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云之上 第51節
跨上山地車,陳飛麟叫住他:“過來?!?/br> 停下腳步,陳洛愉卻沒有轉身。陳飛麟也不催促,就這么看著他的背影,看他堅持了沒幾秒就朝自己走來。 陳飛麟停在一株粗壯的香樟樹下,濃密的枝葉擋住了頭上的路燈光線,四周變得昏暗。陳飛麟松開車把,等他坐好后才重新握住,靠在他耳畔問:“剛才吃醋了?” 陳洛愉被籠在懷中,這是一個像極了擁抱的姿勢。他轉頭跟陳飛麟對視,樹下陰暗的環境讓他記起了第一次強吻陳飛麟的感覺,視線下移到陳飛麟的嘴唇上,喉嚨有些干渴。 盡管四周不夠亮,但他們畢竟是在街上,陳洛愉不敢做那么出格的舉動。 陳飛麟說:“先轉一圈吧?!?/br> 他點點頭,目光重新看向前方。陳飛麟踩得不快,車子緩緩朝前面移動,這種感覺更像閑暇中的漫步。 那杯紅豆沙牛乳被他倆一人一口喝完了,騎了差不多二十分鐘,陳飛麟捏住剎車停下,說:“在這里待一會兒?” 這是一座街邊公園的入口,陳洛愉下了車,跟陳飛麟并肩走進去。公園的綠植茂盛,小徑幽幽,規劃得不錯。這個時間已經沒什么人了,他倆找了處位置比較隱蔽的休息椅坐下,靠在鐵質的椅背上,陳洛愉仰頭去看夜空。 今晚云層厚實,別說星星了,連月亮的影子都看不到。身邊人握住他的手,見他仍舊沒反應,便提醒道:“有不開心的事就說出來,別悶在心里?!?/br> 他繼續盯著天空,半晌之后才回答:“不知道怎么說?!?/br> “你陪我待一會兒就好?!?/br> 陳飛麟把手抽出來,手臂從身后繞到他肩膀上抱?。骸澳蔷瓦@么待著?!?/br> 他靠近陳飛麟頸側,一邊視野被這人的耳朵和鬢發擋住了,索性閉上眼,把臉埋進陳飛麟的頸窩里。 冰涼的臉頰感受著這人肌膚上的熱度,他忍不住悄聲說:“哥,在這里能親嗎?” 四周并無人打擾,陳飛麟抬起他的臉,先側頭親了下嘴角,然后才吻住嘴唇。陳飛麟的動作很溫柔,但他還是感覺到身體漸漸熱了起來,有什么在蠢蠢欲動,只能推了推陳飛麟的肩膀。 夜涼如水,身后的大樹偶爾會傳來風吹過的輕響。他重新靠進陳飛麟懷里,等氣息喘勻后才問:“常醫生那邊怎么樣了?” 陳飛麟道:“這兩天都沒什么事,就是行動不便?!?/br> 常醫生無兒無女,受傷需要人照顧的時候身邊一個親人都沒有。這讓陳洛愉想起了陳方文,如果沒有高宇衡在,也許陳方文會比現在更狼狽無助。 盡管他對陳方文沒有感情,但那個人畢竟是他爸爸,現在生命又進入了倒計時。如果就這樣不再聯系,之后也不會再有機會見了。 想到這唯一的一次見面可能就是永訣,他又陷入了沉默,過了好一會兒才繼續問:“你明天還要過去嗎?” “中午過去一趟?!?/br> “那明天中午我跟你去看看他吧,順便和你一起吃飯?!?/br> 輕撫著他腦后的發,陳飛麟說:“好,他會很高興的?!?/br> 第62章 要他的命 回到宿舍后,鐘航問起了他去見陳方文的過程。 得知陳方文竟然是惡性淋巴瘤,而且發展到第三期了,鐘航和他一起坐在床沿,陷入了沉默中。 陳洛愉的手肘撐在膝蓋上,上半身向前傾斜,垂頭看著地面。許是這個角度以及回到熟悉環境的緣故,他眼睛有些酸,在鐘航無聲地拍了拍他肩膀后,一顆淚珠悄然凝結,又迅速落在地面上。 他頭垂得更低了,隨后聽見鐘航問:“那你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br> “要不要告訴外婆和阿姨?” 在回來的路上,陳洛愉有考慮過這點。但是陳方文只悄悄見了他,也沒有提起別的,他道:“先不說了吧?!?