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云之上 第90節
“就裝作不認識!” 這兩句話陳洛愉說得很急,還得用氣音來說。手里的水杯掉在地毯上,發出一聲悶響。他拽著鐘航的袖子,力氣大到面料都被拽變形了,又怕鐘航會再說出什么,心臟都頂到了嗓子眼。好在陳飛麟很快反應過來,大步走到曹嘉身邊,扶著曹嘉說:“你別走那么快,小心地滑?!?/br> 剛才的對視發生在一瞬間,且陳洛愉迅速做出了喝醉酒的舉動,即便曹嘉覺得有點怪,也因為反胃的感覺又沖上來了,不得不靠著陳飛麟,捂著嘴往外走。 在路過陳洛愉身旁時,陳飛麟目不斜視地看著曹嘉。鐘航雖然在看他,但是被陳洛愉壓在墻上,且有了陳洛愉剛才的警告,鐘航什么也沒說,直到他們轉過轉角看不見了,鐘航才拍拍陳洛愉的肩膀,低聲問怎么回事? 用眼角余光確認了走廊上沒別人后,陳洛愉拽起鐘航就下樓,直奔后面的停車場。 等到坐進車里,他關掉頂燈,從口袋掏出煙想要緩緩,結果發現右手又抖得停不下來,腦子也因為過于緊張有些缺氧。 他按下自己這一側的車窗,聽鐘航問道:“剛才怎么回事?那是陳飛麟吧?” 陳洛愉急忙捂住鐘航的嘴,又從后視鏡里看了看不遠處昏暗的路燈,把車窗關上了。 他們周圍有幾十輛車,陳洛愉不敢冒險,他定了定神,想讓鐘航陪他先回去,又記起楠楠還在上面。 “鐘航,”他抓緊鐘航的手腕,“你現在什么也別問別說,上去把楠楠帶下來,如果碰到陳飛麟,你們就裝作不認識!” 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但是鐘航能感覺到陳洛愉抓著自己的手一直在抖。想到他會這樣肯定有很重要的理由,鐘航便忍住了,先上去把楠楠帶下來。 陳洛愉不希望鐘航把見到陳飛麟的事告訴楠楠,鐘航就只說陳洛愉不太舒服,要送他回去。好在下來的路上都沒碰到陳飛麟。 聽說楠楠已經打車先走了,他像是脫力一般仰靠著頭枕,夾著煙的手指垂放在大腿上,再沒有動過。 鐘航滿腹疑惑,卻也知道這種時候不適合再問,便把他指尖快燃盡的煙抽走,拿手機叫了個代駕。 本來鐘航想送他回家休息,他說找個地方待一下,鐘航就把地址設置到最近的江灘入口。 一路上陳洛愉都神色恍惚地看著窗外,鐘航坐在旁邊也是眉頭緊鎖。等司機把車停在了停車場,他倆一起下了車,朝最近的江岸方向走去。 冬日夜晚的江邊人不多,他和鐘航坐在一道向下延伸的階梯最上層,兩人都點了煙,對著滾滾江水沉默。 呼嘯的江風裹著嚴寒,直往人的脖子袖子里鉆,抽完一根煙鐘航就冷得戴上了外套帽子,陳洛愉卻無動于衷,外套領口還是敞開的,好像一點也感覺不到冷。 鐘航抬起手,幫他把領子扣緊了,他回過頭,那一瞬間的神情讓鐘航生出了錯覺,好像一下子回到了過去,回到他們還在讀書的時候。 也許是因為陳洛愉的發型和當年很像,也許是因為今晚遇見了陳飛麟。鐘航這么想著,問道:“你們到底在隱瞞什么?” “那個人明明就是陳飛麟,為什么要裝作不認識?” “他的刑期還沒滿吧?洛愉,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衛生間的門從里面打開,曹嘉捂著胸口,對伸手來扶她的人說:“超哥,你跟我哥說一聲我們先回吧,我吐得難受?!?/br> “好?!标愶w麟扶著她走到電梯旁的休息椅坐著,自己上去幫她拿包和外套。 拐進走廊時,陳飛麟把帽檐壓得更低了點,好在走廊兩邊的包間門都緊閉著。他不確定陳洛愉他們是從哪個包間出來的,就大步走到曹胥訂的包間門口,抬手握住金屬把柄時,心臟還是不受控制地緊縮了下。 剛才那一幕發生得突然,雖然他和陳洛愉都立刻補救了,但不能確保萬無一失。曹嘉這一塊他不擔心,可他不確定會不會被其他人聽到或看到。 “阿超?!痹谒蛳聣喊驯鷷r,身后有人叫了一聲。 他回頭看去,大柳嘴里叼著煙,瞇著眼睛朝他走來,到身邊后沒像往常那樣習慣性地搭上他肩膀,只抱著雙臂問他:“怎么站在門口不進去?” “前面喝得急了,剛有點暈?!