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謀 第73節
翌日那兩男子果然如期來了。 昨日那藍袍公子換了身白絹長衫,手持折扇,豐神俊朗,屬謫仙一流,村里許多沒見過外人的婦人們都驚呆了。那位勁裝的男子倒是沒怎么變,還是一副昂揚遒壯的樣子。 當世男子崇尚俊雅,見這兩人姿態非凡,很難想象他們是強搶民女的強盜。 他們直接來到了阿翁的住處。 賀蘭粼問,“請老伯的禮了。請問在下的琴,修好了嗎?” 阿翁剛硬地道,“沒修好,趕緊走?!?/br> 賀蘭粼清泠泠地說,“既然沒修好,請將琴連同修琴的人,一并還來?!?/br> 阿翁真是要惱,“哪有什么人給你們修琴?你們這破物一直丟在這,根本就沒人碰。你們徑自取了離開?!?/br> 路不病呵呵笑起來,“老伯說得哪里話,您前幾日剛剛收留的孫女不就是修琴人嗎?” 那申姜撩了他家主子的心弦,卻又詐死在這里龜縮不出,合該當修琴人,把他家主子這幾日傷碎了的心弦重新修上。 阿翁見這兩人來找茬兒,根本說不清理,也不再多廢話,給了旁邊的赤腳醫者一個眼色,隱藏在暗處的村民都提著家伙涌了上來,吆喝著將這兩名不速之客團團圍住。 賀蘭粼斜眼冷冷,臉上卻仍然維持著淺淡的微笑。 路不病擰著手腕,嘎吱嘎吱作響,不屑道,“怎么,還想動手么?” 他自從腿傷之后,一直過著比較窩囊的生活。如今好不容易把腿給治好了,手正癢得很,想找幾個人好好地打一場,實是有恃無恐。 賀蘭粼神情如雪,“您那孫女真是好狠的心,我翻遍了多少地方才找到這里,她居然見我一面都不肯?!?/br> 阿翁喝道,“就是不見你!” 周圍村民揚起手上的鎬頭鋤頭就要上,路不病扎了個馬步,長嘯一聲,盡是英悍之色,已做好了迎戰的準備。 賀蘭粼卻揚手止住,“且慢。我等今日并非存了冒犯之意,只想老伯將您孫女叫出來與我當場對質,看看她是不是那拋夫私逃之人。若真認錯了人,我等二話不說立馬賠罪” 路不病附和道,“當面對質!” 眾村民面面相覷,聽賀蘭粼這話頭,劉家孫女居然已和他結了婚姻,竟不是強搶民女? 有人開始耐不住,“劉家伯伯,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赤腳醫者忙辯駁道,“這兩人是無賴,編出些措辭來哄騙人,大家千萬不要相信?!?/br> 路不病反唇冷笑道,“無知山民,竟敢說我家主人是無賴?” “人家姑娘不愿見,你們硬要見,不是無賴是什么?” 路不病怎么能忍耐在幾個鄉野蠢漢前落了下風,立即說,“姑娘愿不愿見,還得把姑娘請出來自己說才算是。您家孫女前幾日還跟我家主人如膠似漆,如今就翻臉不認人了?她腹中骨血,卻也是我家主人的?!?/br> 提起劉家孫女竟已身懷有孕,眾人更自震驚。 人人皆見這兩公子氣度不凡,并不像是市井無賴,倒像是有錢人家教養出來的公子。不少人已將鋤頭給放下了。 申姜怕賀蘭粼會為難阿翁,并沒上山去,躲在屋里聽得甚是觸目驚心。 賀蘭粼來找她算賬了。 她越發不敢出去了。 只聽阿翁道,“你們口口聲聲說被老漢的孫女拋棄,老漢的孫女這些日子卻連屋門都沒出過,可見是撒謊?!?/br> 賀蘭粼泛起了微微冷色,“今日不見到她,我們是不會走的。要打的話,我們也可以奉陪?!?/br> 阿翁見這兩人有恃無恐,沒準也身懷絕技,便另尋了個法兒推脫。 “既然你們執意要見她,不如先跟老漢下一盤棋。若是能贏得老漢,老漢的孫女便見見你們?!?/br> 他自負棋藝甚高,當時少有匹敵,所以才提出這么個話頭來。 路不病怯了,在賀蘭粼耳邊輕聲道,“郎君,這屬下可不行,還是您來吧?!?/br> 賀蘭粼走上前一步,掀袍坐于棋盤之前。 “自當奉陪?!?/br> 這年輕人真是膽大又難纏。阿翁心里暗暗思忖。 他也不怯陣,手持黑子,便欲將賀蘭粼殺個天昏地暗。然這年輕人棋藝的高超實在超脫想象,處處看似后退一步,卻以退為進,毫不留情,仿佛每一枚殺勢凜然的棋子都在說,他今日一定要見申姜。 阿翁不久便慘敗,額頭涔涔流出汗來。 賀蘭粼雖勝卻并不表現出來,故意和了局,對劉家阿翁說,“現在可以讓我見見您孫女了吧?” 周圍圍觀的百姓大多目不識丁,自然也不識棋理。