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謀 第24節
他思忖片刻,不敢正面反駁父親,只暗暗為申姜開脫道, “阿耶,劉氏固然罪大惡極,但她只是一介女子,就算有高明的武藝,又怎么能謀劃得了這么大一盤棋?孩兒相信背后定然有指使者?!?/br> 葉武之森然道,“背后的指使者,當然也要揪出來,但那女子也非殺不可?!?/br> 葉君擷道,“那群云鷹衛最可疑。他們之中許多人來歷不明,孩兒與他們打過多次交道,覺得他們鬼鬼祟祟,像是在籌劃什么陰謀?!?/br> 云鷹衛不是正經的御林軍,只是從五湖四海征來的,大多都是些窮人,謀得個押送秀女的職務,混口飯吃。況且,那幾個云鷹衛又燒毀過他的書齋,明顯是做賊心虛。 若不趁著這次把這些蛀蟲一網打盡,怕后患無窮。 只是不知道申姜那么溫柔善良的一個人,怎么就著了這群惡徒的道了? 本來申姜和他的廝守只在頃刻,卻因這飛天橫禍生生分離。 葉君擷痛得心尖疼。 葉武之此刻抓不到頭緒,聽兒子說起云鷹衛,立即派人去傳喚。 云鷹衛的統領路不病、副統領董無邪,以及其他兩個主要頭領都被請了過來。 因只是懷疑沒有證據,暫時并未給他們上枷。 路不病第一個不服,“葉老將軍,我等正搜尋整個鹿臺,協同您手下的人捉拿刺客,您不分青紅皂白地強行把我們幾人帶到這兒,還押解我那群弟兄,是幾個意思?” 葉武之臉色鐵青,“跪下?!?/br> 路不病硬氣,三個身強力壯的侍衛按他肩膀,竟也不肯跪。 葉君擷上前去,飛出一腳從后踢中路不病的膝窩,路不病身子一顫,立即被幾個侍衛按倒在地。 路不病手臂上的肌rou暴起虬結,欲再掙扎,卻又被狠狠地打了幾棍。這幾棍著實不輕,悶響連連,似骨頭都要打裂了。 “跪不跪?” 葉武之那雙滿是褶子的老眼掃了一圈,看向其他的云鷹衛。 “呸!你就算殺了我,我也不跪?!?/br> 路不病的額頭已布滿黃豆大的汗珠,臉被按著貼在地上,兀自不屈服。 鐘無咎和董無邪兩人對望一眼,目光若有若無地落在旁邊一清雋的男子身上。 情勢已到了咄咄逼人的地步。 賀蘭粼木無神色,掀開衣袂,單腿跪下了。 “葉老將軍,我等只是低等侍衛,您讓跪便跪,何必動粗?” 葉武之瞪著眼,“算有一個識相的?!?/br> 鐘無咎和董無邪二人見賀蘭粼真的跪了,既驚且憤。路不病更是眼中如欲冒火,恨不得立時燒了這葉氏父子。 葉武之叫人搬來了椅子,坐在幾人面前。 “今日請各位來,原是為了鹿臺忽遭刺客之事。為了肅清宮闈,所有云鷹衛從今日起便離開鹿臺,不準再接近鹿臺一步?!?/br> 路不病憤激過甚,繃著嘴不說話。 葉武之厲聲道,“回話?!?/br> 路不病反而笑起來。 葉武之拿起馬鞭,對著路不病又要抽去。 賀蘭粼插口道,“將軍有命,我等遵從?!?/br> 葉武之毫不客氣,“老夫問的是統領,叫你開口了?” 他雖然已年逾六旬,雙鬢斑白,舉止中仍有種不可一世的威凜之氣,說話的口氣宛如教訓仆奴一般。 賀蘭粼卻也不慍,上身筆直而立,淡淡盡禮數道,“好?!?/br> 葉武之揚了揚唇,見這少年侍衛不過弱冠年紀,秀秀凈凈,卻自有股孤月獨明的氣節,說傲,卻也不是傲。 初出茅廬不知所謂的傻小子罷了。 葉武之從鼻子眼嗤一聲。氣節越高,他便越要摧毀這份氣節。 葉武之收了鞭子,抬起靴尖,竟要去踩賀蘭粼的手。 賀蘭粼眸底逐漸冷黯下來,那骨節分明的手放在原地,卻躲也不躲。 他只極輕極淡地瞥了葉武之一眼。 葉君擷站在一旁,驀然被這一道目光盯得發毛。華蓮舟臨死那幾日,賀蘭粼似乎也這般看過華蓮舟。 想此人心思深沉,自己好幾次與他交鋒都落了下風,實該從長計議,不能輕易招惹。 可轉念又覺得父親是父親,姜辣老狠,一生殺了多少惡賊,難道處置幾個卑賤云鷹衛還用得著畏手畏腳? 葉君擷欲言又止,繼續看好戲。 但見葉武之心黑手冷,要碾斷賀蘭粼的手指,不是說著玩玩的。 賀蘭粼不掙扎還好,若是一掙扎,兩側的衛兵便會一擁而上,將他死死押住。手指還是會被碾斷,結果都一樣,只是會更加灰頭土臉,所受的屈辱也更甚。 路不病大叫一聲,“且??!”掙脫了兩側侍衛,橫身擋在賀蘭粼面前,將葉武之的靴子推開。 