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云之上 第5節
聽著鐘航說的這些,陳洛愉只覺得恍惚。 那扇封閉著記憶的大門隨著鐘航的話語一點點開啟,向他展示了越來越多的細節與片段。他想起跟著陳飛麟鍛煉的原因,是陳飛麟說他偏瘦了,還開玩笑地說以后交了女朋友難保會力不從心。 他還記得自己理直氣壯地反駁過,如果以后有了交往對象,他才不要做主動的一方。 當時陳飛麟是一臉無奈又好笑的表情,現在想想,他也覺得能說出這種話的自己很好笑。不過他清楚自己為什么會那么說,因為他在試探陳飛麟。 回憶的顏色在酒精烘托下顯出了幾分旖旎,陳洛愉已經有很久沒有過這種感覺了。他單手支著下巴,歪著腦袋聽鐘航說過去的事,說起那些他覺得很遙遠,卻又莫名熟悉的畫面。 等到鐘航又一次拿過他手里的酒瓶時,他才發覺自己已經喝掉快半打科羅娜了。 作為急診科醫生,他必須隨時保持待命的狀態。作為曾經的抑郁癥患者,哪怕他現在不用吃藥了,醫生也叮囑他以后盡量不要碰酒精。 所以他一直清醒地活著,一直克制地活著。 直到恢復的記憶一點點闖入他的世界,猶如幾塊色彩鮮艷的拼圖,給灰蒙蒙的大地帶來了生機,仿佛連空氣都清新許多。 看他有些搖晃地站起來,鐘航想送他回去,被他拒絕了,只好把他送上出租車。 路上他一直看著窗外的夜景,等到江漢關附近時,他對司機道:“師傅,改去中心醫院急診科?!?/br> 進入急診大樓后,陳洛愉沒有去醫生辦公室,他從另一側拐到留觀區,停在一號病房門口。 通過墻上的大玻璃,他看到7床沒人,叫住路過的護士一問,才知道陳飛麟可能上洗手間了。 陳洛愉等了一會兒,發現從病房洗手間出來的是個上了年紀的病人,就四處找了找,最后在安全通道的露天平臺上看到正在抽煙的陳飛麟。 他進去時和另一個病患家屬擦身而過,等門在身后關上了,他的視線才落在前面那道修長的身影上。 陳飛麟穿一件黑色的套頭毛衣,下身配牛仔褲和馬丁靴,兩側肩膀隱匿在陰影里,背影顯出了一絲單薄。他指尖夾著星火,裊裊煙霧被夜風緩緩送上天空,目光則遙望著遠方。 陳洛愉在原地站了片刻才走上前,抽走他手里的煙提醒道:“病患不能吸煙?!?/br> 他扭頭瞥了一眼,陳洛愉覺得自己的呼吸有些快了,但還是鎮定地看著前方。正在等他說話,他卻轉身要進去。 “等下?!?/br> 拽住了陳飛麟的左手臂,陳洛愉的語氣有些急了。 “我有點事想問你?!?/br> 作者有話說: 好看的話記得多投投海星o~~~ 第7章 與你無關 陳飛麟沒有抽回手,只是垂眸看著陳洛愉。 被這么盯著,陳洛愉感覺到心跳也隨著呼吸一起亂了。其實他還沒想好該怎么問,畢竟他想確認的問題太多,又是一時腦熱過來的。 沉默讓彼此間的氣氛膠著起來,夜風吹起了陳洛愉額前的劉海,撫過他溫熱的臉頰。他的左手接觸著陳飛麟的皮膚,那是一種很難形容的感受。 明明在急救時觸碰過這個人更多的身體部位,但都沒有這一刻來得特別。 沒等到他的回答,陳飛麟問道:“你喝酒了?” “???”陳洛愉下意識地應了一聲,然后才想起自己是喝了好幾瓶酒,但他搖著頭道,“喝了一點,我沒醉?!?/br> 他好好地站著,除了說話時有酒氣隱隱傳來之外確實沒其他的不對勁。 “喝了酒的醫生不該出現在醫院里?!?/br> 陳飛麟說完就想離開,陳洛愉卻再次抓緊他:“你怎么不問問我為什么喝酒?跟誰喝?” 這個問題與他們現在的關系無關,陳飛麟想反駁兩句,一轉頭卻愣住了。 陳洛愉直視著他,門口橘黃色的光線照在那張清秀的面龐上,讓他看清了那雙眼中真實的情緒。 