠然道:「不必了,窺一斑而見全豹,名師出高徒,師傅的技藝妾身自然欽服的……三妹也莫要歡喜得太早,洪師傅還沒答應做我們魯月樓的總廚呢?!?/br>
    說著,她轉過頭,看了洪子川一眼。

    此俏婦那一眼的風情,讓子川感覺渾身上下都酥潤了起來。

    那對秋水一樣的眼眸,如平靜湖水中的微瀾,加上五夫人黛墨一般的眉睫,讓人覺得那么愜意祥和。

    「可惜,魯月樓現在并不闊綽……不,應該說很窘迫。不瞞洪師傅,目前店里只能給到您每月二百制錢的薪俸報酬,實在是慚愧屈才?!?/br>
    說到這兒,五夫人臻首輕晗,面容凄婉,說不盡的優憐委屈,卻顯出一股女子的嬌弱柔情,惹人惜愛,接著就聽五夫人又改口道:「但是奴家還是希望師傅能夠留下來,也算幫我這未亡人一個忙,幫魯月樓一個忙……我們……我們一定會把洪師傅當做自家人來看待的?!?/br>
    說完,五夫人又送過一個殷切期盼的眼神,那目光中的柔情,可化三冬雪,能融九秋霜,讓人難以拒絕。

    不過,洪子川可不是毛頭小子,更不是沒見過女人美色的鄉野愚廚。

    他闖蕩江湖多年,參加過義和拳,看見過尸山血海,見到過人頭滾落。

    義和拳初期,多少攻陷的城池里,清廷州縣貪官的如花美眷,在刀槍威逼下,跪伏在義和拳眾人面前俯首乞憐。

    那一個個嬌美的女子,為求活命,根本談不上什么廉恥,有甚者種種誘惑媚態,妖嬈下賤,彷佛就在昨天……憑心而論,無論是義和拳的火頭軍,還是路邊鄉野小店的廚子,都不會低于五夫人給出的這個價格。

    更不要說京城里的名樓大廚,御膳坊的掌勺,而他洪子川的烹調功力,師門名望,都自信遠超這些所謂名廚的水準。

    可是現下唯一的難處就是他的身份,雖然說是陳年舊案,難保說官府是否還將他通緝在案。

    就是洋人的眼線也不會輕易放過他,說不定只要有人告發,自己就轉瞬間陷身囹圄。

    洪子川正在左右思量猶豫時,林三娘子卻滿臉笑容,若無他人的湊了過來,就像子川留下來是必然的不用懷疑的結果一般。

    下一刻,子川就感覺一雙溫熱的玉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正驚愕時,林三娘咯咯笑道:「工錢嗎,只要店里生意好,是可以漲的嘛,洪師傅就當是暫時試用些時日好了……再說,我和五姐也不會虧待了洪師傅不是?」

    說著,春蔥般的手指趁人不注意,飛快的在男人的

    手背上捏了一把,接著林三娘子又飛過來一個意味深遠兼曖昧的眼神,那意思,這里總歸有你的好處。

    洪子川臉上一紅,雖然現在不比過去大清鼎盛時守舊,但是陌生男女間的這種舉動,還是太孟浪了些。

    他并非不喜女色,但是現在的子川更缺的是白花花的銀錢吶。

    多年浪蕩江湖,他深深明白,什么江湖俠義,人情面子都是假的,只有真金白銀才是最可靠,什么大俠不得錢說話?可是這個社會真得容得下自己這個在逃之人嗎?正想著,一個溫軟彈潤的身體似乎無意間撞了他一下,一股沁人的體香幽然而來,三娘子嬌笑的語音再次入耳:「洪師傅,你倒是說話呀?!?/br>
    這種近乎調情的姿勢,讓洪子川實在無法招架,他只得無奈的點頭答應下來。

