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和狐貍的四個秘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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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秘密。 冬天,雪花輕巧玲瓏地落下。 深夜靈堂的賓客散盡,花圈和花籃堆滿了入口處。 林疏疏用叁張椅子拼成一張小床,并行放在兩具水晶棺旁邊。 她躺了上去,閉上眼,感覺自己不停往下墜——在父母突如其來的死亡中,在青春期的生長痛中,不停往下墜。下墜是一種被禁止的姿態,但14歲的靈魂無法拒絕這種墮落的快意。 “林疏疏,你發什么神經?” 林跡剛從商店跑回來,就看見這一幕。他焦躁地脫下外套,撣去雪花,再輕輕披蓋在少女身上。他不像雙胞meimei,陷于14歲危險現象的脆弱、敏感。少年反倒像堅韌的野草,肆意鮮活,比同齡人更早跨過男孩至少年的分水嶺。 “快起來,想睡覺我讓二哥送你回家?!?/br> 林跡摸了摸林疏疏的額頭,一片冰涼。他立馬把熱水袋塞進少女懷中,是林逾特意囑咐他買的——林疏疏這副毫無血色的樣子,比旁邊躺著的父母還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人。 林疏疏的裝睡本領屬實一流,無論林跡如何動作,她只管拉下眼皮,幫助眼睛關閉整個世界。 是的,她并不想看見這個世界—— 好的壞的,愛的恨的,她都不想看見—— 如果不是沒攢夠棺材本,她簡直想今晚躺進棺材,明天跟隨父母一起火化—— 林跡煩躁地把手搓熱,一只手揉按著她的太陽xue,另一只手撥出電話。 “喂?二哥......” 林逾接到電話,第一時間把指尖夾著的煙摁進茶杯。他溫柔地朝侍者招手,接過一杯新酒灌下,計劃用酒精味沖散煙草味。清秀通雅的男人披上大衣,游刃有余地同門口碰上的吊唁者交談,淺淺幾句就給人留下家風篤實的印象。 “林逢,別給我惹事。就像現在這樣安分地笑著,懂嗎? “你怎么突然心情這么差勁......是疏疏那邊怎么了嗎?” “嗯,好像生病了。你先跟著外公招待一下,晚點我再看看誰守靈?!?/br> “二哥你等等——”少年氣喘吁吁擠過人群。他的鼻尖冒著熱汗,透出些粉色,蠱惑得恰似美本身。 “把這些給疏疏?!绷址陮⒁淮蟠沁f給林逾——水果糖、巧克力糖、棉花糖、口香糖—— 下午哭孝,跪在身旁的林疏疏眼淚像冰川融化似的川流不息。林逢也不過17歲,猝然到來的苦難同樣討伐著他的內心。但他一滴眼淚都沒有流,越痛苦笑得越是美麗。 林逢給林疏疏擦了好幾遍眼淚,哄了好幾遍;她還是哭,哭到打嗝都不愿意說話。父母離世的苦楚都被沖淡;林逢伸手卡住她的牙齒,不許她再咬自己的下唇。林疏疏倒也不挑,改咬哥哥的手指,哭得越兇,咬得越兇。于這樣一片兵荒馬亂中,林逢一根手指失去知覺,就換另一根手指塞進她嘴里,不停哄著meimei。 糖果便是下午承諾要買給她的——殯儀館這一帶荒無人煙,林逢還是傍晚特意搭順風車,才成功去商場買回來各式各樣的糖果——信守承諾并不是他標榜的美德,背信棄義才是他的慣性——但是對于meimei,林逢答應了她的便會不擇手段做到,這輩子無一例外。 林逾帶著一身凜冽的寒氣走進靈堂,看到林疏疏的第一眼,便知道她在裝睡。 “小跡,去餐廳找林逢。你們倆先回家,明早七點再過來?!?/br> 林逾脫下自己的外套罩在林疏疏身上,把林跡的外套還給他,順帶拍了拍他的背。 整個靈堂安靜到只剩下暖氣的運轉聲,林逾不是一個急于揭穿答案的人。他坐在旁邊,可以清晰看到父親、母親和meimei都躺在鮮花叢中,安靜得失去人氣——極度荒謬的場面。 “疏疏在害怕什么?” 林逾還是開口了,手摩挲著少女的眉眼,想把那上頭懸掛著的憂愁采擷下來。 林疏疏依舊保持沉睡。