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云之上 第105節
小心地揭開擋在傷處的紙巾,陳飛麟說道:“怎么這么嚴重?” “那要問你家的貓跟我有什么仇什么怨了?!?/br> 陳洛愉已經被這種持續又無法忽視的灼痛折磨得沒脾氣了,撐著床坐起時右手習慣性地用了點力,又扯到傷口??此槹櫫艘幌?,陳飛麟扶著他說:“慢點,先去看了再說?!?/br> 他把腳塞進運動鞋里,陳飛麟彎腰幫他穿好,又問道:“就這么去?” 剛才處理傷口時,他換了件黑色的t恤,但是始終用手按住那里也很別扭,他說:“沒有創口貼的話找點透明膠吧,先把紙巾固定住?!?/br> 陳飛麟找來透明膠幫他貼好,兩人下樓后坐進車里,陳洛愉這樣也沒法系安全帶,好在衛生所就在村頭。陳飛麟開過去,剛進院子熄火就看到有個胖胖的男人手里端著個不銹鋼飯盒,掀開簾子朝他們張望。 這人就是駐村的馬醫生,聽完情況后,馬醫生幫陳洛愉檢查了傷口,道:“我只能給你清洗包扎,狂犬疫苗你得上鎮里去打,村里沒有?!?/br> 他倆跟進了簡陋的診療室,馬醫生讓陳洛愉坐在診療床上,陳飛麟在旁邊幫忙抓高t恤,看馬醫生做完準備工作就開始清洗傷口。 馬醫生的手勁比較大,用的又是雙氧水,疼得陳洛愉直冒冷汗,最后忍不了了,讓馬醫生把東西留下他自己清洗包扎。 得知他也是醫生,馬醫生很干脆地出去繼續吃飯。聽著外面傳進來的電視劇聲音,陳洛愉低頭去看傷口。 陳飛麟問道:“是不是腫得更大了?” 是腫得更大了點,他想趕緊結束這種酷刑,便夾了塊棉花沾濕雙氧水,正要咬牙按上去就被陳飛麟拉住了手腕。 “我來吧,你自己抓著衣服?!?/br> 陳飛麟接過鑷子,彎下腰小心地貼上傷口,感覺到他往后躲了下,陳飛麟對著傷處吹了幾口冷風,然后抬眼看他:“疼的話就說,我盡量輕點?!?/br> 陳洛愉和陳飛麟對視了一眼,抿著嘴唇點頭。 陳飛麟的動作很小心,雖然雙氧水還是會刺激傷口,但是陳飛麟一直在幫他吹,倒也沒有剛才那么難熬了。等清洗完上了藥,再幫他貼上厚厚的醫用紗布和膠帶,陳飛麟直起身看著他:“好點沒?” “好多了,”陳洛愉松了口氣,放下t恤后從診療床上下來,“現在就去鎮上?” “嗯,先把疫苗打了才安心?!?/br> 陳飛麟轉身洗了個手,和他一起出來,馬醫生給陳洛愉開了消炎活血的藥,陳洛愉又讓他開點止痛片。出門后,陳洛愉先回到車里,陳飛麟到隔壁的小賣部買水,看到貨架上居然有麥麗素,他買了兩包。 敏感部位的傷口一直在刺痛著,陳洛愉的情緒始終不高。陳飛麟坐回車里,拆開麥麗素的包裝袋,拿了一顆塞進他嘴里。 陳洛愉沒看清,剛想問是什么就嘗到了巧克力的甜味。他咬了兩口,知道是什么了,陳飛麟問道:“好不好吃?” “好吃,”他的臉上終于有了笑意,接過來也拿了一顆喂到陳飛麟嘴里,“這是我小時候吃的,已經很多年沒再嘗過了?!?/br> “好吃就多吃點,”陳飛麟系好安全帶,提醒他道:“記得先把止痛藥吃了?!?/br> 陳洛愉吞下止痛藥片,又拿了一顆麥麗素含著,看向窗外的風景。 