他方才本被制住,眼見敬仰之人要被如此折辱,拼了死地趕來相護,胳膊都掙脫臼了。 葉武之嘲諷道,“路大人原來如此禮遇下屬,方才硬氣得一言不發,這會兒倒著急了?” 路不病恨然,“老匹夫,陛下未下令趕我們走,你在此作威作福算什么?” 葉武之陰惻惻,“你再說一遍,老夫立時把你拉出去斬了?!?/br> 賀蘭粼輕動了動唇,聲音很低,聽不清說什么。路不病聞言一怔,默然無語了。 賀蘭粼將手放在身前,輕顛了顛,冷冰冰地不動聲色,“將軍若要在下這只手,給把刀便是,在下自斷交予將軍。卻不必污貴足了?!?/br> 董無邪和鐘無咎在一旁看著,俱感蜂蠆蟄心,對葉氏父子更是說不出的厭恨。 葉武之未見絲毫容情,“年輕的,你以為你不怕死?老夫若真給你把刀,叫你自斷一手呢?” 賀蘭粼定定瞥向他,微笑了下。 “自當從命?!?/br> 葉君擷見父親如此雷厲風行地整治這些云鷹衛,心中雖然快意,但總覺得哪里不對,隱隱有種不安的預感。 他歸結于自己過于膽懦,才如此瞻頭顧尾,還需再歷練,練得和父親這般威嚴才好。 葉武之哼了聲,沒再繼續這話頭。 他也不確定刺客和云鷹衛是否真的有勾結,此番只是要殺殺云鷹衛的銳氣。 現下目的已經達到,便不再啰嗦,叫人將云鷹衛在鹿臺中臨時的住所抄了,沒收全部物品,人則悉數趕出鹿臺去。 賀蘭粼那把常自隨身攜帶的玉簫,也被收繳了去。葉武之的手下們都生猛兇惡,隨手將其一砸,碎了。 路不病眼睜睜地看著,大為惋恨。 賀蘭粼俯身撿起碎片,默冷片刻,神色白得可怕。 路不病滿泡眼淚,壓低嗓子說,“殿下,他們著實欺人太甚。這簫殿下那樣愛惜,是您父皇留下的唯一遺物了,卻也被那些兵士輕易敲碎,爛泥似的踩在腳下?!?/br> 他素來是個剛烈男兒,有淚絕不輕彈,此刻卻也雙流汩汩。 賀蘭粼隔了半晌,才沉聲說,“罷了,碎了便碎了,不打緊?!?/br> 頓了頓,瞥見路不病一瘸一拐的腿,“你這……?” 路不病大為晦氣,“這不是剛才被打的么,沒事,您不必擔心,過兩天就好了?!?/br> 賀蘭粼沒說話,不悅之意,卻愈加深濃。 “幸虧申姜仍在您手中?!?/br> 路不病長舒一口氣,“她曾與那葉君擷有婚姻之約,葉君擷把她當寶貝似的。只要有她在一天,您就永遠有捏治葉君擷的殺手锏?!?/br> 賀蘭粼淡淡揚眉,眼底如陰森的暗流。 第22章 斷骨 申姜趁著夜色被送出宮門,一路向南,行了約莫一個多時辰,落腳處竟是一間禪院。 禪院古樸清幽,墻皮不少都剝落了,只有寥寥幾個尼姑在此。申姜一來,她們便將她安置在了一間安靜少人的禪房中,房內一應用品倒也齊全。 申姜想多問幾句,那些尼姑卻恍若沒聽見似的,冷漠得很。 推開窗,禪院外每隔十幾步就站一披堅執銳的兵士,儼然成四方形,將她圍在其中。不用說,自是賀蘭粼派來保護她的人。 院內常日靜謐無人,烏鴉鳥雀嘶啞鳴叫,叫人有種被與世隔絕的感覺,充斥著無形的窒息之氣。 申姜心想,自己既是“逃犯”,刺殺了皇帝,自得找一個僻靜的地方躲起來。只是這一躲不知要到什么時候,恐怕這輩子都無法走出禪院了。 賀蘭粼說得沒錯,葉家忠于朝廷,葉君擷更是百里挑一的正直君子。若葉君擷遇上了她,定會毫不猶豫地將她誅殺,以慰正道。 她托著腮怔怔坐在窗邊,想了半晌,甚覺有氣。 賀蘭粼這一招著實可惡,不但絆住了她,使她和葉君擷再無絲毫的可能,也借此重擊了惠帝,實現他的圖謀。 望著窗外的悠悠青山,她若是偷偷走出去,又怎樣呢? 左右她要去找阿翁,一生都會在深山里過活,離開此處,未必就會被御林軍捉住。 禪院雖有賀蘭粼的人把守,但她若真存心想出去,卻也不是辦不到。 思及此處,閉塞的心口略微暢松。恰巧女尼們又送來了膳飯,申姜便吃了一大碗。 禪院中閑極無聊,申姜吃過之后,便一頭栽倒睡去。如此虛度了數日,賀蘭粼始終不曾前來。 申姜有些納罕,他人影全無,莫不是身遭意外,被御林軍殺了? 畢竟他才是那真正謀反之人。 如此又過了兩日,午后,山澗吹來涼涼的細風,申姜眼皮微涼,動了動身,猛然覺得枕邊有人。 她睜開眼睛,卻見那白凈的面龐正伏在自己枕邊,長睫低垂闔著眸,似沉沉地睡著。他穿著身素紗長外衣,戴青巾,頭發亂下幾綹,和剛下學堂懶讀書的貴公子一樣。 是賀蘭粼。