/br> “也好,”鐘航嘆著氣,“說了只會讓大家都不高興,畢竟也過去二十多年了?!?/br> 這是個沉重的話題,陳洛愉不想放任自己沉浸在負面情緒里,便起身洗澡。鐘航看他拿衣服,又問道:“他有沒有說什么時候去北京?” “應該就這幾天了?!?/br> “其實他這個情況……”鐘航欲言又止地看著陳洛愉。 他們學的都是臨床醫學,陳方文現在這種身體狀況,去了可能就沒機會再回來。見陳洛愉不接話,鐘航只好攤開來問:“如果只見了這么一面,以后你會不會后悔?” 動作一頓,陳洛愉伸出去的手撐在了衣櫥中央的擋板上,安靜了一陣后繼續拿衣服。 他沒回答這個問題就進衛生間去了,看著被關上的門,鐘航嘆了口氣。事情發生得這么突然,別說陳洛愉作為當事人了,連他這個外人都覺得如鯁在喉,尤其是想到第一次見親生父親就可能是永訣,放在誰身上都受不了。 這一晚陳洛愉失眠了,到凌晨四點多才睡著。不過他睡得不踏實,還做了噩夢。夢里的他很小,在黑暗中一直跑,到處找著陳方文??蔁o論他怎么跑都擺脫不了那片迷霧一樣的黑暗,更是看不到一點陳方文的蹤跡。 早上七點的鬧鐘響起時,他已經出了一身冷汗,頭也痛得厲害。鐘航看他臉色很紅,便找出體溫計一量,他竟然發燒了。 看著電子體溫計上顯示的38.1度,鐘航說要陪他去醫院。他不想動,鐘航只好到外面買了退燒藥和退燒貼,又給他帶了份早飯回來。 他沒有食欲,只吃了藥就昏沉沉地睡過去。這一覺睡得比昨晚安穩些,等到再次睜開眼時,他在床邊看到了陳飛麟的背影。 那人坐在他床沿,翹著二郎腿的膝蓋上放了本書,正用筆在上面書寫。筆尖和紙張發出細微的摩擦聲,他看了好一會兒才去拉陳飛麟的衣袖。那人轉過頭,一看到他醒了就放下書,伸手摸了摸他的臉。 “還難受嗎?我給你倒點水?!?/br> 陳飛麟走到桌邊,先是倒了一半礦泉水在馬克杯里,又從水壺里倒一半熱水,端過來后扶起他。 他口很渴,嘴唇剛碰到杯沿就接過來大口灌。陳飛麟提醒他喝慢點,小心嗆著。 放下杯子后,他沒什么力氣地靠在陳飛麟肩膀上,問:“你怎么過來了?” “你昨晚說今天中午要和我一起吃飯,我打你電話沒人接就打給鐘航,他說你發燒了?!?/br> 摟緊他的腰,陳飛麟嘆道:“怎么病了也不告訴我?” 他說:“你已經很忙了,我這個只是小問題?!?/br> “你都病了怎么會是小問題?”陳飛麟反駁道,“以后不準這么想?!?/br> 陳飛麟是板著臉說話的,他聽了卻覺得高興,把臉埋在陳飛麟頸側蹭了蹭:“現在幾點了?” “一點多,你還有點低燒,想不想吃東西?” “不想?!彼斐鍪直郾Ьo陳飛麟,“你讓我抱抱就好?!?/br> “抱著能當飯吃?”陳飛麟無奈道,他笑著說可以,剛說完肚子就拆臺了,發出“咕嚕?!钡慕新?。 “再躺一下,我去給你買吃的?!标愶w麟扶著他躺下,問他想吃什么。 他說都可以,陳飛麟便拿著鑰匙出去,不到半小時又推門進來,拎著四個飯盒放到桌面上。 陳飛麟買的是快餐,兩素兩葷,有rou有魚,還有一碗西紅柿蛋花湯。說來也奇怪,本來他沒食欲,結果一聞到飯菜香就饞了,于是爬起來洗漱,坐到桌邊開始吃。 看他吃飯的樣子,陳飛麟就知道他沒什么大礙了,飯后又量體溫,已經接近正常值。喂他吃完藥后,陳飛麟看了看表:“中午我沒去看常醫生,現在要過去,你自己行不行?” 他道:“我也去?!?/br> “你剛退燒,還是躺著再休息下?!?/br> “不躺了,”他捏了捏后頸,“昨晚睡到現在,腰都睡硬了?!?/br> 瞧他氣色確實好多了,陳飛麟便沒攔著,讓他穿厚點,又看著他戴好帽子圍巾才一起出門。 路上陳洛愉買了袋水果和兩罐老年人專用的補鈣奶粉。到了養老院,見到右手臂打著石膏的常醫生。