午時的熱浪被防窺膜擋在了外面,車里的空調風涼爽又愜意,面對著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山林和藍天,陳洛愉的心情慢慢放松了下來。他解鎖手機連了車載藍牙,播放周杰倫的歌單。 山路蜿蜒卻不崎嶇,剛開過一個山頭后,陳飛麟的手機響了,他看了下屏幕就遞給陳洛愉。 陳洛愉按了接聽鍵,陳初燕的聲音傳過來:“哥,你跟洛愉哥去哪了?” 陳洛愉看向陳飛麟,陳飛麟說:“你照實跟她說,沒事?!?/br> “初燕,我跟你哥去一下鎮里,買點東西?!彪m然陳飛麟說可以照實說,但陳洛愉可不想被他家里人知道自己被貓抓傷了那種部位。好在陳初燕也沒多問,只叮囑他們幫忙買十斤米粉回來就掛了。 把手機放回中控臺里,陳洛愉聽到陳飛麟笑著問:“干嘛不說實話?” 他繼續嚼著麥麗素,口齒不清地說:“我說的就是實話?!?/br> 抬起手在他腦后揉了一把,陳飛麟又伸到他胸口,隔著t恤摸了摸沒受傷的左邊。感覺到陳洛愉一下繃緊了身體,他笑道:“右邊好了以后會不會不敏感了?” 陳洛愉的嘴唇上還沾著融化的巧克力,聽完這句話差點被口水嗆了。見他愣愣地看著自己,陳飛麟握住他的手:“干嘛這種表情?” 低頭看著兩人交握在一起的手指,陳洛愉覺得耳朵里又開始有輕微的耳鳴聲了。 他一直以為和陳飛麟的感情是需要時間來恢復的,所以就算所有的事情都解決了,他們即將展開一段全新的人生,也要慢慢來。 從牽手到擁抱,從接吻到彼此都有感覺,可最后那一步始終要等待合適的時機才能進行。 但什么時候才是合適的時機? 昨晚陳飛麟說的那句“家里隔音不好”給了他勇氣,他握緊手中這只干燥而溫暖的手,在舌尖那顆還沒完全融化的麥麗素的誘惑下忍不住開了口。 “如果是隔音好的地方,是不是就可以做了?” 到鎮上的衛生所打完狂犬疫苗后,陳洛愉在大廳的休息椅上坐下,陳飛麟則去了斜對面的農產品批發市場里買陳初燕要的東西。 他目送陳飛麟的身影消失在批發市場入口,腦海中又想起了剛才在車里問的那個問題。 當時陳飛麟在轉一個彎,周杰倫又剛好唱到《一路向北》的高潮,他也不確定陳飛麟是不是聽清了他的問題,但那人沒有回答,也沒有追問他問了什么,就在沉默中結束了這個話題。 后來車里只剩下周杰倫的歌聲以及輕微的引擎聲,他也沒有再碰過麥麗素,喉嚨里僅剩的甜味慢慢消失了。他望著蔥郁的山林,遠方的城市不時會略過葉片間的縫隙,闖進他的視野,再飛速消失??吹枚嗔?,眼睛就麻木了,只想閉上休息。 手臂上打針的部位隱隱作痛,胸口的傷在止痛藥的作用下卻好多了,但他還是覺得難受。是那種很想陳飛麟陪在身邊,一刻也不要離開的難受。 從口袋里拿出手機,他想看點東西轉移注意力。身旁卻有人坐下,抬手碰了碰他剛才打針的位置。 他皺起眉,轉頭發現是一個六十多歲的阿婆,對方笑瞇瞇地看著他,說著不太標準的普通話:“小哥啊,你認識陳茂嵩的兒子?” 陳洛愉慢了一拍才反應過來陳茂嵩是陳飛麟父親的名字,于是點了點頭:“我們讀書就認識了,是好朋友?!?/br> 阿婆靠近陳洛愉,好奇道:“那你應該知道他以前的事吧,他怎么放出來啦?不是要七年嘛?” 心里咯噔了下,陳洛愉還沒想好該怎么回答,阿婆就轉頭望著對面的農產品市場入口,繼續自言自語:“哎喲,他也是作孽,背了條人命,這輩子都毀了。