    對面的賬房老吳和五夫人似乎也長長出了口氣,沒人曉得其實他們心已經提到嗓子,洪子川是今天第五位應召的大師傅。

    ****************************很快,洪子川就在魯月樓,確切的講是在李家大院安頓了下來。

    魯月樓后第二進院子就是給酒樓一應小伙計和賬房,主廚準備的住所。

    再往后,第三進院落便是最為寬闊的內宅,也是主宅,里面亭臺樓閣,住著林三娘子,虞夫人,小丫鬟還有兩個婆子。

    再往后的末進院,便是李氏的宗族祠堂了。

    李家雖然如今敗落了,但是畢竟曾顯赫一時,即便是給下人住的院子,也是凋梁畫棟,院內甚至還有一方不小的流水假山。

    林三娘很看重子川,給他布置的是西廂最南邊的一間上房。

    屋內的陳設也極為考究,看著整潔溫軟的床鋪,洪子川竟有股再世為人的感覺。

    希望自己隱姓埋名,能安穩的在這里匿居些日子吧。

    他此來本就沒什么行李,只有貼身的破舊褡褳里一套菜刀,凋刀,烤鉤,湯勺等廚具,乃是老師出徒時最后饋贈的紀念。

    就是洪子川最為狼狽逃命的日子,他也沒舍得丟棄這套他珍藏的吃飯家伙。

    名廚洪子川并不是第一次給酒樓做主廚,自然沒有什么不適應。

    自從他到來,翌日魯月樓就簡單粉刷了門臉,又放了長長的一掛鞭炮,算是名廚到位掌勺,酒樓重新開業。

    人的名,樹的影。

    自打子川出任魯月樓掌勺,憑借他多年的精湛廚藝,以及魯中第一勺的傳承名頭。

    魯月樓的菜品似乎再次受到當地富戶的青睞,畢竟地道的魯菜大師并不是隨處可見。

    酒樓的生意也逐漸恢復興旺起來,雖然還遠遠不能跟子川幼時那樣高朋滿座,但是酒樓的流水也是成倍的增長。

    轉眼半個月過去了,魯月樓的名聲漸起,招牌日益的響亮,大堂里的水牌也早已換成了洪師傅的主打特色。

    冷清蕭條的魯月樓勉強算是憑借子川的一己之力,起死回生了。

    隨著生意的紅火,洪子川和兩名幫廚小伙計逐漸開始忙不過來了,林三娘不得不又給子川招收了兩位有點廚房功底的學徒。

    這位洪師傅本無意收徒,但是樂得有人代炒,也就隨意傳授點撥了些技藝。

    如此一來,洪子川真正成為了魯月樓的總廚。

    一般菜肴都由徒弟出手。

    非到大菜名菜,才施施然的下廚,露一兩下絕技。

    當然,行家里手就是非比尋常,子川的魯菜往往可以技驚四座,壓軸難得。

    沒有那么繁忙的日子林三娘也會請子川休息一兩日。

    更多的閑暇時候,除了在后廚指點學徒炒菜,他最多的就是坐在后廚與大堂的轉堂角落里,拖一把朝天椅子,隔著竹簾,看著廳堂里林三娘子和老吳招呼客人,再不就是一壺一壺的喝著晏茶。

    時間長了,他發現,林三娘子絕對是個秒人。

    她閨字叫林秀嬌,本來是五夫人嫁到李家做妾室時的陪嫁填房,但她和五夫人從小閨蜜相處,并不當下人使喚的。

    李家老爺病故后,家道敗落,幾位夫人各奔東西,家離破散。

    唯有五夫人一肩挑起了李家大院,在遣散了多余的家仆后,沒法子,林三娘不得不拋頭露面在店里招呼一應客商走卒。

    原本子川的最初印象里認為三娘子本性放浪不羈,但時間長了卻發現,林三娘是浪而不yin。

    她雖然身為女子,面容姣好,體態風流,性格爽朗。

    又很善于和三教九流打交道,眼快嘴直,不得罪人卻又不肯吃虧。

    心地善良,卻又內藏城府。

    〇㎡

    魯月樓的二層雅座,是給些富家公子,闊商巨賈準備的,這些人大多三五成群,飲酒作樂,并不真需要酒家如何費心招呼。

    而一層大堂,一般都是給跑船運的,跑江湖的,保鏢走貨商的短衣幫準備的。

    這些

    人就沒那么好招呼了,他們也不十分缺錢,可大多沒讀過什么書,更談不上什么教養。

    幾碗酒下肚,便天南地北的胡侃,很快便都熟絡起來。

    三娘子也不小瞧鄙夷他們,照常跟這些人嬉笑談耍著廝混。

    時間長了,未免有些人酒壯色膽,就愛在手腳上占些便宜。

    三娘子也不以為意,只是一旦對方得寸進尺,當真太過分了,她便會冷下俏臉來,尖聲斥罵,往往惹來滿堂哄笑,弄得對方無地自容而貽笑大方。

    美人在目,看得吃不得,雖然很多財勢雄厚的食客心癢癢,可架不住林三娘子高挑英健,氣力并不遜于男子,一般人往往也討不得什么便宜。

    久而久之,雖然這些灤州城里的浪蕩紈绔,盡管無不暗自惦念林三娘子窈窕誘人的身子,卻也都知曉,這個帶刺女子并不好惹。

    一次,一名常來魯月樓的鹽商聞四哥吃醉了酒,與另一位出海捕魚的??驼勂鹆耸〕抢锏娘L月場所。

    廳堂里的眾多堂客借著酒氣,也聊得越來越下作。

    聞老四漸漸說到醉春院里一位頭牌粉頭「九歲紅」,他曾花了大價錢去一親芳澤,哎呀,那大妞,那臉蛋,那腰條,那粉腿……簡直是永平府一絕。

    林三娘聽他吹的玄乎,不服氣的問聞老四「絕」

    在何處。

    聞老四嬉皮笑臉的抬手就在林三娘子的豐臀上拍了響亮的一巴掌,嘴里不忘占便宜道:「可惜那娘們兒再好,也沒你三娘子的身rou誘人吶,……哇cao~這肥腚,手感也太彈潤了吧?!?/br>
    林三娘當場就變色翻臉,啐了他個滿臉星,罵道:「你個殺千刀的聞四,酒吃多了,不找地方鉆沙,偏來沾惹你三娘……不用你貪杯貪色,早晚叫你死在娘們兒身上?!?/br>
    沒想到眾人哄笑間,聞老四不以為意,打著酒嗝,色瞇瞇的伸手又要摸女人,嘴里還不干不凈的問道:「倘若死在你三娘子身上,老子也認了……可人,你這大肥腚是怎么長的,又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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