這么多過去了,陳洛愉依舊是他記憶里那個愛干凈的樣子。 早上被油漆潑到的頭發已經剪短,發型和讀大學時有些相似。陳飛麟覺得恍惚,光陰仿佛在他們之間飛速倒退,他們也不是站在醫院的露臺上,而是站在東湖的櫻花樹下。 可惜錯覺終究是錯覺,一閃而逝后,陳飛麟的眸光又冷了下來:“陳醫生,你跟誰喝酒和我有什么關系?” “我不記得了?!标惵逵涞暮韲涤行└蓾?,他盯著兩人相連在一起的手,“我們是為了什么分手的?” 陳洛愉捏了捏陳飛麟的手腕,他也不明白做這個動作有什么意義。也許他應該拉一拉陳飛麟的袖子,像晚上吃飯時想起的一個片段那樣,他記得陳飛麟對他這個舉動是沒轍的。 陳飛麟不想再跟他扯上關系,不過聽出了話里的不對勁,還是問道:“你不記得是什么意思?” 陳洛愉搖著頭,想說我忘了,陳飛麟的手機卻在這時響起。他看著陳飛麟掙脫手腕,轉身去接電話。來電的人應該挺重要,因為陳飛麟的語氣一下溫柔多了。 他就這樣站在原地,聽著屬于別人的輕聲細語,直到掛掉了電話,他才聽到那人問他:“你不痛?” “什么?” “你的手?!?/br> 他低頭一看才知道陳飛麟在指什么,忙把兩只手都放進大衣口袋里:“沒事?!?/br> 剛才他又用指甲去摳了左手背,那上面有好幾道深淺不一的血紅色抓痕,都是這兩天出現的。他已經很久沒有過這樣不受控制的舉動了,他自己是個醫生,心里很清楚,再這么下去可能又要復診了。 陳飛麟對他的舉止有疑惑,卻沒有再追問下去,只想回病房。這次陳洛愉沒有攔著,等他走到門口時才問道:“她是你的女朋友嗎?” 陳飛麟沒回頭,他甚至連腳步都沒停,只是拋下一句“是不是都與你無關”就走進了門后的陰影里。 黑暗籠罩了陳飛麟的身形,陳洛愉一動不動地站著,聽著那人的腳步聲逐漸遠去,最后從他的世界里再次消失。 低頭看了看地上還沒熄滅的煙蒂,那是剛才他從陳飛麟手中拿過來的,不知什么時候掉在地上了。 他把煙撿起,盯著裊裊上升的灰煙,感受著越來越接近手指的熱度。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將煙蒂用力捏在了手心里。灼熱的星火燙傷了皮膚,不消片刻就腫起一個水泡。 接下來兩天他沒再跟陳飛麟說過多余的話,除了例行查房之外都沒有靠近過7號病床。 陳飛麟也是一樣,仿佛他們就只是最普通的醫患關系。等到出院的那天上午,他簽了字,把文件交給護士后繼續去忙其他病人。不知道陳飛麟是幾點走的,不過后來看繳費單,上面簽的名字都是同一個:曹嘉。 這兩天除了趙俊凡之外,急診科沒人發現他不對勁。不過趙俊凡也沒從他這里問到什么,只是發現他左手背的幾條抓痕和手心的血泡。被他找理由搪塞過去后,趙俊凡罵他作為一個醫生怎么能把傷口處理得那么潦草,手心都發炎了。 說來也奇怪,那天晚上他處理傷口時一點痛都感覺不到,現在趙俊凡幫著涂藥卻把他折騰得眼眶都熱了。而且在給患者做急救時也很遭罪,持續的疼痛讓他開始后悔當時的沖動。 好在趙俊凡給他用的是最好的處方藥,三天時間傷口就結痂了。按壓時依舊會痛,不過在可以忍受的范圍內。 這天他值大夜,剛上班就收到一條信息,是相親對象田悅發來的。 田悅問他這個周末有沒時間出來看電影,他才想起這幾天發生了太多事,還沒來得及跟田悅說清楚。于是回復過去,誠懇地解釋了彼此不合適,接著就去忙碌了。 早上下班時他看了手機,田悅沒回這條信息,他想著應該沒問題了,便換衣服回家。 