還好元鑫娃子他們家搬出來了,不然住在一個村里,哪能太平哦?!?/br> 阿婆這么說,陳洛愉就明白她是當年的知情人之一了,忙問道:“婆婆,你說陳元鑫的家人搬出來了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阿婆回頭反問他,“元鑫娃子他們家在前面的洞央街有房子,出事沒多久就搬上來了,村里的房子空著沒人住?!?/br> “那陳元鑫的家人有為難過他家人嗎?” “哪能沒有哦,”阿婆抬起手在嘴巴前面晃了晃,做了個唏噓的表情,“一開始出事的時候都打過架,元鑫娃子他爸把陳茂嵩都打到醫院去了?!?/br> “那時候鬧得可厲害了,還好后來老陳頭管住了兒子?!?/br> 陳洛愉聽得臉色都變了:“老陳頭是哪位?那陳茂嵩是不是傷得很厲害?” “老陳頭就是元鑫娃子他爺啊,”看出陳洛愉很著急,阿婆拍著他的手臂安慰道,“你莫急啊,莫得事的,你看陳茂嵩不是好好的嘛,都過去了啊,現在兩家人也相安無……” “鄧婆,醫生叫你進去了?!弊o士的聲音從里面傳來,打斷了阿婆沒說完的話,阿婆撐著膝蓋站起身,對陳洛愉說:“小哥啊,我剛才說的那些你聽過就算了,可不能去跟陳茂嵩的兒子去說?!?/br> 阿婆交代完就背著雙手進了醫生辦公室,陳洛愉繼續坐著,好半天都緩不過神來。 當年那件事的后續,陳飛麟和陳初燕果然都在瞞著他。但他們如果不瞞著他又能怎么做? 仰頭靠在后面的墻上,陳洛愉閉上眼睛,其實不用阿婆特地交代他別說,因為他根本沒臉問出口。 又坐了十幾分鐘后陳飛麟還是沒回來,陳洛愉不想讓他發現自己情緒不對,就到隔壁買了一瓶冰可樂,一口氣喝到底。 大量的碳酸氣泡卷過喉嚨,在胃里集中炸開,及時托住了搖搖欲墜的情緒。他呼出一口氣,正想打嗝就聽到身后有人叫他。 陳飛麟把買的東西放回車里,將車開過來了。他避開陳飛麟的視線,繞過車前蓋回到副駕駛座里。關上門就聽見陳飛麟問他:“是不是累了?臉色這么差?!?/br> “沒有,”陳洛愉抬手扇了扇風,“有點熱?!?/br> 陳飛麟點點頭,踩下油門在前面掉了個頭,開了一段路后陳洛愉才發現這不是來時的路,便問他去哪。 陳飛麟說去個地方,但沒講具體。陳洛愉靠在椅背上,看著街道兩旁稀稀拉拉的小店,路過一家修車鋪時,一位十來歲的少年正拿著一截輪胎浸在黑色的盆里。陳洛愉看了一眼就明白了,少年在檢查輪胎哪里漏氣。 這種景象在大城市已經消失了很多年,但因為小時候經常能看見,所以勾起了兒時的記憶。他心不在焉地看著,直到陳飛麟把車停下了才收回視線,轉過臉來。 不過這一轉,他愣住了。 車子停在一家叫“東苑賓館”的小門前,陳飛麟解開安全帶,看著他說:“這里可以不用身份證登記?!?/br> 第129章 男朋友 沒想到陳飛麟會在這種時候回答他半路上提的問題,陳洛愉的腦子都混亂了,完全不知道該怎么接下一句話。 他沒有動,陳飛麟便幫他解開安全帶,要下車時被他叫?。骸案?!” 開門的手一頓,陳飛麟回頭看他,見他欲言又止地看著自己,片刻后才道:“這里——會不會太顯眼了?” 