标愶w麟隨便找了個借口。 大柳就著叼煙的姿勢呼出一口煙,抬起手臂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說也是,漢成那王八羔子就是逮著機會弄你,知道你剛退燒還灌你白的?!?/br> 陳飛麟沒接這話,大柳又問:“曹嘉呢?還在廁所?” “她在電梯那坐著,”陳飛麟解釋道,“她不舒服,我過來拿東西先送她回去?!?/br> “你剛也喝了不少啊,別開車了,我找人送你們吧?!贝罅f完就替他按下金屬把柄,勾著他的肩膀進去了。 包間里有兩張桌子,曹胥和幾個心腹坐里面一桌,外面那桌坐著幾個年輕小弟??吹剿麄z進來,那幾個都朝大柳打招呼。 陳飛麟不著痕跡地觀察著這些人的反應,等大柳把他帶到曹胥面前時,曹胥的神色和之前無異,身邊坐的幾個人抽煙的抽煙喝酒的喝酒,還有一個啃螃蟹啃得滿手流油,沒覺出異常。 得知曹嘉想回去,曹胥把煙捻滅在煙灰缸里,起身和陳飛麟去了電梯處。 曹嘉臉色不好,她之前都沒孕吐過,剛才是聞了生蠔的味道突然就受不了了。曹胥摸了摸她的頭發,見她神情懨懨的,便叮囑陳飛麟好好照顧她,又叫來一個沒喝過酒的開車送他們。 坐進車里后,曹嘉很快就靠在陳飛麟肩頭睡了過去,陳飛麟看著窗外的夜色,又開始回憶剛才在酒樓里發生的一切。 他把整個過程在腦海中復盤了好幾遍,始終不能確定當時有沒有人看到或者聽到了。畢竟鐘航只說了一個字就被陳洛愉打斷了,后來他和陳洛愉配合得也很自然。但是陳飛麟不敢放松,他用了四年多的時間才換取了曹胥的信任,曹胥身邊那些老人都看他不順眼,稍有風吹草動他就會四面臨敵。 身邊的人睡不安穩,在他耳畔呢喃了句“超哥”。 這個動作讓他想起了陳洛愉。 不知道現在陳洛愉在做什么,但是肯定會擔心他吧,也許還會自責,會不會因為看到他和曹嘉在一起覺得難受? 搭在車門上的手指不自覺地摳緊了,陳飛麟摒除雜念,開始思考今晚聯系老吳的事。 不管怎么樣,他要盡快把剛才的情況上報。 第109章 等我回來 長江的江水暗沉,盯著看久了仿佛能看到底下一個個足以將人吞噬的漩渦。陳洛愉收回目光,搖了搖頭說:“我不能說?!?/br> 鐘航的語氣更嚴肅了:“為什么不能?他該不會在做見不得人的事吧?” 剛才在車里,鐘航有想過陳飛麟提前出獄的原因。那次意外事故,因為涉及到人命又無法賠償死者家屬索償的金額,陳飛麟被判了七年,就算表現好減刑也不可能減掉那么多。而且如果是正常的出獄,為什么不能認? 陳洛愉轉過臉,神色焦慮地看著鐘航:“以后我一定告訴你,但是現在你能不能答應我,就當做不認識也沒見過他?” 看著他的眼睛,鐘航陷入了沉默中。 剛才來到江邊時,陳洛愉不經意回頭的一眼,讓鐘航覺得像是回到了大學時代,覺得他沒怎么變。此刻卻又恍然發現,這雙眼睛早已和過去不同了。 他們之間有了五年多的生疏與隔閡,現在的陳洛愉心里在想什么鐘航根本不懂,也不適合去猜了。 當年陳洛愉和陳飛麟的關系就是瞞著所有人,鐘航不是不能理解他們這么做的原因,所以現在也能理解陳洛愉不想多說的心情。 撿起腳邊的一顆石子,鐘航抬起右手臂用力拋向了不遠處的江面。 濃重的夜色籠罩著大地,鐘航看不清那顆石子落在了何處,也看不清濺起的水花有多高,但憋悶于胸的情緒卻隨著這用力一拋卸去了不少。 “其他的我都不問了,”他的聲音被風吹到了陳洛愉耳中,“但是你現在跟他算什么關系?” “他身邊那個人,不會是女朋友吧?” 想到陳飛麟剛才扶著曹嘉走過他們身邊,陳洛愉曲起雙腿,把下巴擱在雙臂上:“不是?!?/br> 陳飛麟親口跟他解釋過,曹嘉不是女朋友,曹嘉的孩子也與陳飛麟無關。 江風送來了遠處貨輪的鳴笛聲,沉沉地震動著心口。陳洛愉張了張嘴,說:“我和他,現在是朋友?!?/br> 這個答案很容易將低落的情緒引出來,他說完就不想繼續下去了。好在鐘航也沒再問,又坐了一會兒后,他說:“走吧,回去了?!?