阿翁卻曉得自己苦心經營多年的棋局被人破了,落寞得很,指尖微微顫抖,不得不答應了賀蘭粼的請求。 這時赤腳醫者站出來,“不行,你只贏了文斗,還得嘗嘗我們的棍子!” 他想著村民既多,對方只有兩人,以多取勝。 賀蘭粼瞥了路不病一眼。 路不病立時勾勾手指。 “盡管放馬過來?!?/br> 村民們見他身高八尺體態昂揚,有些怯陣,竟不大敢上。 路不病便帶著玩鬧似的笑,擰著手腕朝他們逼近。 申姜看到此時再也看不下去,路不病下手沒輕沒重的,如今雙腿又好,如虎添翼,誰要是跟他動手還不得被殺個骨斷筋折? 遂不再隱藏,抬步就要出去。 “我在這兒!” 第53章 重逢 她這一句喝聲音本不大, 在場諸人卻都被震懾住了。 阿翁見她露面,扼腕嘆息,“你怎么出來了, 快回去,快回去!” 申姜沒回去,暗暗拿足了勇氣, 走到了近前。 路不病拍手一喜,再看向他家主子,一動不動地注視著申姜,眸光閃爍, 不知冷暖, 不言不語,仿佛麻木在原地了。隔了半晌, 賀蘭粼才震顫似地輕啟唇瓣,慨然嘆了句, “阿姜!” 下一刻,賀蘭粼急而上前去,將申姜緊緊擁住。他闔著眼, 神色間掛著淚, 那樣脆弱, 如重獲人生至寶一般, 哀傷又恐懼, 生怕她會忽然消失掉。 他不住地吻她,寒涼的淚水夾雜在其間, 令人皮膚涼絲絲的。申姜怔怔, 被他的情緒所感染, 雙手不由自主地也環上了他, 第一次感覺與他相擁竟是這樣的美好。 路不病感動,也跟著擦了擦眼淚。 阿翁直看得瞠目。 “他是……” 路不病哽咽道,“早跟你說了我們公子和申姜是夫妻,你不信,現在信了吧?” 阿翁窘迫,不知說什么才好。 周圍看熱鬧的村民見此,皆露出會心一笑。 他們哪里是來打架的?喝喜酒還差不多。 良久,賀蘭粼才微微將申姜放開了,水漉漉的眼睛,猶自淚痕未干。 “我就知道你不會那么輕易地離開我,”他極是憐憫地捧著她的面頰,與她的額頭對碰,“太好了,阿姜,你還在?!?/br> 他似乎高興傻了,連她有沒有孩子的事也忘了問了,也沒質問她為什么要躲著他。 申姜主動解釋道,“其實……其實我沒想躲著你,我只是……” 賀蘭粼顯然此刻沒心情聽這些,輕輕捂住她的唇瓣。他現在什么其他的事都不想管,他的眼里只有她。 村民們一哄而散,赤腳醫者也覺得甚是尷尬,囑咐阿翁,“你們自家的事,還是自家解決吧?!闭f罷也隨著眾人離開。 阿翁見他們那樣親切地抱在一起,無法,只得將賀蘭粼請進了屋里,奉上了一杯清茶。 申姜忐忑地坐在一旁,任由賀蘭粼牽著。 阿翁咳嗽了一聲,清了清嗓子,“姜兒,你們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到現在還瞞著阿翁?” 申姜和賀蘭粼對望一眼。 賀蘭粼嘆一聲,“還是我來說罷?!?/br> 阿翁嗔道,“我問我自家孫女兒,你是哪來的外人,憑什么插話?” 路不病立時道,“老頭兒,你敢這么對我家公子說話?” “我便是這么對你家公子說話又怎么樣?你們到底是什么來頭?” 路不病嘿嘿笑一聲,“我家公子可是……” 賀蘭粼咳嗽,“路不病?!?/br> 申姜知道再也瞞不下去了,遂將阿翁請進了屋里,關緊了門。 “孫女單獨跟你說?!?/br> 賀蘭粼依依不舍地拽著申姜的手,申姜報之一笑,在他掌心捏了捏。 祖孫二人嘀嘀咕咕地說了半天,時而夾雜阿翁的低嘆聲,不知申姜在說什么。 “這祖孫兩人搞什么鬼呢?” 路不病探頭探腦地往屋里望去,“別是說您壞話呢吧?您好不容易才重新找到劉姑娘?!?/br> 賀蘭粼也心緒難平,坐下來淡淡啜了一口清茶。 “等著吧?!?/br> 路不病小聲提議,“其實陛下何須這般麻煩?直接亮出身份,保證這的所有刁民都對您俯首稱臣?!瓌偛耪媸欠戳颂炝?,他們居然還敢對您動手?!?/br> 賀蘭粼嗤了聲,“亮出身份,你也好跟著威風是不是?” 路不病撓著腦袋,心事被人看破,略微有點不好意思。 “主要是防止他們冒犯陛下?!?/br> 賀蘭粼放下茶杯,目光幽遠。 “這位老者既然是她的阿翁,那么也便是我的。從此以后,只能敬重,不得無禮,懂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