聽懂了他指的是什么,陳飛麟說:“這附近沒有更合適的地方了?!?/br> 陳洛愉垂著頭搖了搖:“下次再說吧?!?/br> 陳飛麟并不知道他剛才留在衛生所里聽到的事,以為他只是顧慮這里的環境會惹人注意,便重新幫他系上安全帶:“那就再等幾天?!?/br> 陳洛愉不敢去看陳飛麟的眼睛,點了點頭便看向自己那一側的窗外。 他情緒不對,陳飛麟能感覺到。其實陳飛麟也不想在這種地方和他做,畢竟這是他們和好后的第一次。 回去的路上,車載音樂繼續播放著周杰倫的歌單,陳洛愉好像很困一樣,全程都閉著眼睛在睡覺。好幾次陳飛麟轉過來看他,都能看到那兩片睫毛在陽光下微微顫動,分明就是沒有睡著。 又繞過一座山之后,陳飛麟在前面的岔路口轉了個彎,開了十來分鐘,停在一條清溪旁邊。 察覺到車停了,陳洛愉睜開眼,卻看到滿目的青綠。陳飛麟說:“下去走走?” 他點點頭,兩人一起下車后,陳洛愉才看清這里是一片鵝卵石圍繞的小溪。溪水很清很淺,靠近了能看到有不知名的小魚。兩岸綠樹環繞,不時有鳥鳴聲呼應潺潺的流水聲,灰白色的鵝卵石岸向遠方延伸,隨著溪水的轉向改變角度,最后消失在林深盡頭。 這里的環境和待在村里完全不同,有種習慣在城市里生活的人到了周末,去郊外的天然氧吧散心的感覺。陳洛愉深吸一口氣,覺得人都放松了許多。 他想問陳飛麟怎么會開到這里來,回頭發現陳飛麟舉著手機對準他,半張露出來的臉還帶著笑。 “你在拍?”他問道。 “在錄像?!标愶w麟拿著手機走近,他的臉在屏幕上越來越大,他從沒試過被陳飛麟這樣拍,有些不好意思了,轉開臉說:“別拍了,好傻?!?/br> “哪里傻了,”陳飛麟放下手機,笑著保存好這段錄像,“很自然,我很喜歡?!?/br> 冷不丁聽到這人說喜歡,陳洛愉耳朵都開始熱了,又想看看陳飛麟把他拍成什么樣,于是拿過手機。 視頻里的他的確被拍得很自然,無論是神態還是舉止。想到這是陳飛麟的視角,他又想起手機的桌面就是陳飛麟幫他拍的那張東湖邊的照片。 以前在一起的時候,基本上是他拍照居多,但其實陳飛麟幫他拍過的照片也很不錯。他把視頻往回拖了一點,定格在其中一幀里,指著屏幕中自己的背影說:“把這張截圖下來發給我吧,我設成桌面?!?/br> 陳飛麟拿回手機,往前滑動了幾下遞給他:“這張會不會更好?” 他這才發現原來在錄視頻之前陳飛麟已經拍過幾張了。這家伙的拍照技巧猶勝當年,居然懂得蹲下來仰拍他,把周圍的綠樹和藍天都囊括進畫面中。而他就站在世界的中心,成為這個人眼中最想留下的風景。 “好,”他笑著拿出手機,等陳飛麟發過來時又隨口問道,“怎么會突然想到拍這種角度?” “因為你爸的那張照片,”陳飛麟認真地看著他,“我看到的時候就在想,照片應該是他喜歡的人拍的?!?/br> 笑容凝固在了嘴角,陳洛愉抬起頭,看清陳飛麟的眼神時,心臟的位置隱隱作痛起來。 原來陳飛麟和他想的一樣。 因為是喜歡的人,所以陳方文才可以在鏡頭前露出那么放松愜意的神態。他低頭看著屏幕上的自己,忽然笑道:“那以后我死了,你也把這張照片用作我的遺像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