雖然受傷了,但是常醫生精神很不錯,坐在院子里和朋友曬太陽,看到他也來了還主動打起招呼。 陳飛麟問常醫生今天覺得如何,常醫生說跟昨天差不多。陳洛愉也蹲下來問他受傷的情況,閑聊了一會兒,他倆便一起送常醫生回房間休息。 在養老院待了一個多小時,陳洛愉收到高宇衡發來的短信:【北京那邊已經聯系好了,后天下午三點的飛機。這次去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回來,如果可以,希望你能來送送他】 看著這條短信,他的心情卻沒有像昨晚那樣直墜谷底。也不知道是因為現在跟陳飛麟在一起的緣故,還是曬在身上的陽光太暖。 他在常醫生房門外的走廊上靠著,等陳飛麟忙完一起走。站了沒多久樓梯那邊就上來兩個人,他抬眼看去,是上次見過的常醫生室友的兒子以及他的同性伴侶。 那兩人原本牽著手,看到他之后,頭發略長的那位主動松開了,神色還有些不太自然。 陳洛愉錯開視線,裝作沒看到剛才的一幕,腦海中卻浮現出昨晚在醫院見到的一個被忽略的細節。 在他還沒有進房間時,陳方文吐了。 高宇衡很緊張地給陳方文拍背順氣,喂他喝水,等他躺回了床上,他倆的左手還緊緊牽在一起,直到自己推門進去才松開。 不知道陳方文離開他們母子后是否有公開性取向,但是那個人的一路走來應該也很不容易。 這么多年過去了,陳方文的生命也快到了盡頭,他真的有必要再用那么冷淡決絕的態度去對待親生父親么? 就像鐘航問的,他能保證將來不會后悔嗎? “在想什么?”陳飛麟的聲音從身旁傳來。他回過神,看到眼前人被陽光輕撫過的眉眼,以及明亮的眼眸中倒映的自己,不禁搖了搖頭:“沒什么,忙完了嗎?” “差不多了?!标愶w麟用手背摸摸他的額頭,問他會不會累? “不累?!?/br> “那帶你去個地方?!?/br> 他問是哪,陳飛麟說到了就知道。他便跟在這人的身后,離開養老院又走了幾百米,陳飛麟拐進一條小巷子。 這條小巷很安靜,兩旁放著不少綠植盆栽,墻壁上偶爾會有噴漆涂鴉,頗有文藝氣息。陳飛麟在中間的一家小店門口停下,回頭看著他說:“進來吧?!?/br> 陳洛愉跟進去,這家店面積不大,擺著三個玻璃展示柜,里面全是銀制的手工飾品。年輕的男店主坐在左側工作臺后面,聽到動靜抬起頭,笑道:“把人帶來了???” 陳洛愉沒聽懂,陳飛麟笑著回答:“對,麻煩你了?!?/br> “別那么客氣?!钡曛餍Φ?,從后面的立式櫥柜里拿了一個正方形的首飾盒出來,陳飛麟接過,打開來放到陳洛愉面前:“覺得怎么樣?” 盒子里躺著一枚圓形的銀牌,大概有一元銀幣大小,一面是磨砂,一面是光面。光面上刻了個“愉”字,下面刻著日期,2015.10.23。 陳洛愉驚訝地看著陳飛麟,那人把圓牌拿起來,又從店主手里接過兩條銀鏈子,問他喜歡哪條? 這兩條銀鏈都是o型款,一長一短,他盯著銀鏈看了片刻,視線又回到陳飛麟的臉上。 店主以為他不知道怎么選,便幫著解釋道:“短的戴在鎖骨上,長款靠近心臟?!?/br> 陳洛愉伸出手,握住了那條長的。 陳飛麟笑了,把長的銀鏈穿過銀牌上面的小圓環,繞到身后為他戴上,然后拉著他走到全身鏡前。 “會喜歡嗎?” 他倆在鏡子里對視著,陳洛愉看著陳飛麟的眼睛,點了點頭,又問:“是你定做的?” 陳飛麟轉頭看著他:“是我做的?!?/br> “你做的?” “對,在這家店里做的?!标愶w麟解釋道,“之前不知道你的生日,錯過了給你選禮物的時間,現在補上?!?/br> 陳洛愉又去看鏡子里的銀牌,所以這個愉字,真是陳飛麟親手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