但隨著林逾溫柔的撫摸,眼尾有豆大的淚珠滾落下來。 “這樣靜悄悄地哭,是想要哥哥的命嗎?” “今天忙著招待,也沒注意到我們疏疏哪里不舒服?!?/br> “哥哥有哪里沒照顧好,勞煩疏疏指正好不好?” “不要哭了,乖疏疏?!?/br> “過幾天大哥就回來了,疏疏想不想他?” “疏疏總說我是愛算計的狐貍——” “我好好算計了一下,疏疏的未來有我和大哥在呢...” “根本沒有什么需要害怕的?!?/br> 林疏疏哭了——她坐起身扎進林逾懷里,再也忍不住的哭了。 “哥...哥哥,我們是孤兒了對嗎?再也沒有爸爸接我上下學,再也沒有mama給我買漂亮的裙子,關鍵是...我再也沒有爸爸和mama了對嗎?” 林逾嘆了口氣,復雜的思緒和一大通哲理隨著那聲嘆息消散。他掀起大衣,把meimei牢牢護在懷里——他很想讓小女孩永遠無邪,永遠生長在無窮無盡的快樂里——但這是悖論,林疏疏無論如何都要經歷人生的所有議題,包括死亡這個議題—— “也就是說...爸爸和mama這兩個存在,徹底從我的生命中黯淡下去。我再也沒辦法用我的爸爸mama來造句。爸爸和mama這兩個字眼在我的人生中徹底失效?!?/br> “哥哥是哥哥,爸爸是再也不會存在的爸爸,mama也是再也不會存在的mama?!?/br> “我才14歲,我如果能活80歲...” “那我人生中的66年都是沒有爸爸mama的——大多數人能擁有爸爸mama半輩子,我卻只能擁有絕望的14年......” “我還沒有長大,還有數不清的可能性,這些可能性爸爸mama都再也看不到了...無論未來有再多可能性,都有一點已經確定——我是個失去爸爸mama的人......” “我少了兩份無敵的愛,其他人都有這兩份愛,只有我,在那場該死的車禍里永遠失去了...” “哥哥,我為什么不害怕呢?” 林疏疏每說出一句話,便是從自己心里撕開一道口子。心腔中由悲傷、絕望和負罪組成的腫瘤扯著她下墜——不停往下墜—— 這一次,林逾沒有為她抹去眼淚。有時候并不是不害怕,而是林逾知道,即使害怕難過到流淚并不能改變什么——這便是人生的議題——林逾很想抽煙——他內心的黑越發濃郁、深沉——因為meimei比他想象中的更善于思辨,此刻面臨死亡議題,過分的思辨會帶來脆弱,他憎惡讓meimei脆弱難受的一切。 “疏疏,你活到100歲,未來86年里哥哥會給你無數倍的愛?!?/br> “我沒辦法拿生命來跟你發誓,因為我的命早用來為你保駕護航?!?/br> “那就拿我未來的財富、地位、婚姻和子女來發誓——” “疏疏,哥哥發誓會給你最好的愛,最多的愛?!?/br> “和爸爸mama那兩份愛不一樣,但我會給你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無法擁有的愛?!?/br> “即使愛是稀世之物,但你是我的meimei,永遠不用為愛害怕?!?/br> 林疏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林逾的每句話都在她的心壤上落下種子—— 是未來那顆秘果的種子——隱秘之愛的種子—— 但現在,她還在下墜—— 她急需喘息,她想要空氣,才能握住這命懸一線的自己—— 她在淚水中追尋哥哥的呼吸,找到了,在那個地方—— “哥哥...哥哥,親親我?!?/br> 林逾連呼吸也呆愣了片刻,得知父母身亡那一刻他也只是嘆了口很重的氣而已。 但在meimei察覺之前,林逾便自黑暗中獻上了自己的初吻。 淚水、喘息和唇畔,是林疏疏和狐貍的第一個秘密。 作者有話說: 寫著寫著我哭了,爸爸mama的那兩份愛好像是一個幸運之人的標配,這兩份愛是純天然的,是偶爾偉大偶爾狹隘的,但很多時候這份愛又讓人窒息??筛绺鐐兊膼?,是烏托邦式的絕對沉溺,何為烏托邦?何為沉溺?就是讓人死在這份愛里頭,人都是笑得醺醺然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