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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是母親付雯人生的累贅。 交談結束過后,外公付啟明和江予道別,臨走前,他看了眼付雯帶回家的盒飯,問江予:想不想外公帶你去吃好吃的? 江予搖頭,說不想。 付啟明看著眼前漂亮的小男孩,意識到江予的個性,隨了倔強的女兒。沉思了片刻,又問:那想不想去找爸爸? 江予先是搖頭,又點頭。 我幫你找個爸爸,好不好? 江予拉著付雯的手,沒有吭聲。 一周后,江予才知道,付啟明口中的找爸爸,是將他送養給某定居在香港的付家遠親。 那天付雯去百貨公司加班,留江予在家里寫作業。付啟明突然出現,說準備給江予一個驚喜。小孩雖然察覺到異樣,卻也順從地跟著外公出了門。 然后,付啟明帶江予上了一輛商務車,讓司機開到郊區某快餐店。 付啟明買了兩份兒童套餐后,把江予交給了一個看起來五十歲左右的女人。他告訴江予,這女人是外公非??煽康呐笥?,會帶著江予去見新爸爸,新mama。 江予當然知道發生了什么,等外公走后,他一邊吃著雞塊,一邊忍不住哭泣。 想起外公說的累贅二字,他非常努力地讓自己哭得小聲一點。 一旁的女人變得不耐煩,她緊皺著眉頭,用一口帶著杭市口音的普通話說到:收養你的那家,人又好,又有錢,我要是你,笑都來不及。 江予哭得更厲害了。 女人開始罵罵咧咧:吵死了。你這個沒人要的小垃圾,有什么好哭的。 那天,江予最終還是沒能被女人帶走。 付雯回到家,看見江予不在,立馬報了警。江予坐的車在高速入口被攔截下來,等江予被帶回警局,和付雯再次見面的時候,她已經是泣不成聲。 付雯抱著江予,歇斯底里地質問他,我不是讓你待在家里嗎,???你是怎么回事,是怎么回事! 江予咬著嘴唇,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為了躲避外公,付雯再次搬家,并搬到了位于城中、地處繁華的繁星巷。 剛搬進繁星巷的時候,江予極度自負,又極度自卑。直到有一天,他認識了程若緒。女孩漂亮得像櫥窗里最昂貴的娃娃,性格聰穎又可愛,更重要的是,在繁星巷那群同齡的孩子里面,她對他最好,絕無僅有的好。 在得知對方和江予一樣,從出身便背負著對母親的愧疚時,他找到了同命相連的歸屬感。女孩的存在,讓一度陷入困惑的他,認為自己不再多余。 他們相知、相伴,他以為他們是彼此擺脫不掉的命中注定。然而每次面對人生的分叉口,那個人做出的選擇,都是放棄他。 仿佛對她而言,那是一件再容易不過的事。 這幾年,江予的腦海里總會回憶起七歲那個午后的快餐店。七歲的他一邊哭,一邊吃著雞塊,身邊的中年女人用厭煩的語氣碎碎念叨:你就是個沒人要的小垃圾。 是吧。 他,江予,就是個沒有人想要的,垃圾。 夜越來越深了。 若緒被江予抱在懷中,過了很久,低聲安慰他:你怎么會多余呢。我看雯姨對你很好,熙仔也很喜歡你。 江予回答:其實,陳叔叔對我也很好。但我媽、陳叔叔、熙仔,他們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若緒想起兒童節那天,他們送陳澤熙回家的場景,江予把車開到了門前,并沒有進屋拜訪。 因為太好,所以自覺多余,不愿打擾。 江予一直都是個界限感很強的人。偏偏這樣的他,最讓人心疼。 若緒輕靠著他,想了一會兒,說到:我并不認為你是多余的。 江予的呼吸很輕,在黑暗里幾乎聽不見。 至少,對以前的我來說不是。若緒喃喃道,你知道嗎?在某種意義上,你治愈了我的童年。 在歲月滄桑的繁星巷,兩個小孩相伴成長,一起走過充滿缺憾的年少光陰。他們借由彼此的體溫,抵擋了外界的雪雨風霜。 若緒見他沉默,以為是自己太過rou麻。她輕輕笑起來,頭靠在他的胸前,也不再說話。 夜色溫柔如水。 窗外的人聲漸漸退卻,蟲鳴越來越響亮。黑暗之中,江予的心被像是被熱帶的海水浸泡著,過了很久,他才從一種綿密的溫暖中回過神來。 他低聲問:那現在呢? 身前的女人只是依偎著他,沒有出聲。 他底下頭,看著若緒平緩起伏的背,這才意識到,他問得太遲,而她不小心睡著了。 入夏之后,天氣漸漸變得燥熱。 因為臨近期末,學生的大課已經結束,在考試周來臨之前,若緒有一小段清閑的日子。 某個午后,她收到了美國導師Neal教授發來的郵件。 導師Neal教授除了是知名的微電子系教授,也是G市B大的客座教授。這次由B大主辦的某國際學術會議,Neal教授因為疫情原因無法參加,他希望若緒可以作為代表之一,在會議上分享他們團隊的成果。 Neal教授還在郵件里提到了自己曾經在G市的實驗室和研究團隊。B大為他提供了非常優越的基礎,在良好的運營管理之下,實驗室每年具有豐厚的科研產出。他邀請若緒參觀實驗室,屆時B大信息院任職的某位師兄,會為她作陪同和引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