/br> 鐘航也站起來,和他一起往停車場走去。陳洛愉還有點不放心楠楠那邊該怎么解釋,鐘航說自己會搞定的,讓他不必擔心。 避開前面的一攤污水,陳洛愉提到了另一件事:“初燕在我們學校讀書的事你怎么沒告訴過我?!?/br> 鐘航道:“之前怕你心情不好我就沒提,她在藥學院,今年在實習了?!?/br> “她成績好不好?實習的地方怎么樣?” “學費怎么解決的?有拿到獎學金么?” “成績很好,”鐘航拍了拍陳洛愉的手臂,示意他放心,“實習的地方是東大藥廠,拿的也是國家獎學金?!?/br> “本來以她的成績可以保研,但是她放棄了?!?/br> “為什么?” “不清楚,這些都是聽她輔導員提的,她沒明著說過放棄的理由,但是她輔導員覺得應該還是家庭原因?!?/br> 陳洛愉記得當初陳初燕的志愿是產科的臨床醫生,可她卻改學了醫藥,會不會也和家里的情況有關系? “她的父母怎么樣了?”陳洛愉有些緊張地問。 “好像身體還行?!?/br> “那陳飛麟的事有沒有給他家里造成什么嚴重影響?” “具體的我也不太了解,”鐘航抱歉地看著陳洛愉,“你知道我跟陳飛麟不算熟,而且你出事之后他被關起來了,我那時候也沒有精力去了解他家里的情況?!?/br> “沒事,你不知道很正常?!标惵逵錄]有怪鐘航的意思,他只是在怪自己。走到車門邊時,他又問鐘航:“后天下午你有沒時間?” “應該有?!?/br> “我三點下班過去學校,你帶我去藥學院看看吧?!?/br> 用鑰匙打開家門,陳洛愉看到了亮著的鞋柜燈。不過客廳很暗,次臥門也關著,門縫里沒有光。 現在差不多12點了,劉麗亞可能睡了。 他換上拖鞋,放輕腳步到廚房倒水喝,看到冰箱門貼著一張粉色便利貼:【燉了你愛吃的藕湯,睡覺之前盛一碗用微波爐熱六分鐘,記得吃完了再睡】 打開冰箱門,果然有一份包著保鮮膜的排骨藕湯,他看了一眼就關上冰箱,倒了杯水走到藥柜前面,像平時那樣想拿藥吃,手指在碰到抽屜時忽然停住了。 這兩天發生了太多事,他居然忘記把藥藏起來了,劉麗亞會不會已經發現他在吃了?! 打開藥柜仔細看了下,看不出來劉麗亞有沒有動過。他又馬上回到房間,在書柜第三排靠左側抽了本書出來,發現病歷還夾在里面,頁數也沒變過,這才松了口氣。 安頓好曹嘉,陳飛麟關上燈,下樓到小區門口攔了輛出租車。 他用來聯系老吳的卡放在旅館房間里,趁著曹嘉睡著了,他必須馬上回去一趟然后再趕回來。 夜里的街道空曠,司機開得很快,差不多二十分鐘就停在了旅館樓下。陳飛麟回到房間里,從暗格中找到兩張卡,猶豫了片刻,他把那張不記名的也拿上。 離開旅館,他找了個隱蔽的地方給老吳打電話,把今晚發生的事情匯報之后,老吳和他說了一件事。 就在今天上午,趙韞儒去自首了,不但交代了曹胥和他做器官移植交易的整個過程,還提供一些重要的交易證據,包括部分器官移植的患者信息以及血型配型等。 這是個振奮人心的好消息,老吳說會繼續順著這條線把所有證據收集齊,但是關于假藥工廠的位置依然沒有眉目。 根據上次他提供的路線,老吳著人在附近的山林搜索,結果光是塌方附近的村落就有三座。他們沒有證據,不可能貿然進村搜查,暫時只能安排喬裝打探。 “能不能盡快讓曹胥再帶你去一次?”老吳沉聲問道,“現在的情況太復雜,再拖下去對你也不利,萬一被他們先查出你的身份會很危險?!?/br> 沉思了片刻,陳飛麟說:“我盡量?!?/br> “這段時間我會派人24小時盯著你的安全,如果不方便聯系可以打暗號?!?/br> “好?!?/br> 結束通話后,陳飛麟把電話卡拔出來,又把那張不記名的電話卡插到手機里,撥出了陳洛愉的號碼。 他以為陳洛愉很快會接起,電話卻一直響到了斷線,他又打了一次還是一樣??戳丝磿r間,他想著陳洛愉可能睡覺了,便打開微信,正想給陳洛愉留一條語音手機就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