他住的地方離醫院挺近,就是進出小區的街道不算寬,每天高峰期都堵得一塌糊涂,所以他多數時候都是走路上下班。 今天也一樣,穿行在擁堵的機動車與電瓶車之間,還要避開步行送孩子上學的家長們。到了小區門口時已經快九點了,他打包一份油條和糊湯粉,剛走到家樓下就看到一個女人從前面走過。 女人留著飄逸的長發,衣服和那天穿的不同,但他一眼就認出來了,是曹嘉。 他覺得奇怪,看曹嘉從2單元的樓梯上去,他也慢慢跟上,最后曹嘉停在了602室門口。 他現在住的房子是601室,602室用來出租。這兩套房都是外婆留下的,他小時候在這里長大,所以即便是老舊小區也舍不得搬出去。 就在他驚疑不定的時候,602室的房門打開了,那張他以為不會再看見的臉出現在視野中。 直到602室的門被合攏,他才脫力地撞到墻上。匆忙拿出手機想打給王經紀,結果不小心松了手,那碗糊湯粉掉到地上。 看著被濺了一地的狼藉,他后知后覺地反應了過來。 王經紀之前跟他說過,房子是租給一個姓林的男人。他的房租又一向是王經紀代收,在王經紀把租房合同快遞給他后,他因為忙碌就隨手丟進了抽屜里,現在都還沒拿出來看。 所以—— 租他房子的男人就是陳飛麟?! 第8章 你有紙巾么? 回到家里,陳洛愉撥通了王經紀的電話。王經紀讓他稍等,翻查合同后告知他租房的人叫林通。 陳洛愉疑道:“林通?是一個人???” “他說和弟弟合租,昨天他弟弟已經先搬進去了,您是發現什么問題?” 現在還沒搞清楚陳飛麟改名換姓的真正原因,陳洛愉不想讓太多人知道,就說沒事。 掛斷電話后,他躺進沙發里,身體放松了,腦子卻還在轉。 在今天之前,他可以克制住自己不去在意陳飛麟為什么會改名。畢竟那晚的談話過后他已經明白,就算想不起分手的原因,也不代表現在的他們該有交集。 陳飛麟早已踏上另一種人生,而他這么多年下來一個人也過得挺好。 至于那些被記起的,又不夠完整的片段只適合留在過去,不應該再被拿出來影響彼此。 他都想得很清楚了,那個人卻再次出現,還租了他的房子。 用力搓了搓臉,右手心隱隱傳來的疼痛讓他想起了那晚不合適的行為。輕撫著那個疤,他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覺得不能這么耗下去,不管曹嘉是不是陳飛麟的女朋友,他都要先搞清楚租客的真實身份。 去浴室洗了個澡,陳洛愉覺得清醒多了。他打開電腦,開始搜索五年前的案件新聞。 鐘航跟他說過,那起案子本來不會判這么重,是因為陳飛麟家里拿不出錢賠償被害者家屬才導致判了七年。 他搜索相關字眼,來回翻找了一個多小時,然而幾個搜索引擎都沒有類似的記錄。他想著會不會是時間太久了查不到,于是想起有朋友在司法系統工作的趙俊凡。 只是要讓趙俊凡幫著查,陳飛麟的身份就瞞不住了。陳洛愉不想冒這個風險,只好從母親那邊找切入點。 劉麗亞的職業是律師,這起案子的時間和他失去記憶的時間又比較接近,劉麗亞肯定知道些什么。 他考慮著該怎么提才自然,桌上的手機屏幕忽然亮了,居然是劉麗亞打電話過來。 他來不及多想就按下接聽建,聽到劉麗亞溫柔地問道:“小愉,在工作嗎?” “沒有,剛下夜班?!?/br> “那你吃過飯沒?” “吃了?!?/br> “吃的什么?” 陳洛愉的早餐在樓道口打翻了,他不想聽劉麗亞嘮叨,就搪塞兩句,又問打來有什么事。 “也沒什么?!眲Ⅺ悂喰α诵?,“你鄧叔叔下個月生日了,mama想你請假幾天到北京來一趟,我們一起吃頓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